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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29.陌生 ...


  •   2X25.01.30.
      一年过去,又是一个除夕夜。

      拉黑父母的联系方式后,李锦希在坪垚的出租屋里消沉了很久,时间的速度流逝得更快了,在她停滞不前的时候,身边发生了许多事。

      比如老潘去年春天突发心梗,在买菜的路上去世。

      其实他身体抱恙早有预兆,李锦希和潘奇胜排队将结婚证领到手后,老潘的身体素质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像是火坑里点点火星子,突然被烧火棍掀了一把,火星肆意燃燃,最后燃没了。

      李锦希领到结婚证就立马回坪垚的出租屋躲起来,无奈被彭汀兰的电话叫回,她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遗体,有种代谢失常的臭味,干枯的躯干让人看了心里发怵,李锦希不明白爸爸顶着肺炎咳嗽不止还执意要去给往生者助念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她第一次全程操办丧事,试图走近爸妈的‘往生关怀’世界。

      沐浴更衣,去寺院请僧人看吉时,与潘家村的人沟通下葬,请居士和法师们来帮忙助念……她和老潘的见面次数不超过五次,看着这瘦小的老人入殓,李锦希有种面对任何人的死亡,自己都平静对待的强烈预感。

      比如李勇斌的肺病原来是闹了乌龙一场。

      李勇斌拿错另一个同名同姓同村人的体检报告,一家人围着报告垂头丧气的时候,竟然没人发现报告上年龄和身份证号码的异常。等伯父们从李康时、李锦希嘴里得知李勇斌大病的消息,火急火燎跑回李家村抓他去其他医院检查,才发现第一次的报告上李勇斌的年龄不对。

      且不知是怕尴尬还是怎的,李康时偷偷告知李锦希,她和黄梅大吵一架后,伯父们陆续从春花园小区搬回李家村。

      他们两家在李家村分别有四套房子,不去住自己的屋,偏偏重新选了一套房,要挨着李勇斌住,这三兄弟自从李老太意识越发混沌后,互相之间被某种类似“血亲羁绊”的东西捆绑得更紧密了些。李老太的生命力很顽强,不论大伯到哪儿,她都跟到哪儿,手里那根打遍子孙的老木拐杖从不离手,睡觉也抱着。

      比如李锦希在除夕前几天,掐算着存款、幻想着未来时,脑海里逐渐冒出一个隐晦的计划,于是立即把坪垚的出租屋清空,一个箱子一袋衣服,搬回春花园小区。

      其实她和潘奇胜见面次数很少,潘奇胜的工作在岛上,神神秘秘,很少回滨海,重回春花园小区,李锦希不得不天天面对彭汀兰,两人的相处一开始有点尴尬,很快,李锦希从邻居口中得知了彭汀兰大概的性格轮廓。

      回春花园小区不到七天,李锦希已经被春花园的老住户们热泪盈眶地问候了一遍,他们一见到李锦希便双眼冒光,心花怒放。

      “你终于回来了呀!那个彭汀兰她说自己是你婆婆?她听不听你的话?”
      “彭汀兰偷鸡摸狗的,我家麻将馆的薄荷糖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呀!她天天拿!”
      “哎呀锦希,好久不见!这次回滨海?不走了吧?”
      “你家婆婆……怎么把发霉的萝卜糕送给我家小孩吃……”
      “我放在单元楼门口的纸皮全被她背走啦!两大框!叠得那么整齐!还用很好质量的弹力绳绑好!我是要自己卖的!这么重,好多钱呢!彭汀兰直接拿走就算了,她居然说,那是没人要的垃圾,谁看到谁先得到!我的老天爷……哎哟气死我了!锦希你回来就别走了吧?你可得替我们好好说她!”

