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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27.初见 ...


  •   坪垚与滨海相邻,距离不远,车在路上兜了两个小时,一路上司机的说教几乎没有停过,李锦希的沉默刺激他说得更欢了。

      “你几岁啊?”
      “如果下车要我帮忙搬行李箱,得加钱啊。不过,看你这么小,可以不用钱。”
      “你是哪里人?毕业了没有啊?”
      “你一个人跑去滨海?滨海我熟啊。你也是滨海人?过年回家?”

      李锦希不耐烦地把脸扭向车窗外。

      “喂,你怎么不说话?哑巴?”司机还没察觉到李锦希的不耐烦。

      李锦希的忍耐到临界点猛然暴发:“开你的车别说话好吗!你当好你的司机!别老打探我的事!我是杀人犯关你屁事!”

      没想到李锦希看上去安静斯文,吼起来心脏都要震两震,司机吓得手里的方向盘差点打歪,车道上的其他目光透过车窗玻璃同时望了过来。

      驾驶座的司机用惊恐又奇怪的眼神反复打量李锦希,今天出师不利,接到的客人是个神经病。
      接下来一路安安静静,李锦希冷眼瞥着窗外的世界。

      黑沙区常年修路,道路颠簸难走,李锦希拽着行李箱,在黄金海岸小区大门前踌躇片刻后,打电话给李勇斌。

      电话那头响了两声,立马被接起,没人说话。
      “老爸,我到小区大门前了,不记得怎么走,你在家吗?”

      “哦?噢……我不在滨海啊,我和你妈在老家坪洲。”李勇斌的声音听上去有点虚,像是刚睡醒。

      怎么跑到坪洲去了?
      李锦希有些气恼,随即想到是自己没打招呼就回了滨海,他们不知道。
      “行,你们过年不回滨海吗?”

      “嗯,我们在坪洲过年。”

      李锦希眉头微蹙,直觉告诉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你生病了吗?声音好虚弱。”

      “啊?没有啊。”李勇斌清了清嗓子,声音立马有力了些,“这几天有助念,累得够呛。”

      “那你继续睡吧。”

      “没事也可以打电话啊,钱够不够……咳咳!钱够用吗?”
      李勇斌话音没说完,用力清了清嗓子,声音非常粗糙,像钢丝球刷喉咙。

      李锦希更加确定,爸爸肯定是生病了。
      “够用,我就是回来收拾一下东西,不然纸箱在房间都要长虫了,你睡吧。”

      挂断电话又转头打给李康时,李康时除夕居然还要上半天班,简直有违天理,两人滑稽地隔着手机屏幕指路,走到单元楼下才想起来,问保安其实更快。

      电梯摇摇晃晃往上冲,一阵眩晕和失重感后,李锦希拖着行李箱来到门前。大门换成了电子锁,新时代的科技产物让李锦希感觉不舒服,总觉得门把手上的电子眼在盯着自己。不过,如果门锁是传统的机械锁,李锦希估计自己得到下午才能等到李康时来开门。

      收拾过后,李锦希将需要带走的东西重新打包,邮寄回坪垚的小出租屋地址,快递员前脚刚下电梯,李康时后脚就回来了。

      “你竟然回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还没搞卫生呢。”
      李康时不知道在亢奋什么,进家门鞋也没脱,羽绒服也没脱,兴奋道,“要不要回老家?爸妈都在坪洲。”

      “今天都除夕了,没票吧?”

      李康时拍拍胸脯,“我有车。”

      李锦希微怔,“你什么时候买的车?”

      “今年刚买的,走不走?”

