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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蓦然回首,山门已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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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丝丝从檐角垂下一根银丝,轻盈地落在我手腕上,化作一条纤细的银链。“小参果,这是我用千年蛛丝炼的‘缠心索’,别看它细……捆住一座山都挣不脱。”她轻笑一声,却又很快黯淡下来,“可惜……以后没人偷我的丝织锦帕了。”
老槐树精抖了抖枝干,一片泛着金光的槐叶飘落在我发间。“此叶可辟百毒……孩子,外面的东西,别乱吃。”
我捧着满手的宝物,喉咙哽得生疼。这些……全是他们的命根子啊!
“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声音发抖,“我、我只是被赶出去……又不是去送死!这些东西——”
“拿着!”清风突然厉声打断,眼眶通红。“让你拿你就拿!哪来这么多废话!”
明月别过脸去,肩膀微微发抖。
我死死咬住嘴唇,鲜血的铁锈味在口腔里蔓延。
——他们哪里是在送别?
分明是在……交代后事啊。
众精怪们互相对视一眼,突然齐刷刷露出笑容。
“是啊是啊,小祖宗别多想!”
“就是!早点回来啊!”
“记得给我们带特产!”
他们笑得灿烂,可每一双眼睛里,都藏着诀别的哀伤。
“快走!快走啊!”清风再次厉声催促,声音已经嘶哑得如同破锣。他不再看我,猛地转过身,背脊挺得笔直,却微微颤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压制住某种即将爆发的情绪。“莫要回头!莫要…再问!”
“小师妹!保重!”明月带着浓重哭腔的最后一声呼唤,如同利锥刺入耳膜。
我被一股无形的、巨大的力量裹挟着,几乎是踉跄地被推出了五庄观那扇布满岁月刻痕、沉重无比的古朴山门。沉重的门扉在身后发出“嘎吱——轰!”一声巨响,仿佛远古巨兽的叹息,又像是天地闭合的绝响,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轰然关闭。
门扉合拢的瞬间,我下意识地回头。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清风明月并肩站在门缝后迅速缩小的视野里。清风紧抿着唇,下颌绷得如同刀削斧劈,眼中是燃烧到极致后的灰烬般的死寂。明月圆润的脸庞上满是泪痕,嘴唇无声地翕动,依稀是“活下去”的口型。他们的身影,连同那片承载了我所有安稳岁月的庭院、苍翠的古松、氤氲的灵气,都在那一声沉重的闷响中,被彻底隔绝。
一股巨大的、被遗弃的茫然和冰冷瞬间攫住了我,比山间的寒雾更刺骨。脚下是五庄观外熟悉又陌生的山道,蜿蜒向下,消失在苍茫的云雾里。身后,是紧闭的、隔绝了过往一切温暖的门扉。
“呼……”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吐息在我身侧响起,带着风拂过林梢的清新。
我僵硬地转动脖颈。身旁的空气微微扭曲,一个身影由虚化实,无声无息地凝聚成形。
那是一个少女。身形纤细得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吹散,穿着一袭流动着淡青色光晕的纱衣,衣袂无风自动,飘然欲飞。她的发丝是近乎透明的浅青色,松松地挽着,几缕调皮地垂在光洁的额前。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清澈得如同万年寒潭深处最纯净的水晶,此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刻意装出的轻松。
“微微,”我的契约灵宠,亦是天地间诞生的第一缕清风所化的精灵,“原来你长这个样子啊~”我怔怔地低头,看着自己仍旧只是多了手脚的人参果形态——果皮莹润,内里灵液流淌,连手指都未能完全凝实。
“微微……”我嗓音沙哑,“我是不是……真的很差劲?”
“嗯?”她似乎愣了一下,随即轻笑一声,“我的小主人为何这样想?”
“我到现在连化形都做不到……”我攥紧拳头,指甲几乎要掐进果皮里,“师尊教我修行几百年,我却连最基本的人形都幻化不出来……我这样的废物,难怪会被赶出来……”
她轻轻一笑,声音空灵:“形本无态,心意通而万象通。”
“形本无态……心意通而万象通?”我喃喃重复着,心中似有什么被触动。
“果果,你执着于‘形’,却忘了‘意’才是根本。”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点在我的眉心,“你本是人参果化灵,可你的心,早已是‘人’了。”
刹那间,一股清风般的灵力涌入我的灵台,我浑身一震,仿佛有什么桎梏被打破——
我的身形开始拔高,果皮褪去,四肢舒展,体内灵液凝实成血肉。
“我……我化形了?”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不再是半透明的果体,而是真真切切、属于人类孩童的手。
微微在一旁轻笑:“看吧,果果本就可以做到。”
我颤抖着幻化出一面水镜,镜中映出一个五六岁的孩童模样——黑发柔软,眉眼稚嫩,唇红齿白,活脱脱一个凡间幼童的模样。
“师尊……我化形了……”我望着镜中的自己,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来,“你看到了吗?果果……果果也不是那么差劲的……”
可随即,一股巨大的悲怆席卷而来。
——我化形了,可那个会摸着我的头夸我“小果子有长进”的人,已经不要我了。
前世的我,孤苦无依,在凡尘中挣扎求生,活得像个野草。这一世,我成了五庄观的人参果精,师尊宠我,师兄们纵我,观里的精怪们都把我当宝贝护着。
可为什么……为什么给了我这样的温暖,又要亲手把我推出去?
“为什么……为什么啊……”我跪在地上,仰天痛哭,声音撕心裂,“师尊……你明明可以告诉我的……我可以和你们一起扛的……为什么非要赶我走……我们不是可以同甘共苦的一家人吗?”
微微轻轻抱住我,风息温柔地环绕着我,像是无声的安慰。
可我知道,有些痛,是风也抚不平的。
“果果,”微微开口,声音空灵悦耳,如同风铃在幽谷中轻碰,“别难过啦。清风明月那两个木头疙瘩,就是太死板。镇元子那老不死的这不是在气头上嘛,闭个死关,说不定几十年、几百年就出来啦!你老在观里闷着,多没意思。”她轻盈地飘到我面前,歪着头,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天真烂漫的笑容,试图驱散我脸上的阴霾,“趁这机会,正好出去走走!看看这洪荒大千世界!我听说东海有会唱歌的鲛人,西昆仑有万年不化的雪莲,北冥的鲲鹏振翅能掀起滔天巨浪……多好玩啊!总比对着那几棵老树发呆强吧?”
她伸出近乎透明的手指,轻轻拽了拽我的衣袖,带着一种撒娇般的催促:“走走走!我带你飞!保证又快又稳!等咱们看够了新鲜,玩腻了,说不定老祖宗气也消了,咱们再回来,他老人家还得夸你长见识了呢!”她的语速比平时快了几分,眼神飘忽,始终不敢与我对视,那刻意维持的活泼之下,是极力掩饰的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