      如此种种,李锦希有点头疼,她把自己关在出租屋自闭了很久,很长时间没与人交往,不擅长对付邻里之间的摩擦,没料到临时起意回滨海,就遇到种种投诉,差点被口水淹死。

      不过,这几天和彭汀兰相处下来,平心而论,彭汀兰其实挺好懂的——结婚证到手将近一年,李锦希还是很不习惯自己多了个身份。儿媳妇,像被泼去别人家的水,与彭汀兰相处的这几天,李锦希对自己‘儿媳’的身份依旧朦胧。

      反观彭汀兰,丈夫突然去世,儿子冷漠且经常联系不上,拽得要死的儿媳连亲家母都敢拉黑,一整年躲在坪垚的出租屋不知道在做什么,问就说找不到工作,也不知是真的找不到工作还是根本不想工作,彭汀兰对李锦希心痒好奇,又不敢多问,她深知李锦希表面随意,实际记仇,不敢多打扰。
      哪知这儿媳临近春节突然抽风杀回来,彭汀兰缓了好几天才慢慢习惯跟李锦希在同一屋檐下相处。

      自从丈夫去世,烧烤店搁置荒凉许久,彭汀兰一个人忙不过来,又舍不得请人帮工,灵机一动,放弃了烧烤店,握着丈夫的存款,在小区顶楼养过鸡鸭鹅。
      两只鸭飞去了马路上,被车撞、被路人捡走,两只鹅无故消失,彭汀兰死守剩下五只鸡,养了半年多,肥硕,油光水滑。

      适逢春节前夕,彭汀兰一大早就跑去顶楼自搭的“鸡棚”里抓了一只最肥的鸡下来在厨房操刀。

      她人粗糙,杀鸡也有点埋汰。
      鸡被绑起双爪倒拎着,彭汀兰一手拢着鸡脑袋,一手把鸡脖子毛,光噌噌的菜刀往鸡的脖子上一抹,暗红色的血迹飙飞,鸡反应过来,从人类的桎梏中挣扎开,扑腾得整个厨房都是暗红色星星点点的痕迹,橱柜,墙壁,天花板,腥臭蔓延,空中飘着带血的鸡毛,鸡脖子一歪,气绝身亡,死不瞑目,血流成柱,哗啦啦的流了满盆。

      满身是血的彭汀兰这才靠近,拎着抽搐的鸡丢进盆里,往里浇热水,蹲在盆边,一手操刀一手拎着鸡,哗哗刮毛。

      李锦希被翅膀扑腾的声音吵醒,睡眼朦胧起身,倚在厨房门口,望着满室狼藉,目瞪口呆,走了一会儿——她在努力习惯,李锦希现在感觉自己能习惯到心死,厨房到处都是鸡血,李锦希只能安慰自己鸡血可以驱邪,以后厨房就是三零三室驱过邪的圣地。

      “你不是很宝贝这五只鸡吗?”

      彭汀兰头也不抬,兴冲冲道:“今天我儿子要回来喽!杀一只鸡,给他补补!对了,有蒸鸡蛋,你趁热吃。”

      彭汀兰说着,双手随意在李锦希送的羊绒保暖衣上擦了擦,踩着地上零星红色走到锅边,递给李锦希一碗热气腾腾的蒸蛋。

      彭汀兰蒸的蛋从不加水,她的厨艺很有辨识度,蒸蛋像一朵黄色的暴烈蘑菇云,非常结实。李锦希目光放空,捧着热气腾腾、似乎还掺杂鸡血味的蒸蛋,神游到客厅,窝在沙发里吃,大脑还没从困倦中清醒过来。

      彭汀兰刚刚提到了潘奇胜,自己名义上的丈夫,像个透明人,每个月只有几天能联系上。

      李锦希一边吃一边想,自己肯定有点精神问题,所以当时一冲动就抓着潘奇胜去领证。不过,没想到当下男女矛盾如此激烈的社会,领结婚证也得排号,等李锦希冷静下来、把结婚证搞到手,心里的恨意早已淡去,转而变为空洞的虚无迷茫。

      为什么和他扯证呢?
      是因为想让妈妈后悔吗?
      让妈妈觉得“我随便嫁个什么人都行”,最后把自己的婚姻搞得凄凄惨惨,好让妈妈后悔吗?

