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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噩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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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晚膳,夜幕降临,钟秀宫人慢慢的多了,宫檐上多挂了几盏红灯笼,暖融融的烛火摇曳着,光晕朦胧,也显得不那么冷清了。
春生照例进屋守夜,安排了符麟和于褚两人轮换着在廊下守着。
等到子时,屋内两人换了夜行衣,悄无声息地出了宫。
出宫途中,月色渐渐被云层掩盖,不知何时还起了风,春生伸出手感受了一下,又抬头看了一眼天上。
杨瑞问道:“怎么了?”
春生摇了摇头,没回答。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感觉要下雨了。
春生抿了抿唇。
真是奇怪,感觉每次要出什么事,就要下雨,上次李遏之案也下雨,这回山匪之案又下雨,无端地惹人烦闷。
……
两人出了宫便分开了,春生径直往林府去,街上无人,只有巡逻的守城军整齐地巡视着。
到了林府,四处安静,府上大多人都睡了,在府门口上,两只素色的灯笼在风中悠悠摇晃。
春生从侧门处翻进去,弄出了些动静,不一会儿便有暗卫落在她身侧,低声道:“春生小姐,老爷在等你。”
林伯父?
春生没过多犹豫,转道去了林文修的书房。
书房亮了灯,春生轻叩了两声,旋即推门进去,林文修一身绛红衣袍,站在书架前,闻声回头,笑道:“我听说瑞世子领了活,日后大概要忙了,猜你今晚可能要来。”
意思就是日后春生可能就不得空了。
林文修这样未卜先知,方便的是春生,春生叫了一句,“林伯父,”便立即从怀中摸出一张被卷起的图纸递给林文修。
林文修打开一看,赫然就是春生在国师那看见的那张无面女子施粥图的临摹版。
“这是凤命之人的线索。”
林文修细细看过,才惊讶道:“有灾情?”
林文修也想到了这个,可惜春生也不能回答他,只道:“国师说此乃天机,不可泄露。”
林文修问道:“你进奉天阁了?”
他派过许多人去奉天阁打探,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无法成功走进奉天阁,而春生才去了皇宫几日,既然就去了奉天阁,莫不是做了什么事?
想到这里,林文修不由的有些担忧,忧虑道:“可有受伤?”
春生摇了摇头,把杨瑞和她说过的那些关于有缘人、迷阵幻阵之类的话对林文修解释了一遍,林文修沉默片刻,奇道:“世上真有如此变幻莫测之事?”
春生没回答。
要她来解释,她也只能说,或许国师只是设置了机关,撒了无色无味的迷药,才有这种效果。
但其中精巧,或许还有更复杂之处,春生不曾调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林文修也只是感叹,并不是非要一个回答,感叹完了,转而道:“娄太师在调查你,还往望云派了人。”
春生与娄太师已交锋过了,于是道:“他不会对我做什么。”
而且春生想起娄太师在她面前说的那些话,和暴露出来的一些事,语气肯定道:“他想拉拢我,为杨瑞做事。”
林文修道:“你自己心里有数便好,若是出了什么事……就回林府,林府总护得住你。”
春生认真道:“好。”
来都来了,春生随便问了句山匪的事,林文修知道自然比杨瑞多,便一股脑的都告诉了春生。
“其实那群山匪几个月前便出现在城外,只是那时还未如此嚣张,只在临安县一带骚扰周边村县,抢些银钱,偷过几回牲畜,有苦主报过官,只是情节不重,临安县官府也不放在眼里,马虎了事。不过后来大概是发现官府不管,那帮山匪便越发嚣张,他们盘踞在矾山上,占据山下的青矾官道,打劫来往马车,凡是看上去略奢华些的都不放过。”
“报官的人多了,临安县也不好敷衍了事,组织人马上山搜过几回,但矾山地势复杂,群山连绵,那帮山匪熟悉地形,以群山作遮掩,行踪诡秘,官府根本追踪不到他们的踪迹,久久无果,此事又慢慢淡了下去。”
林文修喝了一口茶,才接着道:“直到四日前,户部尚书许泽成的妻眷省亲归来,在矾山脚下被拦,许大人的幼子许卿韬被绑,至今仍未寻回,此事影响甚广,两日前,皇上下令彻查,务必捕获山匪,依律处置。”
“此事交由梁将军去做,只是梁将军也经历了临安县官兵一样的遭遇,遍寻无果,许家又步步紧逼,只当梁将军是没有尽心,与梁将军在朝堂上吵了不知几回,皇上无法,才再找人协助。”
后来的事春生也知道了,但谁也没想到这事居然会落在杨瑞头上,且不说这是杨瑞第一次处理这样的事,实在没有信服度,假设杨瑞真的能找回许卿韬,皇帝就不怕杨瑞因此事承了许家的情吗?
此事必然不会那么简单。
林文修让她小心些,春生应过,重要的事已知晓,春生便打算离开,一出门,发现雁飞居然在门外候着。
见她出来,雁飞行礼,笑道:“春生小姐,小姐在等您呢。”
这么晚了,师姐居然也特意等她,春生恍然间想,下次干脆白日里回来好了。
林月华的院子里也点了两盏灯,不甚明亮,林月华只披了一件外衣,黑发披散着,坐在廊下,身侧放了一方烛台,烛火幽幽。
春生几步上前,微皱着眉:“怎么不在屋里等?”
