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囚鸟之音 ...
-
三更梆子响过很久了,云望舒仍无睡意。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没有惊动外间守夜的宫女。推开雕花窗棂,夜风挟着初开的桂花香扑面而来。远处宫墙上,守夜侍卫的灯笼像一串黯淡的红豆。
玉笛触唇的瞬间,云望舒顿了顿。寿宴上太后那句"不成体统"仍在耳边回荡。她自嘲地勾起嘴角,笛声还是幽幽地飘了出去。
这是她偷偷谱的曲子,没有名字,也不合宫规。笛音像一只困在笼中的鸟,时而扑腾几下翅膀,时而安静地蜷缩起来。
"娘娘的笛声里,有囚鸟振翅的声音。"
云望舒的笛音戛然而止。她猛地转身,广袖带翻了案上的茶盏。沈流萤不知何时站在了回廊阴影处,怀中抱着她那把旧琵琶。
"大胆!"云望舒本能地呵斥,声音却比想象中轻柔。她应该喊侍卫的,应该治这乐师一个大不敬之罪,但此刻她只是紧了紧披在肩上的外裳,"谁准你擅闯御花园?"
沈流萤向前走了两步,月光流水般倾泻在她身上。她今天没穿乐师的制式衣裙,而是一身素白劲装,腰间松松地系着一条黛青汗巾,倒像个夜行的侠客。
"奴婢听见笛声,循音而来。"沈流萤的眼睛在月色下澄澈如琥珀,"惊扰娘娘,罪该万死。"
云望舒注意到她说的不是"奴婢知罪",而是"罪该万死"。这乐师嘴上请罪,眼里却没有半分惶恐。
"你懂音律?"云望舒将玉笛搁在石桌上。
"懂一些。"沈流萤的目光落在笛子上,"娘娘方才吹到第七小节时,指法变了。"
云望舒心头一跳。那是她刻意为之的变调,连宫廷乐正都未必听得出来。
"哦?那你来说说,为何要变?"
沈流萤突然上前三步,近得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沉水香。云望舒下意识后退,腰却抵上了凉亭栏杆。乐师身上有股奇特的香气,不像宫中常用的任何一种熏香,倒像是......药草的味道。
"因为疼。"沈流萤轻声说。
她毫无预兆地捉住云望舒的左手腕,指尖精准地按在那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疤痕上。云望舒呼吸一滞——这道伤痕藏在玉镯下方十年,连皇帝都不曾注意。
"娘娘每次按这个音时,手腕都会抖。"沈流萤的拇指轻轻摩挲着那道疤,"疼吗?"
夜风突然停了。云望舒耳边只剩下自己如雷的心跳。她该抽手的,该喊人把这无礼狂徒拖出去杖毙的,但沈流萤的指尖像带着某种蛊惑,让她动弹不得。
"放肆!"
一声厉喝从回廊尽头传来。青萍提着宫灯疾步走来,脸色煞白:"娘娘,您没事吧?这贱婢——"
"无妨。"云望舒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抽回手腕的瞬间,那道旧伤莫名发烫,"本宫召她来...切磋音律。"
青萍狐疑地看着沈流萤空荡荡的双手——她连乐谱都没带,哪门子音律切磋?
"陛下驾到——"
通传声远远传来。云望舒脊背一僵,几乎是本能地挺直了腰背,唇角扬起完美弧度。沈流萤惊讶地发现,皇后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方才那个笛声哀婉的女子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仪态万方的六宫之主。
"你退下。"云望舒头也不回地对沈流萤说,声音恢复了往日的疏离,"今日之事......"
"奴婢从未见过娘娘。"沈流萤躬身退入阴影中。
皇帝的身影出现在御花园拱门处。云望舒迎上去行礼,裙裾如花绽开。沈流萤隐在假山后,看着皇后接过皇帝的手,两人相携走向寝宫。月光下,云望舒的背影端庄优雅,唯有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右腕——正是她刚才触碰的地方。
"有意思。"沈流萤轻声自语。
她悄无声息地翻出宫墙,落在一条偏僻的巷道里。一个黑影立刻迎上来。
"如何?"黑影低声问。
沈流萤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正是云望舒咳血时用过的那方。"告诉先生,鱼已咬钩。"她顿了顿,"但这条鱼,可能和我们想的不太一样。"
黑影接过丝帕,欲言又止。
"还有事?"沈流萤挑眉。
"先生问,您可还记得云家三十八口的血仇?"
沈流萤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她转身便走,右手无意识地按在腰间——那里藏着一把薄如蝉翼的短刀。
"明日此时,老地方见。"她的声音融入夜色,"告诉先生,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为何而来。"
回到乐师居所,沈流萤点亮一盏小灯。她从枕下取出一本陈旧的手札,翻到某一页。纸上画着个戴蝴蝶簪的小女孩,旁边歪歪扭扭写着"阿姐"二字。
灯花爆了一下。沈流萤指尖抚过画中人的笑脸,又想起今夜云望舒那个完美到虚假的笑容。她突然抓起琵琶,信手拨了几个音——正是皇后笛曲中变调的那一段。
"云望舒......"她喃喃道,"你究竟是谁?"
窗外,一只蓝喉歌鸲静静地立在枝头,黑豆般的眼睛映着室内的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