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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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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以后,桃二郎这个称呼在桃家固定下来,其人却深居简出极少现于人前,旁人问起来桃吏只说在二郎在安静就学,以待来日一鸣冲天,好卖出高价。
旁人只当是桃吏的新奇手段,大都不以为意,哈哈大笑。只有桃吏知道自己心惊胆战的度过了足足五个年头、无数个夜不能寐的夜晚是何等滋味。
直到今年年初,桃吏再次做了一场噩梦,对方用真正的桃二郎换走了之前的“桃二郎”。
此前,桃二郎的出身背景文书都是贼人一早备好的,与“桃二郎”并不匹配。桃吏虽然不解其意,却也不敢开口详询,直到这回他们送来了一个真正的桃二郎,新人替换了曾经的旧人,那个寄居她家的“桃二郎”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桃吏才明白:搅乱了她和乐生活的诡异事端只是大人物的小小一招后手而已。
这个新来的桃二郎先是模仿前人作息数个月,才慢慢的从深居简出转向与人交际。从前书案上、书箱内拜访史书经典比桃吏高价收拢得来的书房更珍贵稀有,如今也都换上了词曲谱子。衣着被褥一概更换,换成了颜色相近却更为艳俗、寻常的布料。
五年相处,桃吏不曾对那个“桃二郎”有半分不好、总是亲切待他,但心下警惕非常。而曾经的“桃二郎”对桃吏的态度也是远远的,倒是对她的女儿桃宗相当地照顾。
但是,“桃二郎”的此番作态更引起了桃吏的关注,并不许女儿与对方单独相处,十二个时辰严加防范,生怕他伤害了桃宗,或是有一日悄无声息地带着桃宗消失不见。
这也是桃吏为什么非要给女儿送到官学去的原因,她需要女儿受到更多地关注、增加对方掳掠女儿的成本。
而这新来的桃二郎样貌有别于常人、十分特殊,且与某位故伟人相似一事,是桃吏从一位常客口中得知的。
这位常客对乐道颇有见地,与桃吏相熟多年,两人仿佛乐道知音。但见到桃二郎后,那位常客反而渐渐不来了。
桃吏马上就明白了,常客肯定是知道些内幕。
因多年交情,桃吏私下设宴相邀,常客还是来了,酒桌上常客委婉地建议桃吏小心行事,最好是从此关门大吉。
可桃吏心里苦哇!
桃吏苦熬了这些年,也实在是抗到极限了。
她冥思苦想、日思夜想,熬黑了两只眼睛,熬红了眼珠,终于想到了一个置死地而后生的计划。
桃吏派人悄悄地、慢慢地扩散桃二郎关于外貌的异样之处,致力于将消息传到更多人耳中,并大肆放出风声、宴请宾客,为桃二郎举办独芳宴。
她想要吸引到一个“有识之士”,一个足以救桃家上下于水火之中的大人物。
桃吏成功了,她引起了秦王耳目的注意,同时也为自家的小院引来一条恶龙。
她也想过,这么做可能会有一个不好的下场,但是没想过下场会这么惨烈。
但桃吏也是实在是别无办法了,以她的身份,除非投胎转世,或者姬伊是个不挑口的好色之徒,不然她这辈子几乎不可能与秦王世子这等人物有所交集。难道她要十年百年地忍耐头颅悬剑的日子,再把这种日子传给孩子吗?
姬伊对桃吏的满腹牢骚不关心,她转回视线,只问:“是谁告诉你,桃二郎的脸像我的?”
“这……”桃吏几经犹豫,犹豫是否该将恩人的名讳道出。没等她犹豫出结果,下方幽幽地探出一只手,打断了她的犹豫。
孟梧口中侧边牙齿咬了咬舌肉,睁着死鱼眼道:“我所料不错的话,这个人应该是我的二姊。”
说到孟梧的二姊,那也是俗世中的一位奇人。
孟家养孩子并不拘于一格,相当地开明,孩子对什么感兴趣便鼓励孩子往哪方发展,无论孩子有什么奇特爱好,长辈都会引领她从各种奇妙开头走上仕途。
这大概就是宰辅之家的底气。
而孟梧的二姊——孟二娘就是一位让宰相长辈都愁白了头发的奇人。她生来爱乐声,会走路时就会拍手打拍子,开口说话时就能唱歌。十八般乐器,只要上手不出三日,一定能奏曲写谱。
若非孟二娘生来是一个女儿,她母亲她大母都想亲自为她进宫请命,在教坊讨一教职了,说不准来日也能做教坊第一部,有朝一日为家人在皇帝太子耳边吹吹枕头风什么的。
不过,苍天竟然让她贵为女儿,长辈就是愁秃了脑袋也要给她找一个扎实去处。因此,这位孟二娘如今正在礼部太乐署供职,负责庆典、祭祀、朝会等场合的音乐编排。
近几年,孟二娘正负责主持一部关于民风歌曲的撰写,时常外出在民间采风,北里温柔坊也是她采风的地点之一。从此在上头过了明路,可以正大光明地出入烟花之地喝酒听曲,以及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总而言之,孟二娘出现在桃宅,实在太正常了。