      “……”
      李锦希有些不是滋味,哥哥只比自己大一岁,毕业四年就攒到钱买车了,还有房子做保障。两人的年龄进度几乎相同,人生却天差地别,她满腹疑惑,又不好深入探究,只得生硬地梗着脖子。
      “走吧。”

      ·

      两人兜回老家,李锦希早上坐了两个多小时的车,匆匆整理完物品又坐了六个小时的车,下车时只感觉头晕恶心,脊椎的骨头硬邦邦,似乎从身体深处劈裂开来。

      大城市里只有萧瑟的寒风,坪洲星罗棋布的村子热闹非常,李锦希借着星光从高速往下看,一溜往后飘的各个村子敲锣打鼓,灯火通明。

      到达李家村已是夜晚将近十点,一路通顺,空气有冷冰冰的风和硝烟味,满地都是炮仗碎屑,红彤彤地铺了满地。

      兄妹俩依着模糊的记忆回到家,邻居的红灯笼照在外墙上,李锦希看到外墙被油漆涂了一个“拆”字,寒碜的大门里结彩悬灯,大门前供着一桌冷掉的供品,全是素菜和水果,这熟悉的风格,肯定出自妈妈之手。

      兄妹俩拎着行李箱进家门,意外发现家里有客人,那四人同时笑眯眯看向李锦希,原本在和黄梅聊天的客人安静下来。

      饶是粗心的李康时也觉得气氛有点怪异,一声“妈咪”没嚎出口便卡在喉咙,他咳了两声,站在天井下不知进还是退:“啊?除夕夜还有客人?”

      李锦希先是看向隐隐传出鼾声的主卧,而后朝客厅内四位客人颔首,忽然从他们的眼光中感受到某种强烈的怪异感。
      在沙发上挤成一团的三人似乎是一家人,陌生的夫妻俩用一种近乎慈祥的目光看李锦希,而沙发另一侧单坐一位白白胖胖、浑身通红大棉袄的女人,见到李锦希就拍手笑:“哎呀,说来就来!黄师兄的女儿都这么大了呀?来得正好!算是见过面了!”

      黄师兄,这称呼,胖女人肯定是生命关怀的义工。她不主动说话,坐在那里温和亲切,笑起来和蔼得像个真菩萨,一开口,李锦希立马猜出个七八分,心里空落落的。

      没有愤怒,没有委屈,没有生气,就是空落落的。

      你怎么可以这样?
      一封手写信害我泪眼婆娑自作多情,我一走向你就转头把我抛弃。

      李锦希把行李箱递给李康时,李康时会意,拎着两个行李箱进出房间,然后扭头钻进主卧,一阵阵惊雷般的鼾声从门缝传出,很快被隐没,客厅又变得安安静静。

      李锦希站着不动,故意问,“他们是谁?”

      黄梅不敢抬头看李锦希,“这……潘叔,彭阿姨,你没见过,妈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花园旧房子的叔叔阿姨,他们过来拜个早年。”

      李锦希哦了一声,转身要走,黄梅赶忙叫住人:“这就休息了?你哥哥开了六小时的车都没喊累呢,你和客人坐一会儿……”

      李锦希扬声打断她:“对对对,李康时开了六个小时的车,他累,他最累,他最惨最可怜最累!我早上坐了两三个小时的车从坪垚到滨海,又和他从滨海回老家,我不累,我不惨,我坐到骨头散架都是活该!”

      黄梅一怔,双唇翕张,眼眶又红了,没想到女儿会在客人面前这么不客气。
      “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啊。”

      “是,对,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太敏感了。”
      李锦希懒得在这里费口舌,眼珠一转,看向沙发上的一家三口。

      这家人不知道什么情商,都快晚上十点了还不走,一个个傻愣愣地看着吵架,和李锦希视线相撞时,又做贼心虚似的挪开眼睛。

      ——还不走?
      李锦希刀子眼横扫众人,发现单坐着的胖女人在用兴奋的目光打量自己,那种眼神李锦希见过,从前在这个老宅,二姆也用这种眼神打量过自己。

      不知是被冻的还是身上的红棉袄衬的,她双颊微红,眼睛里迸发着兴奋的光芒,嘴角保持着那抹似有若无的微笑,像一尊诡异的雕塑,她对黄梅缓缓说,“你女儿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慢慢说,慢慢说。”

      李锦希被她笑得一阵恶心,汗毛炸立。

      她看明白了,这个媒婆就是笼罩李家村的恶魔化身,擅长挑拨离间,挑起众人心中最阴沉的情绪,看人吵架便容光焕发,仿佛能从中汲取到精血和能量。

      这里不是老宅,这里是聊斋鬼怪的聚集地,利用某种禁术进行伪装混于人间,精怪们专门吸食人类的精气神。

      “……希,李锦希!”黄梅连续叫好几声,“你发什么呆呢?有没有听到?”

