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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辽通皇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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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方才自马车中下,刚踏入府中庭院,便见一辆熟悉的马车也缓缓停在门前——正是那位素来高华冷冽的嫡姐,丽香郡主,亦于此时归来。
“丽香姐姐安好。”
“嗯……安好。”
我本欲如往常一般,略行礼数,便自回房歇息。却猛然忆起今日在夜宴中,秦慕白公子赠我之言,心中微动,遂起了几分欲与嫡姐亲近之念。
“姐姐……”
“今儿这身衣裳,倒还不坏。”
我原想寒暄几句,譬如“今日宴会如何”之类的客套话,却不想被她截了话头。
“诶?”
“很合你身段,的确雅致。”
“……多谢姐姐夸赞。这……这还是托姐姐赐衣之福。”
我略有慌乱,终还是小声道谢。丽香却是唇角微扬,罕见地浮现一抹浅笑。
(原来姐姐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竟温柔如斯,与我旧日对她傲慢凌厉的印象,天差地别。那笑容,是我从未见过的,宛如长姐应有的神情。
“虽说你穿得好看,但这等布料,若非好质地,也穿不出这般韵致。”
“谢……谢谢姐姐……”
(这……虽说说得隐晦,却好像是在夸我?)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得低眉顺眼,她却似颇为满意地端详我与我身上的裙裳。
“我便不多言,先告退了。”
“送姐姐。”
她步履轻盈,神色甚好,竟无往日那般冷峻。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只觉今日的嫡姐,分外陌生。
回到闺房,侍婢云若迎了上来,嘴里絮絮叨叨。
“小姐今日竟这般早归,宴中可是出了什么差事?怎不多玩一会儿?”
“宴会也无甚趣味,早些回来罢了。倒是方才,在门前遇见了丽香姐姐。”
“您可别玩笑了。丽香郡主何等人物,怎会这般早归?不像小姐您这般慵懒……”
她说得倒也有理。毕竟今夜三位嫡姐皆是赴王子设宴之地,而丽香更是其中最得宠者。按理不该这般早退。
“可我确是与她说了话的。虽不多,却是真切交谈。”
“啊?”
“我穿的是她早先赠予的衣裙,她竟说……‘很合身’。”
“小姐……您不会是见了鬼吧?”
云若满脸狐疑。我倒也理解她的怀疑,毕竟那位丽香郡主,性情高傲冷淡,极少与旁人亲近。然我所见,分明是她本人。
“是姐姐本人不假……且她还活得好好的呢。”
“可那情形,实在难以想象。”
“我知你疑心,但当真是她无误。”
“既如此,倒是怪事一桩……这般早归,可不像她的作风。”
“我也不解。”
她看不出有半分不适,若真是自愿提早退席,那便更让人疑惑了。
“唉,也罢,人总有兴致不高之时。”
“……说得也是。”
事已至此,也不好深究。岂料话音刚落,云若忽地一拍手。
“哎呀!小姐,我可想起来了!”
“嗯?你想起何事?”
“早前您不在府中之时,不是说荀公子曾带一位生面孔入府么?”
“哦,这事我记得。”
那时正逢月瑶姐姐传来风声,说她或被选为王子妃候选人。云若也提过有人来访。
“我细细回想,那位客人,正是小姐您当日带去城中观景的那位公子!”
“什么?!”
“侍女们说,那人名讳与小姐您说的一模一样。”
“……是他?”
那位温文尔雅的秦慕白公子,竟曾来过我府?我心头微颤,虽感惊讶,却细思不难理解——他本就为协助友人处理贸易事务而来,能与我任职王宫的兄长有所来往,也算情理之中。
“他既言是为协助友人处理商事,那便与哥哥有交集也属寻常。”
“如此一来,外头说那位公子看上了咱们府中哪位姑娘的传闻,便不攻自破了。”
“你是说……月瑶姐姐?”
“正是。”
以我之见,那传言大抵不实。若他真有意月瑶姐姐,自该借我之手拉近关系——然我与他相交数次,皆未见他对我提起任何一人。
“我想他并未对任何人动心。几次相处中,他从未向我探问过哪位姑娘的事。”
“唉,倒可惜了。据说,那位公子可是比王子还抢手的人选。”
“啊?此话怎讲?”
我一怔,竟是首次听说此事。
“小姐莫非不知?那位秦慕白公子,乃是辽通国的皇子!其地位几乎等同于皇上,而那辽通国,比起我们金夏国,更是富庶昌盛。”
“………………”
“小姐,您嘴张着呢。”
大公。居然是那位赫赫有名、掌控大半贸易命脉之辽通国的皇子!
我脑中轰然炸响,心头尽是惶恐。先前竟还对他不拘礼数,甚至唤他名字!