      可平心而论,不管是潘奇胜还是彭汀兰,对自己都挺好的。

      黄梅才不会后悔,她不仅不会后悔,她还会跟李康时诉苦,李锦希这一年来,不知被李康时明里暗里地指责过多少次,忍无可忍,把李康时也拉黑,世界终于清净了些。

      彭汀兰一心多用,手上还沾满鸡毛,嘴里对客厅大声问:“你吃完了没有?一会儿厨房你来洗?等会儿我要出去一趟。”

      李锦希恍若未闻。

      怎么就25年了?不是才刚毕业吗?
      连结婚证都到手了。

      一想到那个红色的小本本,李锦希浑身难受,仿佛有千百蚁虫在身上爬,想不通去年此刻的自己为什么突发奇想去扯证,潘奇胜这两天就要休假回家了,自己即将要面对潘奇胜,李锦希越想越难受。

      空间里硬挤入一个没什么边界感的彭汀兰已足够难受,潘奇胜放假回家,意味着自己身边会多一个陌生男人。

      靠。

      “李锦希?”

      彭汀兰这几天已经慢慢习惯了儿媳经常神游天外听不到人说话的呆鹅样,甩着两臂从厨房踱步出来,在保暖衣蹭了蹭,“鸡我剁好了,厨房有点脏,一会儿你顺手清理了呗?”

      李锦希回神,捧着空碗起身,“嗯,我来洗。”

      “那我出门了。”

      李锦希终于回过神,“今天除夕,很多商店都不开门,你出去做什么?”

      “不是买年货,”彭汀兰说,“老潘在商业街租的那家店要到期了,房东要我还钥匙,我早点过去,看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能带回家,可不能便宜了房东。”

      彭汀兰一口一个老潘,李锦希至今都不知道‘老潘’的全名叫什么,不过人死了,名字也不太重要。

      视线落在塞满杂物的阳台,鼻尖是腥臭的鸡血,身后是残忍的厨房,李锦希感觉脑袋深处有根青筋在突突狂跳。
      “你去换个衣服歇会儿,等我收拾完厨房,我跟你一起去。”

      “你?”
      彭汀兰满脸惊疑,有一丝受宠若惊,“你,要跟我出门?”

      “……”
      李锦希张了张嘴,不明白彭汀兰何出此言。

      彭汀兰讪笑,“你之前一直泡在坪垚,不出去跟人玩,也不工作,我还以为你……”

      李锦希了然,彭汀兰早就给自己打上‘窝囊自闭者’的标签。

      她不以为然,也懒得为自己辩解,端着空碗进厨房,心里浮起对烧烤店的酌量。
      “回来再搞卫生,我也要去看看那家烧烤店。”

      ·

      老潘租下的烧烤店就在春花园小区后面的商业街,脚程不到十分钟。两人在寒风中等待房东到来,彭汀兰趁机在店里到处摸。

      “不知道家里还能不能装得下进这个烤炉?这还有碳呢,要不捡走……”

      “妈!”李锦希无奈,“家里都快没有落脚的地方了!算了吧。”

      彭汀兰遗憾地收手。

      “我想搞个甜品店。”李锦希忽然说。

      “甜品店?”彭汀兰皱眉,“搞甜品店还不如卖菜呢!甜品有什么搞头?那么贵的东西,谁会买?”

      “我喜欢。”李锦希固执地说。

      彭汀兰有些不满,正要说服李锦希,一声高喊由远及近:“彭汀兰!你又在摸什么!”

      彭汀兰连忙握紧手里两块黑黢黢的煤炭,两人回头,麻将馆老板拎着一大串钥匙,大步流星走来。
      看到李锦希也在,麻将馆老板倒立的八字眉立刻抹平,顿时露出笑容,“啊?李锦希,今年在这边过年啊?没有回老家?”

      “不回了,在哪过年都一样。”李锦希说着,瞟了一眼往口袋塞煤炭的彭汀兰,先斩后奏,“巢老板,我想租这里做甜品店,租金押金水电多少?”

      彭汀兰急了:“做什么甜品店?当然是做菜摊啊!”

      “不行!老潘在还好,他不在,你不许乱搞!”巢老板也急了,“你还嫌物业上门警告不够多是吧!能不能管管你家的鸡!”