      李锦希倏然回神,身形轻微晃了晃。
      “没有,有点走神。”

      黄梅有些脱力地道,“哎呀,你不要这样……你真是,客人还在,也不知道收敛一下臭脾气。”
      “那还不是因为你嘴里没我一句好话我才发脾气。”
      “牙尖嘴利!”

      缩在沙发上的一家三口想走又不敢走,互相交换眼色,僵坐着没吭声。

      “吵架哈,吵吵好!吵架说明一家人相处得好,打是亲骂是爱!过完今夜十二点就翻篇了哈!”胖女人朝黄梅摆手,“黄师兄,黄师兄,说正事了。”

      说到‘正事’,黄梅萎靡下来,看着冷冰冰一身寒气的李锦希,不知如何开口。

      她老了,根本看不懂女儿,小时候乖巧懂事根本不用操心的女儿,长成了炸弹,上一秒安安静静,可能下一秒就会被碰到雷区,以其自身为中心周围八百里为半径全部不留情面地轰飞。

      “她们不好意思开口,我来说吧。”
      沙发最角落缩着的那‘竹竿’忽然起身,“你好,我是来相亲的。”

      黄梅张了张嘴,看看李锦希,又看看潘奇胜。潘奇胜的父母似乎也没想到儿子会那么主动,欣慰地互相换了个眼神。

      这男的没什么存在感,李锦希第一时间差点忽略了他,眯眼仔细看去。穿着朴素,长长的刘海遮住眼睛,露出一点点无框眼镜的轮廓,探测到李锦希的目光后,浑身紧绷起来,站姿比学生时代的升旗手还要板正。

      好窝囊啊。

      李锦希简单地下了评价,感觉像是看到从前窝囊的自己,顿生不快。

      黄梅赶忙介绍:“这是潘奇胜,隔壁潘家村的,在广州湾父渔场公司做工,你们都是做生意的,可以交流交流啊。”

      一直没吭声的那对夫妻齐齐搓着膝盖憨笑,彭汀兰附和道,“年轻人共同话题多,你们多聊聊,先加个联系方式聊聊?”

      “行。”
      李锦希掏出手机,就见他一边掏口袋一边逼近过来,李锦希这才发现他挺高的,可能比哥哥还高。

      他拘谨地挠了挠刘海,声音细弱蚊蝇,“这是我的名片。”

      “……啊?行,回头加你。”
      李锦希捏着那张巴掌大描金边的硬卡纸,心下稀奇,余光瞥到名片上面有‘夜莺岛娱乐乡俱乐部、游戏设计师’等字样。

      夜莺岛?

      夜莺岛的人?

      李锦希心头一震,指节不自觉攥紧,僵硬的脖颈一点点扭向大门方向。

      畏缩驼背的潘奇胜背着春节前夕的灯笼红光,和老潘夫妇走向门口,黄梅在门口寒暄送行,四个人你拉我扯把一袋红糖鸡蛋推来推去。

      胖阿姨还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看着潘奇胜一家离去的背影满意地低声喃喃:“这孩子要是自信点就好了,不过这样也好,和你互补啊。”

      李锦希看她,“你不用回家过年吗。”

      “我?我在哪儿都能过年。”胖阿姨笑眯眯道,“一会儿还要接你爸爸的班,去给往生菩萨助念呢。”

      李锦希对‘助念’略有了解,据说每位往生者需要念满几十个小时的佛颂才算圆满。原来这人不是媒婆,是来凑热闹的,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不重样,既能超度往生菩萨,还能当村头八卦处处长。

      李锦希看着手里的名片,往空房里钻,不知所措。

      世界那么小?兜兜转转好几个城市,没想到最后辗转回到滨海市,在这遇到夜莺岛的人,并且对方还是自己相亲对象。

      想起种种,李锦希顿时如坠冰窖,浑身汗毛倒立,寒冬腊月连空气都结冰了,吸进鼻腔的空气都冷得肺疼。

      怎么可能这么巧?是贾思敏安排的吗?
      她有这种本领?能把夜莺岛上的人悄无声息塞进妈妈的相亲列表里?
      这个疯女人盯上我了吗?