林月华抬头看她,细细打量了一圈,才笑道:“我又不是什么娇弱捧心子,这么紧张做什么。”
春生沉默着任她看,林月华叹道:“皇宫危险,不亲眼看你一眼,实在难安。”
又仿若责备般道:“都是你,做起事来只管成败,不顾自己安危的,不然我哪用得着这么担心?”
“……”
春生沉默,许久,才道:“我会护好自己的。”
林月华立即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要说到做到。”
春生点了点头。
林月华于是笑道:“好,那没什么事了,我去睡了。”
她等在这里,也就是为了听春生说这么一句话而已。春生是个守信的,说到就会做到,她得了承诺,瞬间安心了许多。
春生却站着没动,林月华挑眉问道:“怎么了?”
春生扫一圈林月华的院子,面上似有犹豫,但还是低声道:“……想向师姐讨一枝花。”
……
从林府出来,春生还去了一趟长风巷,等回宫,钟秀宫的灯早熄了,因无月色,便显得有些昏暗,在门口守着的于褚手里提了一只灯笼,春生与他对视一眼,随后悄声翻窗进了屋内。
“吉祥?”
春生应了一声,换下了夜行衣,等春生躺在软榻上了,杨瑞才又开了口:“吉祥从前遇到过山匪吗?”
感觉是要谈正事的节奏。
春生本来阖上了眼,闻言又睁开,道:“遇到过。”
杨瑞笑道:“想必他们在吉祥手里也讨不了好。”
他是开玩笑般的语气,心里却很肯定,但半天都没听到春生的回复,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补救道:“吉祥也有技不如人的时候啊。”
“……”
春生还是没说话。
她又不是从小便武功高强的,遇到那伙山匪时,她不过八岁,被捉了去威胁师叔,师叔脸色变都没变,冷漠道:“我只等你三天。”
又是一个考验。
自她五岁跟着师叔下山,她经历了大大小小的许多考验,不管是无心遇到的,还是故意设计的,无论是什么,都是一场考验,没有退路的考验。
她努力习武,一日不敢懈怠,都是为了完成那些考验,为了不被师叔抛下。
春生转眸看向窗外,窗外风声不知何时大了起来,一点湿润的气息侵染进来,吹在脸上竟也有几分凉意。
许久,春生才慢慢道:“现在我护得住你,不会让你被山匪抓走的。”
……他不是这个意思。
杨瑞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低低地嗯了一声,屋内便安静下来。
约莫丑正的时候,果然不出所料的下起了雨,雨声密集,还打了几声闷雷。
春生静静地听了一会儿雨声,感觉到有冰凉的雨丝顺着窗飘进来落在她脸上,才起身把窗关好,正准备躺回软榻上,却听床幔里的人呼吸粗重,还传出几声呓语。
春生犹豫片刻,还是点了一盏烛台,走到床前,撩开床幔看了一眼。
杨瑞仍闭着眼,只是眉头紧锁,面上一层薄汗,眼珠子在眼皮下乱转,像是陷入了什么可怖的梦魇。
做噩梦了?
“世子?世子?杨瑞!……”
春生叫了几声,但没什么用,不仅没用,好像还加剧了杨瑞的梦魇似的,他呼吸越发粗重了。
春生皱了皱眉。
叫也叫不醒,就这么看着好像也不太好,于是春生取了张帕子来给杨瑞擦了擦额上的汗,手往下滑擦到颈间时,一只手猛地抓住春生的手腕,极其用力,像是要把那只手腕拧断似的。
春生顿了顿,视线往上抬,与一双漆黑的,好像还带着狠厉的眼睛对上。
那丝狠厉一闪而过,剩下一双漆黑到仿佛深不见底的眼眸,带着彻骨的压迫感,自春生与他相识以来,还没见过他露出这样的眼神,像是那层虚伪的皮子被撕开,终于显露出狰狞的,冷漠到高高在上的内里。
可惜杨瑞意识渐渐清醒,看清了眼前人,眼睫轻颤了两下,又变得虚弱又无害了起来。
“……吉祥?”
春生嗯了一声,继续给他擦汗,手指带动帕子轻划过他颈间,感受到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
春生给他端了一杯茶,杨瑞毫无反抗地喝了,喝完茶,春生才道:“还早,睡吧。”
说完,便准备转身离开,却没成功,杨瑞扯住了她的衣袖。
他坐在床上,素白的亵衣有点凌乱,露出胸口一小片莹白的肌肤,乌黑的长发披散着,抬起脸来看她,一双眸子里满是脆弱,整个人显得无辜又乖顺。
春生看着他,却一言不发,像是在等他先开口似的,这样平静到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无端的让杨瑞有点紧张,明明刚喝了茶,可他还是感觉嗓子眼有点发干,他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许久,才哑着嗓音道:“……下雨了。”
这是一句陈述,外面雨声很明显,他还有未尽之语,于是春生还是沉默着。
这简直像一场无声的煎熬,春生表现得太过平静了,让杨瑞总疑心她其实什么都知道了,看他像个戏子般在她面前表演,让杨瑞忍不住心里都要冒出“要不就这么算了吧”的念头。
可是他已经做到了这一步,他如何能放弃?