      生怕彭汀兰薅羊毛,巢老板一边将烤炉往店面深处塞,一边盯着彭汀兰的动作,“我看到了!你左右口袋鼓鼓囊囊的!掏出来!说好把所有器材物资全部卖给我,你还搁这儿摸摸摸!”

      彭汀兰咧嘴一笑,“两块碳而已,你卖个人情送我呗!”

      “老板!”
      李锦希忽然上前一步,将彭汀兰挤到身后,对巢老板挤眉弄眼,“老潘是你的租客也是春花园的住户,我也是住户,您看咱两家多有缘,要是租给我做甜品店,能不能给点租金折扣?”

      巢老板人精也,立即会意,配合着李锦希,“行啊,只要别搞种菜种鸡都行!要是你们继续租,我给你们租金减——减半!”

      彭汀兰瞪大眼睛,僵在原地,下一秒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真的啊!李锦希!李锦希!我早跟你说吧,巢老板是好人,会做生意……不对啊!那为什么之前租给我家老潘的时候不降租!你这不是坑人嘛!”

      李锦希连忙回身拦住彭汀兰:“哎呀妈,现在的行情哪有以前好?你别添乱了!老板愿意降租已经很好了!你没看外面多少商铺被疫情和高租金压垮的?”

      “就是!”
      巢老板附和道,“你不是天天下来遛弯吗?没看到整条商业街贴了多少家旺铺招租?真是的。”

      “是……是这样吗?”
      彭汀兰半信半疑,有点转不过弯,又觉得李锦希好像说得对。

      李锦希再接再厉:“能降租已经很给我们面子了,谢谢巢老板照拂啊,妈,快跟巢老板说谢谢!”

      两张嘴说得太快,彭汀兰晕乎乎地相信了,“噢噢,这样,谢谢老板,哎呀,那多谢你之前照顾我家老潘,还帮着介绍人来吃……”

      “客气客气。”巢老板挥挥手,“彭汀兰,你是不是又好几天没洗澡?怎么有股怪味?臭臭的。”

      “你才臭!”
      彭汀兰羞愤得跺脚,这才想起自己忘记换掉沾了鸡血的保暖衣,“懒得理你!喏,钥匙放桌上了,李锦希我先回去大扫除!”

      “好,我马上回去。”

      直到彭汀兰走远,李锦希才回头对巢老板道,“老板,租金该多少钱就多少钱。”

      “行,我刚刚知道你的意思,我从小看你长大,知道你是爽快人!”
      巢老板哈哈笑两声,凑近过来,半捂着嘴出言献策:“既然你婆婆这么喜欢养鸡鸭种菜,不如就找个地方,让她自己玩?”

      “自己玩?”
      李锦希立刻会意,装作不解,洗耳恭听:“怎么玩?”

      “你就给她在滨海最郊区的地方租块地,机场后面的农庄最便宜,还靠近大学城……你婆婆不是喜欢种菜嘛?那就让她去搞个农家乐,既能种菜,又能赚大学生的钱……懂不?”
      语毕,巢老板神秘地眨眨眼。

      难怪说姜还是老的辣呢,李锦希佯装惊喜,转而有些为难:“可是……不知道我老公同不同意……”

      “嗨!他有什么不同意的!”
      巢老板当即怒道,“你老公真会做人,自己躲去这么远的地方上班,留你在家给那个疯婆子折磨,他倒是清净了!我们这些邻居呢!这几天过年,你老公是不是要放假回来?他什么时候回来,我抓几个邻居,亲自跟你老公说!”

      ·

      巢老板没机会亲自和潘奇胜说了,他越想越激动,打电话给彭汀兰“提建议”。

      彭汀兰挂断电话,半信半疑,“哪儿有这么好的地方?真的能种菜?”