      不可能是我多心了吧?

      ·

      没法质问来影无踪的贾思敏,李锦希暗暗把矛头转向潘奇胜。可农村的春节很漫长,熬到正月十六,李锦希才找到机会把对方约出来。

      潘奇胜安静坐着时给人内向懦弱的印象,聊了几句,李锦希发现他开朗慢热,三两句话就能聊熟,掏心掏肺什么都说,举手投足间隐约透露出他是个学识渊博的人,时不时蹦出几个专业名词。

      就是表现得有点……怪,又说不出是哪里奇怪。

      李锦希把潘奇胜约到坪洲市中心的公园。
      这个地方她曾经和妈妈冷战过,春节前后的小公园更加萧瑟,一个人都没有,偌大的公园似乎只剩下两个人在喝西北风,李锦希一路都偷偷观察潘奇胜的状态,这人不知是耐心好还是掩饰得好,一点儿没露出不耐烦,还真就慢悠悠陪着李锦希顶着寒风到处溜达,最终两人实在顶不住,决定搭车慢悠悠荡回村里。

      两人在公车最后一排小声窃窃私语。

      潘奇胜半掩着嘴:“我妈是个变态,所以你如果想确定关系,我得先说清楚。”

      “……”
      李锦希的巧舌如簧在潘奇胜的直白面前生锈卡壳。
      “你对一个陌生女人这么说亲妈?”

      “如果你以后是我的妻子,我们是一家人,那我就不能瞒着你。”潘奇胜说话一板一眼,吐字也是一字一顿,“我爸妈都是好人,但我爸好相处,我妈不太好相处,她抠门。”

      “哦,多大点事,抠门就努力赚钱,让你妈妈多花点钱,迟早能戒的。”

      潘奇胜认真道:“不一样,还有很多……哦对了,我妈跟你妈说,我是渔场老板,她骗人的,千万别信。”

      “……什么东西?”李锦希傻眼,“那你是怎么跟爸妈说的?他们一直以为你在外面当渔场老板吗?”

      “不是。”潘奇胜用力摇头,“我一直说我在渔场公司当船舶检测,但是我妈虚荣心作祟,到处说我是渔场老板。我爸跟在她后面解释,可越传越离谱,很多潘家村的亲戚以为我赚了大钱,在故意装穷,认死了我是渔场老板。”

      李锦希一阵恍惚,“啊……好吧,这样,理解,理解,我身边也有脑子光滑的亲戚。”
      难怪躲去岛上了,原来是这样。

      李锦希被他认真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毛,总觉得这家伙目光之炽热难以招架。

      “我爸年轻时爱赌爱玩,村里的千王,被我妈治服后,在潘家村开了间杂货店。但是我读初中的时候闯了祸。我爸为了填补窟窿,做了很多辛苦的活儿,一个人干两份工,把我闯的祸花钱抹平,又学到一些水泥瓦匠的技术,转头跑去滨海找工地。”

      语毕,潘奇胜停顿,看着李锦希。

      李锦希嘴角抽搐,没想到看着老实木讷的叔叔居然是‘千王’,目光相接,李锦希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两人沉默了几秒,李锦希意会过来,当个捧哏:“噢噢,挺厉害,真辛苦啊。”

      得到回应,潘奇胜又继续说下去。
      “我爸被我妈管得很死,但出千的手法都教了我。闯祸后那几年,因为情绪没调整过来,我颓废了好多年。不过后来我自考跑去广州湾读书,实习期被夜莺渔场招进去,心态调整好,人生就顺利了。”
      “我骗我爸妈说在渔场工作,实际上我后来被夜莺岛的人挖墙脚,一直在做游戏驻场,差不多就是这样……你呢?”

      李锦希目光闪烁,试探问,“你是被招进夜莺岛的?游戏驻场是什么意思,当‘潘神’?”

