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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第141章 他的眼睛 ...


  •   镇北王府,暖阁。

      窗外,朔风卷着鹅毛大雪,呼啸着抽打窗棂,发出沉闷的扑簌声。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将整座皇城笼罩在一片肃杀的银白之中。暖阁内却温暖如春。巨大的紫铜炭盆烧得通红,跳跃的火光将室内映照得一片暖融。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香,混合着雪松木燃烧的淡淡焦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冰雪初融般的清冽气息。

      萧战斜倚在铺着厚厚雪貂皮的紫檀软榻上。他依旧裹着那件半旧的雪白狐裘,脸色在炭火的映照下少了几分往日的苍白,却依旧透着一种久病初愈的、玉石般的清冷。双目紧闭,灰翳的眼睑覆盖着永恒的黑暗,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安静的阴影。他微微侧着头,仿佛在倾听窗外风雪的呜咽,又仿佛在感受着空气中某种无形的波动。

      福伯垂手侍立在不远处,布满皱纹的脸上交织着忧虑与一丝微弱的期盼。他的目光不时瞟向软榻旁那张紫檀小几。几上,一只通体莹白、散发着温润光泽的玉碗中,盛着半碗墨绿色的、粘稠如蜜的药膏。药膏散发着极其浓郁的、带着草木清苦与冰雪寒意的奇异香气,正是谢瑶从西域带回的圣药——“明目草”膏!

      太医周鹤年(龙套)刚刚离去。他颤抖的手指搭在萧战腕脉上许久,又仔细检查了他的眼睑,最后捻起一点药膏,在鼻尖嗅了又嗅,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陛下!摄政王!此药……此药神异!其性至寒至清,直入髓海!或……或可涤荡旧伤淤塞,滋养枯萎脉络!虽……虽不敢言必能复明……然……然或有一线生机!一线生机啊!”

      那一线生机,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福伯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也让这间沉寂了太久的暖阁,染上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紧张与……希冀。

      暖阁的门被轻轻推开。一股凛冽的寒气裹挟着细碎的雪粒子涌入,随即又被厚重的门帘隔绝在外。

      秦昭走了进来。她褪去了朝堂上威严的龙袍冕服,只着一身素雅的月白常服,墨发松松挽起,用一支简单的白玉簪固定,几缕碎发垂在颊边,柔和了眉宇间惯有的锐利。她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托盘,盘中放着一方温热的湿帕和几枚特制的、用最细软的银丝包裹着棉絮的药捻。

      她脚步很轻,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无声无息。然而,就在她踏入暖阁的瞬间,萧战灰翳的眼睑下,眼球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搭在狐裘上的手指,也微微蜷缩了一瞬。仿佛能“听”到她脚步的韵律,能“嗅”到她身上带来的、风雪的气息。

      秦昭走到软榻边,将托盘轻轻放在小几上。她没有立刻动作,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落在萧战安静的脸上。炭火的光芒在他苍白的轮廓上跳跃,勾勒出一种近乎脆弱的静谧。胸口的血玉符咒传来一阵温热的悸动,如同无声的叹息。

      她缓缓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拂过玉碗的边缘。冰凉的触感传来,那墨绿色的药膏散发着刺骨的寒意,却又蕴含着磅礴的生机。

      “萧战。”她低声唤道,声音放得极轻,如同怕惊扰了什么。

      “嗯。”萧战应了一声,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他缓缓抬起手,摸索着,精准地握住了秦昭放在碗边的手腕。他的指尖冰凉,带着玉石的质感,却异常稳定。

      “周太医说……这药……”秦昭的声音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或许……有用。”

      “我知道。”萧战的声音依旧平静,灰翳的眼睑下,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弧度,带着洞悉一切的温和,“谢瑶……费心了……你也……费心了。”

      秦昭的心猛地一颤。她反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指,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我……替你上药。”

      “好。”萧战松开手,身体微微向后靠了靠,调整成一个更舒适的姿势。他灰翳的眼睑依旧紧闭,神情坦然,仿佛即将进行的并非关乎他能否重见光明的治疗,而只是一件寻常小事。

      秦昭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她拿起温热的湿帕,动作轻柔地擦拭着他紧闭的眼睑周围。指尖隔着温热的湿帕,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皮肤的细腻纹理,感受到他眼睑下眼球的轻微颤动。每一次触碰,都让她指尖微微发麻。

      擦拭干净后,她拿起银丝药捻,小心翼翼地蘸取了一点墨绿色的药膏。药膏触手冰凉刺骨,带着一股直透骨髓的寒意。她屏住呼吸,将药捻缓缓靠近萧战的右眼。

      就在药捻即将触及他眼睑的瞬间——

      嗡——!

      一股无形的、却如同实质般的能量波动,猛地从萧战胸口那方紧贴的祖陵玉玺上爆发出来!玉玺散发出温润却强烈的白光!与此同时,秦昭胸口的血玉符咒也骤然灼热!爆发出刺目的红光!红白二色光芒瞬间交织、碰撞!形成一股强大的、带着守护意志的能量场,将两人笼罩其中!

      秦昭的手猛地一顿!药捻停在半空!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血玉符咒传递来的并非抗拒,而是一种……强烈的共鸣与守护!仿佛在呼应着玉玺的力量,共同抵御着药膏中那股过于霸道的寒气对萧战脆弱眼脉的冲击!