      李锦希:“想要就会有,我帮你问问。”

      婆媳俩一边畅想着农家乐未来,一边焦虑或欣喜地等待着潘奇胜回来,直到傍晚,潘奇胜背着一袋行李,风尘仆仆的回家。

      双方都很意外。
      潘奇胜一开门,还没放下背包,就与端着菜从厨房出来的李锦希碰上,面面相觑,两人弥漫出尴尬的气氛,潘奇胜终于想起来了,李锦希和自己领了结婚证,顿时满面通红。

      李锦希满肚子客气话还没说出来,见他傻乎乎站在门口任由寒风吹进家里,被冻得冷白的皮肤肉眼可见刷红,不知怎地,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还没开口,潘奇胜让出身形,身后两个人影露出面来,李锦希瞬间收敛笑容。黄梅拎着两袋菜,鞋子还没脱,自来熟地钻进厨房,对彭汀兰打招呼:“亲家,过年好啊,我过来看看你!”
      李勇斌紧随其后,身前身后背着两个巨大的背包,进门后目光下意识寻找李锦希,却没说话,找了个空地丢下背包,站在空地像罚站一样待着不动。

      李锦希看到黄梅就觉得胸口发闷、喘不过气。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李锦希发现自己对妈妈完全没有好感,她转身想钻进房间,又想到潘奇胜既然回来,自己再进房间,好像有点‘鸠占鹊巢’。

      于是李锦希在客厅兜了半圈后,径直往寒风瑟瑟的阳台钻,装作忙碌的样子,对着彭汀兰到处搜刮收藏的垃圾翻翻捡捡。

      拘束的李勇斌被黄梅摁到餐桌边入座,遥遥地看向阳台里忙碌的李锦希的背影;黄梅和彭汀兰两人大声用坪洲方言交谈着,声音又嘈杂又模糊;潘奇胜的行李包还没卸下,就被岳母和彭汀兰围进厨房一通狂轰滥炸式地问候。李锦希光是听到那方言就有一股无名怒火熊熊燃烧。

      潘奇胜终于从彭汀兰和黄梅的慰问中解脱,眼珠子一转,大致感觉到了什么,放下登山包就朝阳台走来。
      “还没和好?”

      李锦希轻轻摇头,“不和好。”

      即使两人“天各一方”,潘奇胜每月会挤一点时间跟李锦希互发消息,也知道李锦希和黄梅之间的矛盾。

      潘奇胜看了看餐桌里独坐的老头,又看看李锦希,“那先吃饭?”

      “吃。”
      李锦希扶着膝盖起身。“你怎么和他们一起来,当和事佬?”

      “没有,我到楼下的时候,你爸妈已经到了,所以一起上来……这是你和你爸妈的事,我不懂,不掺和。”
      潘奇胜想安慰些什么,手轻轻放在李锦希脑袋上。
      李锦希惊讶地仰头看他,连李康时都不敢碰她脑袋,潘奇胜想干什么?

      没等李锦希细想,彭汀兰端着砂锅从厨房出来,爽朗的声音穿透整个三零三屋:“儿子啊!妈给你炖了香菇鸡!快来!锦希你翻那些干什么,洗手来吃!”

      潘奇胜的掌心立刻撤下,匆匆转身,“来了。”

      ·

      李锦希不太会做荤菜,一桌六盘菜里,五盘素菜围着一锅香菇鸡。难怪彭汀兰交代要做五样素菜,李锦希还以为是彭汀兰既想节约又想应春节的景,原来是暗中和黄梅沟通好了,这五道素菜全是为黄梅和李勇斌准备的。

      黄梅的筷子没有夹李锦希做的菜,而是故意绕开,去吃小碟里的咸菜和梅菜干,并用自以为很隐蔽的眼神去打量李锦希——他们二老的牙齿无法啃咬咸菜干,摆放在他们二人面前的梅菜干最受欢迎。李勇斌还是一如当时百日誓师那天,什么都不挑,快速扒拉着碗;黄梅左瞄右瞄,李锦希神色不变,一条腿踩在餐椅上,一条手臂搭在膝盖上,细嚼慢咽。

      潘奇胜敏感地察觉到李锦希和黄梅之间的暗潮涌动,吃得战战兢兢,不停给彭汀兰使眼色,无奈彭汀兰不解风情,一个劲儿地给潘奇胜夹肉:“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多大的人了,想吃就夹啊。”

      黄梅的筷子在面前三盘素菜里挑挑拣拣,紧拧眉头,“这么少油,你又没钱了吗?”

