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乞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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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当凌岁顶着一头乱毛从床上起来的时候，天才蒙蒙亮。
背后的冷汗仍然浸着，他甩甩脑袋，将可怕的梦魇驱赶走。拖着疲惫的步伐，打开了窗户。
潮湿的气息从眼前的迷雾中扑面而来。凌岁愣了半天，才想起来今日是松苑书院每十日一天的旬假日。他顿时没好气的把窗户一关，一头栽进床上，用毯子蒙住脑袋，准备开始补觉了。
不好，不知是谁轻轻的敲了敲门。扰人清梦，有损阴德！凌岁把自己从床上扒拉出来，沉着脸拉开了门。
当段陌那张蛊惑人心的脸笑眯眯的出现在他眼前时，凌岁这才想起来，昨日似乎跟人家约好要一起下山去镇上逛逛来着。但更糟的是，自己现在衣衫不整，鬓发凌乱，脸色还很差。
丢人，真丢人。偏偏眼前这家伙还从善如流的说：“师哥，你该不会忘了我们的约定吧？”
当凌岁被噎住不知道如何作答时，一位好心人从拐角跑来，拯救他于水火。
这好心人名叫苏沉。他瞪了段陌一眼，将凌岁推回屋内，“晚了不要紧，赶紧回屋换好衣服，我们马上出发！”
关上门，凌岁松了一口气，揉了揉耳朵，迅速套上了衣服，暗自思忖着，“耳朵红也太明显了吧……”
今日天色不是很好，淡青色的雾气笼罩在山间。山霭苍苍，倒也清丽。段陌似乎很喜欢这种朦胧的天色，一路哼着南诏的小调。苏沉在给凌岁讲山下的这个小镇子，凌岁专注的听着段陌哼小调，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他们到达小镇上时，雾已经散了。丽瓦镇和钱塘的那些充满江南风情的古巷不一样，有种洗旧般的陈年气息，和令人忘不掉的南诏意味。三人徜徉在古镇透亮的青石板路上。凌岁细细打量着青瓦人家古朽的窗棂、简朴的家饰，兴致很浓。
街还没有走上一半，苏沉忽然欣喜的叫出声。段陌瞥了斜前方一眼，牵着嘴角笑起来。凌岁疑惑的朝那个小巷子看去。
檐下已经微微旧了的红灯笼随风飘动，映得下面那人的白衣越发的不染纤尘。可是事实却截然相反，那人落在小巷的尘埃里，背对他们，微微俯身，不顾染脏的袍角，伸出手不知道在干什么。
凌岁当然知道他是谁。这位学长的贤名，在松苑书院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虽然因为他这段时间外出游学并未见到，有关他的传闻，凌岁早就听人说过很多遍了（好吧，大部分是苏沉说的)。文章通达，为人贤良，温柔有礼，谦谦君子，苏烟微用尽了他的形容词，硬生生将凌岁的耳朵磨出了茧。本以为是夸张，今日一见，倒在意料之外。
他们走上前去。然后，凌岁就见到，在那洁净如云的白袍前，几个浑身脏兮兮的乞儿正在狼吞虎咽饼子。不仅是脏兮兮，而且衣衫褴褛，头发如枯草般杂乱，瘦的几乎皮包骨，眼睛却亮得出奇。他们的手心里，还握着几枚铜钱。
凌岁的心尖好像被谁掐了一下，酸的要命，刺的扎人。
“荆溪兄，给饼子可以，不要给铜钱。早就跟你说过，这些孩子都是那些人用来乞讨赚钱的工具。你帮他们，就是在帮那些恶人。”苏沉无奈的扶额，“怎么每次都这么心软。”
“我也没办法。如果他们乞不到钱，是会挨打的。”白愫直起身，眼睛却还看着那些乞儿，目光中全是痛惜。
此时的凌岁却脸色苍白，双脚死死的钉在原地一动不动，手颤抖着，一滴冷汗从他的额角落下来。
在凌岁的眼里，那滴汗忽地变成了血珠，溅在血中，激起了怨。
一地血渍。
又是一声清脆的鞭响。跪着的人终于承受不住，扑通一声瘫了下去。
背后的男人缓缓走上前，一把抓住地上那人的长发，慢慢向后扯: “还敢逃跑吗？”
凌岁舔掉嘴角的血。没有回答。后背鞭痕杂乱。
“可以啊。十五岁，倔成这样。”男人阴恻恻的笑了，目光移到凌岁渗血的小腿，笑着和别人打趣。“这双腿如果断了，会不会更博人同情？我觉得赚的会更多。”
凌岁木然的听着。他不怕。又不是死。
这里到处都是污血，真够脏的。
“还没反应。”男人一挥手，“这种鞭子，你还没有尝过。”
粗大的倒刺，直接剜进凌岁后背的血肉，一点一点向下拉。触目惊心的血窟窿，慢慢伸长。
凌岁想喊，可他死死的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空气中都是潮湿的铁锈气味。嘴唇已经被咬破了，暗红色的血缓缓流出，但和那些从双唇间没有闭紧的缝隙流出的相比，太少了，颜色也不亮。
已经没有时间概念了，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记得最后，那个男人拖着血淋淋的鞭子离开的时候，轻蔑的朝他脸上吐了一口唾沫。
“脏死了，真是令人恶心。”
啊……他很脏吗……
“师哥……师哥！”
凌岁恍然回过神，段陌一脸紧张的扶着他肩膀，他才注意到所有人都在看他，眼光皆蕴着担心。“刚才是怎么回事？你的脸色白的吓人，一直流汗，叫你也不应。
“是不是……想到什么不太好的事情了。”
凌岁的手指微蜷，然后又松开。他无力的从嘴角扯出一个微笑，“没什么，想到昨晚噩梦罢了。”这从一定程度来说，也不是假话。
大家面面相觑，但都没说什么。白愫又附身给那几个乞儿一袋饼子，便随苏沉沿着小街一同又往前走。凌岁跟着他们，只觉得很累，手脚一片冰凉，无能为力的钝痛感一时把他绊住，腿似乎迈不开了。
他本来以为来了南诏，就能开启新的生活。可那些过去，就像夜夜梦魇，时时刻刻的缠着他，提醒着他，过去过不去。
身后的一个身影忽然快步上前来，一把牵起他的手，带着他一同往前走。
那只手……是热的。
炽热的温度从每个指尖轻轻的传递过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段陌看向前方，没有回头。但他能感觉到，师哥不动声色的，握紧了他的手。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乞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