于是杨瑞张了张嘴,语气轻忽,但还是说了出来:“……我害怕,吉祥陪我一起睡吧。”
本来该是句命令的,但他的语调太轻了,句末的犹豫显得忐忑而小心翼翼。
春生静静地凝视了杨瑞好一会儿,看得他攥着春生的衣袖越发用力,汹涌不宁的心跳,连着窗外细碎烦杂的雨声,空气都变得躁动而泥泞。
终于在杨瑞忍不住低下头去,就要松开她的衣袖时,春生平静道:“好。”
杨瑞猛地抬头。
他都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听到这个好字总感觉是幻听,但春生熄了灯,走到床边坐下,黑暗中她的神情模糊,动作间布料摩擦的动静比窗外的雨声还要大,但还有一个声音随着春生的动作在这片狭小的空间里越来越清晰。
杨瑞听到自己一声一声的呼吸声,和仿若鼓点般越发急促的心跳声。
明明是他先提出来的,一切也按他预想的方向走了,可他却莫名地有点烦躁,还有点想责怪春生。
她就这么答应了?她答应得这么快做什么?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全然忘记了自己刚刚在等待春生回答的那一片沉默中有多么紧张。
“睡吧。”
春生又说了一遍。
杨瑞僵硬如木偶,安静躺下,春生也在外侧躺下。
她没脱外衣,也没盖被子,躺得很规整,只占了床的一小块地方。
杨瑞转头看着春生,室内昏暗,春生脸上却拢着一层熹微而清浅的光,照得她的侧脸都朦朦胧胧。
她闭着眼,就躺在他身边,呼吸声绵长,气场都沉淀下来,那种忽远忽近的距离感仿佛一下子变得触手可及。
“……”
抓住她。
春生突然偏头看了他一眼,黑暗中看不清眼神,但杨瑞还是像幼时被抓住干了坏事一样慌忙,立即闭上了眼睛。
没了那道无法忽视的视线,春生浅睡了一会儿。杨瑞睡得怎样她不知道,不过她睡得还不错,就是做了个梦。
她在一间破败昏暗的茅草屋里,缩在角落,身侧有一个衣着破烂的瘦小身影,他紧紧地靠着她,抓着她的手,身形不住地颤抖着,梦中春生看不清他的脸,只听到那人带着哭腔的嗓音。
“小春姐姐,我害怕……”
梦中她是怎么回应的?这会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春生看着陌生的白纱帐顶,难得的有几分恍惚。
许久,春生侧了侧脸,看向躺在她身边的人。
昨夜两人之间还隔了一小段距离,如楚河汉界般分明,但这会儿杨瑞不知何时靠了过来,白净的脸安静地贴着她的肩臂,比白日里在她面前故作柔弱地演戏时看起来乖巧多了。
他的手虚虚地搭在春生的左臂上,身子微侧着,像是要把春生的左臂抱进怀里,无端的透出几分依赖来。
春生的视线落在他的眼皮上,脑中浮现那一双漆黑的眼,对她笑时眼尾微弯,有一种故作乖巧的虚伪,却又和记忆里的那双眼重合,恍惚到有些熟悉。
“……”
春生眨了眨眼,把突然涌起的记忆压回脑海深处,已经卯时了,天光将明,她收拾好思绪,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下了床。
夜里下了雨,地面湿漉,尤其是那颗七角枫下,一地落叶,不过空气清新,让人闻了也感觉浑身松快。
门口的守卫换成了符麟,见春生推门出来,他震惊般瞪大了眼睛。
“你,你怎么在屋里?!”
春生看他一眼,平静道:“守夜。”
他当然知道是守夜了,他问得是,这个吉祥怎么会在屋里守夜!
世子警惕心强,睡眠又浅,晚上睡觉时从不留人在旁边伺候,更别说有人和他共处一室了,就算是他,也只能乖乖等在门外,世子怎么会对这个吉祥这么宽容,难道是她拿捏了世子的什么把柄?!
符麟悚然一惊,看春生的眼神立刻就变得不对了起来。
“……”
杨瑞的人就让杨瑞自己去解释,春生懒得理他,径直去了后院。
洗漱完,又做了些清扫的活,符麟才扭扭捏捏的来找她,低声道:“世子醒了。”
他好像有点不敢直视春生,想来是已经问过杨瑞了,也不知杨瑞是怎么和他说的,怎么对她的态度还隐隐透出几分敬畏了?
暗地里如何春生懒得管,明面上春生只会比他更恭顺,她低眉垂眼应是,打了水就要去服侍杨瑞。
走了没两步,符麟突然从她手里夺去水盆,还虚张声势般骂道:“磨磨唧唧的!”说完,端着盆大踏步走了。
“……”
杨瑞到底和他怎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