我却毫无自觉。倘若那日未错过他的名讳——
我整个人如坠冰窟,懊悔之情,难以言表。
。。。。。。
夜色渐隐,晨光微启,昨夜悔意如潮而至,至今仍未散去。清晨梳妆时,我的神情比往日更为低沉,仿佛整个人都陷入了灰雾之中。
“小姐,我知您不愿前往那偏远之地,但此行不可推却,若今次缺席,后患恐更难应对。”
侍女云若以为我不过如往常般懒散,语气中带着关切。她并不知我心头阴霾另有缘由,而我也无力向她倾诉。此刻的我,如同失了魂的木偶一般,任由她将我梳妆打扮。
“妆成矣!”
“……谢你,云若。”
她一语唤我神归,望向铜镜中之己,已换上一袭精致华裳。
“小姐,果真是天人之姿。”
“多谢。”
“这身衣裙,比昨日更添华贵之意,淡紫的轻纱、柔软的蕾丝,皆衬得小姐气质出尘。与其说是华服,不如说是为小姐量身而制,妙哉妙哉。”
正如云若所言,此裙非凡,裁剪得体,装饰繁而不乱,优雅中透出一丝柔媚,与那日月瑶送来之堆满繁缛荷叶边的俗艳之物,实不可同日而语。
“如此佳衣在身,还请小姐能尽兴而行,纵然不善言欢,也自有小姐之风采。”
我看着从未主动挑选过的华服,心中忽然浮现昨夜丽香的笑容,竟觉有几分暖意,连心情也稍觉轻快,暗暗感激起她来。
“……你说得是。既然如此,我便试着好好去赴这一场。”
“小姐保重。”
“我走了。”
“望小姐一路顺风。”
我乘上马车,云若依旧笑靥如花,在门前送别。车行途中,脑中浮现昨日秦慕白公子言及今日或不能前来的话语。
(也就是说……今日或许无需见他,倒也省心。)
虽未能彻底理清应对之策,然暂且放下烦忧,心神也稍得清宁。
(今日,且尽情去赏这场宴吧。即便独行,亦能自乐。既然来了这地方,也该留些好回忆。)
地方的筵席,与王都那般堆金积玉之宴大不相同,少了奢靡,多了几分人情烟火,我反倒更为喜爱。
步入会场,我如常不曾踏入舞池,而是沿墙而行。今日唯一不同之处,是我在前往墙边之前,略绕了个弯,想取些饭食。
正当我避开人群,打算直奔食台,却听见背后传来一声我并不想听见的呼唤。
“飞燕,你竟也来了。”
(……她也在这场?竟毫无耳闻。)
我本以为公爵府仅我一人前来此地,未料月瑶亦现身于此。唇边忍不住溢出一声无声叹息,我缓缓转身面对她。
(千里迢迢赶到这偏远之地,也要来搅扰我,看来她真是闲得很。如今既已是皇子妃候选,还不肯靠己之能立足,非要将我牵扯其中。)
她依旧如往常一般,唇角挂着温婉的假笑,似欲再度开启那令人作呕的“姐妹情深”的戏码。而我心中,早已冷眼旁观,暗潮涌动。
周遭注视的目光渐渐多了起来,我清楚,这正是她所愿之局。若真如此,那这偏远之地,倒是个再适合不过的舞台了。
“飞燕,你……!”
(果然开始了……嗯?)
我原以为她将再次指责我的行为,然后扮演那苦口婆心、慈爱的姐姐形象。但今日的她却有些不同——
她的双目竟浮起一丝泪意,那并非寻常的演技,而我心中也微微一紧,下意识警惕起来。
(莫非是换了套路?)
她脸上的神色难以揣摩,我只能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不敢轻易断言。
“你终于……终于肯穿上这身衣裙了……”
(………………她……刚刚说了什么?)
她这句话来得太过突兀,让我一时不知所措。而她眼中闪烁着真正的喜悦,非伪饰之情。然我终究冷静下来,开始剖析这番局势。
“我真的好高兴……若你真的有所改变,我便已心满意足。”
(……原来如此。)
她未曾放弃借我之名来为自己立威,只是如今身为王子妃候选,行事手段更加隐晦——她希望打造一个形象:她是那个不离不弃、终将浪子回头的姐姐典范。
若能成功,自然便是她的功劳。
众人也将称颂她有教化之德,是引人向善的典范。
就算我改变了,也不过成了她“感化他人”的道具。可笑的是,她竟真的以为我会配合。
我沉默不语,伫立原地。而她,仍沉浸在自我感动之中,继续说着那句让我难以忍受的言辞——
“你肯穿上我为你挑选的裙子,真的让我很高兴……”
那一刻,我心中泛起的,不是愧疚,也非悔意,而是不可遏制的怒意。
这一句,我绝不会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