      萧战的身体也微微一震!他搭在狐裘上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灰翳的眼睑下,眼球剧烈地转动起来!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显然,药膏未至,那蕴含的磅礴生机与刺骨寒意,已透过玉玺与血玉的共鸣,开始冲击他受损的视神经!

      “萧战!”秦昭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惶。

      “无……无碍……”萧战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喘息,却异常坚定,“继续……”

      秦昭咬紧下唇。她知道,此刻容不得半分犹豫!她再次凝聚心神,将全部意念灌注于指尖!血玉符咒的红光似乎感应到她的决心,光芒更盛!她不再迟疑,银丝药捻带着那点墨绿色的寒光,极其轻柔、却无比精准地,点在了萧战紧闭的右眼睑上!

      嗤——!

      一股极其微弱、却清晰可闻的、如同冰雪消融般的轻响传来!

      萧战的身体猛地绷紧!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他闷哼一声,牙关紧咬,脖颈上青筋瞬间暴起!搭在狐裘上的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寒刺痛与灼热撕裂感的剧痛,如同千万根冰针,狠狠刺入他早已枯萎的视神经!直冲髓海深处!那痛苦,远超蚀心蛊的折磨!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冻结、撕裂!

      秦昭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感受到他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她强忍着收手的冲动,指尖稳如磐石,控制着药捻,将冰凉的药膏极其均匀、极其缓慢地涂抹在他的眼睑上。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每一次涂抹都带着她全部的专注与……心疼。

      药膏渗入皮肤,那股霸道的寒意与生机,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冲刷着他视神经中淤塞的阴寒死气与断裂的脉络!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志!冷汗浸湿了他的鬓角,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息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秦昭的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地涂抹着,感受着药膏在他眼睑上化开、渗透。胸口的血玉符咒灼热跳动,与萧战掌心的玉玺光芒激烈共鸣,共同抵御着那狂暴的药力冲击,守护着他摇摇欲坠的生机。

      终于,右眼的药膏涂抹完毕。

      秦昭轻轻吁了一口气,拿起湿帕,拭去他额角的冷汗。指尖不经意触碰到他冰凉的脸颊,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左眼。”萧战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疲惫,却依旧平静。

      秦昭点点头,再次蘸取药膏,动作更加轻柔谨慎地涂抹在他的左眼睑上。同样的剧痛再次袭来,萧战的身体依旧绷紧,却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那紧抿的唇线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着他承受的痛苦。

      当最后一抹药膏均匀覆盖在左眼睑上时,秦昭如同虚脱般,缓缓收回手。指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她看着萧战紧闭的双目上覆盖的那层墨绿色的药膏,看着他因剧痛而微微蹙起的眉头和苍白的脸色,胸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怜惜。

      她拿起温热的湿帕,想为他擦拭额角的汗珠。

      就在这时——

      一只冰凉的手,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是萧战!

      他的动作快得惊人!精准无比!仿佛能“看”到她抬手的轨迹!他的手指依旧冰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阻止了她的动作。

      秦昭微微一怔,低头看向他。

      萧战缓缓抬起头。灰翳的眼睑依旧紧闭,覆盖着永恒的黑暗。然而,他那张因痛苦而略显苍白的脸上,却缓缓绽放出一个极其清晰、极其温柔、带着无尽包容与……洞悉一切的笑容。

      “琬卿……”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被砂纸磨过,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抵人心深处,“不必……擦了……”

      他握着她的手腕,微微用力,将她拉近了一些。另一只手摸索着,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轻轻覆上她紧握药捻、微微颤抖的手背。

      他的指尖冰凉,掌心却带着一丝奇异的温热。那温热透过皮肤,仿佛带着电流,瞬间传遍秦昭的四肢百骸。

      “看得见……看不见……”萧战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如同珠玉落盘,带着一种斩断所有虚妄的透彻与坚定,“不重要……”

      他微微侧过头,灰翳的眼睑“望”向她所在的方向,尽管无法倒映她的身影,但那专注的神情,却仿佛穿透了永恒的黑暗,精准地锁定了她的灵魂。

      “重要的是……”
      “我能……”
      “‘看见’……”
      “你的心。”

      话音落下的瞬间,秦昭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所有的疲惫、紧张、担忧、酸楚……在这一刻,如同冰雪般消融!一股难以言喻的、滚烫的热流,混合着无法抑制的酸涩,瞬间冲上她的眼眶!

      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灰翳眼睑下那平静而温柔的笑容,看着他紧握着自己手腕的、冰凉却坚定的手指,看着他掌心传来的、仿佛能融化一切寒冰的温热……

      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滚落脸颊,滴落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晕开一小片温热的湿痕。

      萧战覆在她手背上的手指,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他似乎“感觉”到了那滴落的温热。灰翳的眼睑下,那抹温柔的笑意,更深了。他微微收紧手指,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暖阁内,一片寂静。唯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窗外风雪的呜咽声,以及……两人交握的手,传递着无声的、却胜过千言万语的暖流。

      福伯早已背过身去,老泪纵横,肩膀因压抑的抽泣而微微耸动。

      秦昭没有抽回手,也没有擦拭泪水。她只是任由泪水滑落,任由那只冰凉的手紧紧握着自己。胸口的血玉符咒,不再灼热,只余下温润的、如同暖玉般的平和悸动,与萧战掌心玉玺的微光,在无声中交融、共鸣。

      看得见,看不见,真的不重要了。
      因为,他早已用另一种方式,“看见”了她的一切。
      而她,也终于明白。
      这世间最珍贵的“看见”,从来不是用眼。
      而是……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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