      潘奇胜一怔,欣喜道:“你怎么知道这个代号?你去过夜莺岛?”

      ——如果他在演戏,那也太无懈可击了。

      李锦希盯着潘奇胜的脸,扯开一个微笑。“去过。对了,既然你在夜莺岛,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谁?”
      “贾思敏,你认识吗?”

      潘奇胜摇摇头。“不认识。”

      巧合?
      真的是巧合吗。

      李锦希神游天外,想起最后一次见到贾思敏,是去年……不,应该算前年,坪垚路上偶然碰见,打扮精致,是李锦希所盼望的那种都市丽人的穿着,可神情疯癫,又哭又笑。

      巧合吧……
      李锦希催眠自己,肯定是自己想多了,她从小就这样,疑神疑鬼,肯定是巧合。

      “你呢?”

      “嗯?”

      李锦希扭头看他,潘奇胜目光灼灼,“我想更多地了解你。”

      “……”
      李锦希知道了,这人不是情商有问题,他是根本不懂拐弯抹角,梦到哪句说哪句。

      李锦希琢磨着潘奇胜的表情,找不出任何破绽,又怕多看他几眼就被误会为喜欢他,连忙移开视线。

      “我很普通。我爸从来没工作过,年轻时爱赌爱抽烟,现在收心了。我妈是李家村的小学老师,她经常不记得我遇到的任何委屈,把我遇到过的所有委屈安在我哥头上,和我越来越没法正常交流,可是我又知道,她是爱我的,我很矛盾,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说到爸爸,李锦希想不到更多的描述,可说到妈妈,李锦希满肚子墨水。

      四目相对,潘奇胜推了推无框眼镜,“比如?”

      “我高二的时候,理科班有个男生,经常趁着晚上的自习课溜到一楼。一楼全是文科班,这个男生躲在楼梯拐角,蹲守进入厕所的女生,尾随进去,趴在厕所地上偷拍。”

      李锦希一边说,一边打量潘奇胜的表情,发现潘奇胜脸上有一闪而过的震惊,“男生进女厕?”

      李锦希顿觉新奇,观察着潘奇胜的表情继续说。
      “某天我抓到了偷窥狂,义愤填膺地和妈妈吐槽了这件事,认为停学观察的处分太轻了。我妈轻描淡写说,被看而已,又不是少块肉,为什么要对他这么苛刻?我们应该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潘奇胜五官扭曲,沉默半晌直问核心:“阿姨什么时候开始学佛的?”

      “从我有记忆起,我妈就在学佛,我读初二那年,她回老家教书,遇到一个什么生命关怀义工团,此后彻底沦陷。”

      “学歪了。”潘奇胜下定论。

      “是,为了修功德自讨苦吃,她已经被那些人同化了,现在的她不是我妈。”

      潘奇胜闻言,目光深深看向李锦希。

      李锦希也扭头看他,“某种程度上,我妈疯掉了,你妈也是,我们有可能还挺像的吧。”

      这算什么相亲?
      李锦希有些自嘲地想,与其说是相亲,不如说是两个疯子被命运的波澜推进了同一条鸿沟。现在还能在公车角落唠嗑,一下车,两人可能分道扬镳。

      “那……”
      潘奇胜有些迟疑地道,“你怎么考虑?咱们是合作关系,还是先谈着?”

      “我都行,看你。”李锦希稀里糊涂地说。

      潘奇胜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两人聊累了,静默下来。真诡异,李锦希搓着袖口的毛边想,没想到自己和相亲对象第一次出门,居然是在公交车上待着,摇晃颠簸,有点荒唐。

      公车到站,李锦希先下车,潘奇胜趁李锦希下车前小声嘟哝:“其实我是真心的。”

      “什么?”李锦希怀疑自己听错了。

      “没有没有,我是说,我在夜莺岛工作的事,麻烦你帮我瞒着,谢谢你,”潘奇胜催促她,“快下车,一会儿要到潘家村了。”