      “吃你的。”

      黄梅一愣,朝李锦希瞥了一眼,闭嘴吃了两口。

      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

      黄梅犹豫着夹起一筷软烂的茄瓜,放进嘴里嚼了两口后摇头,放下碗筷。“太淡了,淡得没办法吃。”

      李勇斌暗中怼了一下黄梅,不安地偷瞄李锦希。

      李锦希竟然没有暴怒,没有生气,像是在跟一桌陌生人吃饭,放心之余,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不对劲,有点奇怪。
      李锦希怎么不生气啊?
      李勇斌有点奇怪,很快释然,李锦希都25岁了,嫁为人妇,自然不可以和小时候一样任性,得改改臭脾气,这样就挺好的。

      黄梅看了看李锦希,端起那盘炒茄子就要进厨房重新做。
      一旁的李勇斌吓得连忙劫住她的动作:“哎呀!吃个饭这么挑,这不吃那不吃,下饥饿地狱里吃吗?”

      李勇斌一开口,黄梅只得重新坐下,不满地小声嘟哝,“这么大声做什么?我耳朵又没聋。行行行,饿死我算了,一点油水都没有。”

      “这不是挺好吃的吗?一直都是这个味道。”彭汀兰砸吧着嘴说,“锦希做素菜很好吃啊,做点心更是厉害!那香味,飘到整栋楼都是甜丝丝的!”

      “她哪里会做点心啊!都是些小孩玩的东西!”黄梅轻笑道,筷子在面前的油菜里挑拣,“而且这些一点也不好吃,李锦希,你都结婚了,可不能这么马虎。”

      李锦希依旧没有吭声,安安静静,咀嚼无声。黄梅几次欲言又止后,三人安静地吃了几分钟,黄梅越吃越不是滋味,总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碗筷往餐桌一推。
      “我不吃了!”

      李锦希眼皮都没抬,敷衍地嗯了一声。

      黄梅站了一会儿,总觉得李锦希的冷漠好陌生。
      不对,很不对劲,李锦希好像变得有点奇怪。

      她好生疏。

      李锦希察觉到黄梅直勾勾欲言又止的视线,率先开口,“你们不用去李康时那里吗?天快黑了,我给你们叫一辆车过去,半小时就能到。”

      这就下逐客令了?

      饶是神经大条的彭汀兰也明白李锦希的言下之意,有些尴尬地扶紧手里的碗,快速地低头扒拉饭菜,装作没听懂。

      黄梅的表情空白了一瞬,“我们,我们不能住这里吗?”

      “你们住这里合适吗?”李锦希反问。

      这下黄梅再如何欺骗自己都没办法了,眼眶一红,连忙背过身去。一旁的李勇斌试探道:“那我们先走了,我们还有东西要给你哥。”

      李勇斌正要推着黄梅离开,黄梅有些不甘心地道,“那给我们一把钥匙吧,你把门锁也换了,搞得我们想见你都见不到。”

      “不给。”
      “……什么?”

      “不给。”
      “……”黄梅有些受伤,“没必要连妈妈都拒之门外吧?”

      “你要我们家的钥匙干什么?”李锦希反问。

      “……”
      ‘我们家’,这三个字从李锦希嘴里出口,像是无形地划了一条三八线,黄梅夫妻俩再次沉默。

      这下他们确定了,李锦希真的变得陌生了,很生疏,虽然脸上平静,客气疏离,但这种疏离感带着冷冷的无情。不是错觉,李锦希就是变了。

      李锦希的冷漠打得黄梅夫妻俩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黄梅抹着眼皮,匆匆拎起背包道:“行,行吧,那我们不打扰你了,行吧!”

      为了逃避当下的痛苦,不惜制造更大的痛苦来逃避当下的痛苦。
      可痛苦不会消失,像一根刺,卡在喉咙,经历时间的发酵发炎化脓。

      随着大门被重重摔上,三零三室陷入死寂。李锦希吐出嘴里的鸡翅,神色平静地对彭汀兰说,“我来洗碗,你和潘奇胜叙叙旧吧,你们好久没见面了。”

      彭汀兰和潘奇胜对着满桌子没怎么动的菜,面面相觑,讪笑着安静用餐,奇怪的气氛一直蔓延到除夕深夜的爆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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