一听到是孟二娘,就连姬伊都面露了然。
在场一干人等,更是满脸的理当如此,在她们看来,孟二娘出入温柔坊,和姬伊杀人,人要吃饭睡觉一样,都是天下间必然之事。
传言就是如此深入人心。
桃吏与孟二娘作为音乐上的知音,即使在如此危急关头,她也忍不住为孟二娘找补,夸赞了一番她曾经写出的几首诗作与曲谱。
桃吏叹息道:“孟二娘本来是叮嘱过我,要我尽早与世子、与诸位明说,是我实在胆怯,这才耽误了手下人性命。”
听故事期间,姬伊原先挺直的背已经微微弯下,手肘撑在大腿上撑住脸颊,打了个哈欠:“那今天就先这么散了吧。”
话赶话说到这,她也没有什么好问的了。
能让姬伊提起兴致的部分已经过去,现在桃吏全家老小都在她五指之下,不论多离谱的真相,她都迟早会知道。
而且牵涉了秦王宅之外的人,孟宰相曾是姬伊的开蒙师傅,至于为什么开蒙完就不教了……罄竹难书。
姬伊摆了摆手,示意手下人领着桃吏及其家众老人、女儿进入内室,各坐一间写供词、并一份名录。再由卫士们将这些抄写成三份,一份交给百妇长,一份交给林成岁,还有一份由孟梧带回。
姬伊又打了个哈欠:“三日之内相互对个章程出来,孟二娘那边的消息也不要错过,孟梧你去问,就说是我说的。三日之后,你们手头对得齐,该杀的杀,该放的放。桃宅剩余的人也不多了,既然是我杀的人,就都搬去秦王宅。再叫人去吏部给那个谁……”
她想了想,没想起来姓名,直接手指桃吏:“就给她安排个能常见人位置,就和孟二娘差不多的,也算对口。她女儿就去读四门学吧。至于功劳,就说检举叛军于国有功。”
桃宗本来低着头在偷摸擦眼泪,突然听到这番话,惊得目瞪口呆,眼睛滴溜溜地睁圆,泪星子都晒干了,她悄声念学馆里流传的顺口溜:“弘文崇文馆,皇亲窝宰相巢。国子太学里,紫袍姥五品娘。四门学,七品青衣才俊。律算书,芝麻官百姓门……”
“娘,”桃宗悄悄拉动桃吏衣袖,浑不在意袖子上干巴的血迹,言语内藏不住的兴奋之色,“你要做七品官了?”
“……”桃吏神情紧张地看姬伊面色,见姬伊并没有在意这边,才咬牙道,“安静点站着。”
倒是孟梧怨念地咕哝两句:“我就说吧,溺爱小孩是成不了大器的。”
这句话,姬伊给了点反应:“什么大器小气的?做人就好了,奔着做‘器’去,能有什么出息。”
一旁的百妇长跨步走出,为母子俩讲解情况,表示后续的一切都不需要她们操心,秦王宅会拨一个小院子给她们单独居住,之后怎么快活、怎么得意就怎么生活。要不了两天,特赦赐官的圣旨就会送来,吏部的调令三日内会下达,让她们先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好。
“剩下的,你们处理干净。”姬伊把话放在这儿,站起身回家。
地板血液略有凝结,姬伊走路时靴子底有些黏腻的粘连,姬伊不免皱了皱眉头。
守在门边的侍卫见机速速奔来开门,寒风拂到之前,眼色过人的侍卫已经掏出披风,往姬伊身上一罩,十足地殷勤:“世子小心风冷。”
门外侍卫早已撑好伞,护送姬伊上车。
其余人等,留在陶宅之内继续收拾残局。
世子亲自开口要给桃吏一笔丰厚的补偿,那么桃宅内的东西从此起就是秦王宅的东西了,侍卫们会掘地三尺搜寻蛛丝马迹。
百妇长给了桃吏留了点时间告别邻里亲友,同时,百妇长把温柔坊的坊正叫出来告知情况,当面夸赞桃吏面对叛军以性命要挟仍不从命的英勇风姿,大赞其忠君爱国之心感天动地,因此得到了世子的嘉奖,从此就不再住在温柔坊,改头换面做正经的官人去了,户籍也会迁到积善坊。
“什么?”刚进桃宅,亲临血腥场景的坊正,老胳膊老腿颤颤巍巍的,余惊未散,但一听桃吏从此翻身做了官吏,立刻手也不抖了,腿也不寒了,老太太热泪盈眶,嘴唇几番颤抖,实在是说不出话来。
林成岁见状,以为坊正是害怕死人,上前扶着坊正的双肩,低声安慰:“唉,没事的。桃宅人并无伤亡,都活的挺好的,客人们也都好好地送走了。来,老太太往边上走两步。”
至于地上的死尸,不论是不是误杀,那都是叛军,已经不是人了,自然不能算在其内。
坊正被扶着走了几步,在角落抚胸顺气,终于能顺当开口说话时,说的第一句是:“这该死的叛军逆贼啊!”
林成岁刚想点头附和,就听见坊正下句:“怎么不往我家也来一来!我对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鉴,一家老小也愿意为陛下效犬马之劳啊!”
“不公啊!这叛军不公啊!”坊正急得直拍大腿,“气煞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