      ·

      李康时要回滨海复工,回去前夕,李锦希辗转反侧,身体很疲惫,脑子却无论如何不肯入睡。她不断翻身,翻得身边的黄梅都快被吵醒了,于是闭目养神。

      出纳,销售。
      蛋糕店。
      “没面子”的工作。

      其实大多数行业的本质就是在做销售,做蛋糕也是,崔老板个人形象名片,推销店里产品……世界上大多数行业的本质是一样的。

      回想起当年加班得昏天黑地的日子,李锦希觉得自己和水塘里争抢饲料的鱼群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对啊,本就应该是这样……人类是稍微高级一点的动物,本质还是动物。

      李锦希很讨厌鱼。
      水塘里的鱼群嗅到饲料,会倏然游来,橙红白黑等多色相间的鱼儿们如一团团肥肉,在饲料之间恐怖地疯狂翻涌,吃饱喝足后又四散离去。

      众人回到工位,像一条条待宰的肥鱼。吃得那么胖,还是难以跃过龙门。就算侥幸跃过龙门,龙门之外是更大一圈的鱼塘。

      说实在的,世界上哪儿有鲤鱼跃龙门成为真龙之说?

      李锦希忽然想到那只莫名消失的鱼,外公送给表妹的最后的礼物,莫名消失。

      当时年少,不懂这条鱼对表妹来说意义重大,如今在毫不相干的情景里,李锦希忽然明白过来,那条鱼太贵重了。带上‘太’这个字眼的词语,本身就很沉重。

      李锦希看着天花板发呆。

      她算是有工作还是没工作?崔老板每个月都发工资,其实不算失业,可在妈妈眼里,自己就是失业状态。

      在这个时代,驱动大家去工作的,不是赚钱的欲望,而是对饿死的恐惧。
      不工作就会饿死——

      “机器人再次进化”、“这一产业正处于再次井喷式创新发展的前夜”、“人形机器人加速进化”……
      昭然显示着科技正在蓬勃发展的新闻,给李锦希在内的底层普通人带来微不可查的冷意,不安的气息在就业市场蔓延开。李锦希看到新闻就烦躁不安,只想找片净土,做蛋糕就是那片净土,不用看手机,不用时时刻刻笑脸相迎回复客户。

      难道潘奇胜也一样,无法坦然面对父母,对自己无比厌弃,所以欺骗父母,借口在夜莺渔场上班?
      怎么可能一样呢。

      ——别想了,快睡觉,明天还得去应聘呢。

      “大家早上好!”
      “好!很好!非常好!”

      李锦希被洪亮整齐的口号吓了一跳,视线环绕一圈,和斜对面那位新来的女生目光相触,从对方的眼睛里都看到了惊愕。
      “准备好了吗!”
      “时刻准备着!”
      “今天心情!”
      “好极了!”
      “今天工作!”
      “棒极了!”

      这口号谁发明出来的,早起挤车已经很累了,还要喊口号。

      李锦希涌起一丝不耐,又觉得很好笑。她低着脑袋,在众人之间滥竽充数,只张嘴不发出声音。忽然,李锦希觉得两腮有点痒,抬手想挠的时候,惊骇地发现自己的手变成了淡蓝色的蹼。

      “啊呀!”李锦希惊叫一声。

      “谁啊!晨会上大吵大闹,懂不懂得尊重人啊!”
      组长的怒喝忽然变得模糊起来,像是隔着一层水膜。

      李锦希抬头试图辩解,“组长,我的手……”

      话没说话,声音戛然而止,李锦希看到周围所有人变成了怪物。

      他们有些人脑袋变成外卖盒,有些人脑袋上是流着黄色不明浆液的浑浊恶臭物,有些人脑袋上是屏幕上布满蜘蛛裂纹的手机。组长脑袋上燃烧殆尽的烟屁股红彤彤的:“又是你!业绩高很嚣张嘛?你入行才多久?算老几啊?给我过来!”

      李锦希愕然盯着不断闪烁火星的烟脑袋,没有吭声,她感觉到其他人也在盯着自己,视线一偏,从斜对面手机样式的脑袋上,看到自己顶着一颗鱼头,往外凸的死鱼眼灰蒙蒙的。

      李锦希骤然惊醒,满身黏腻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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