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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 4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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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开福十万个胆子,他也不敢胡诌位份。
确实有了名号,只是尊玉贵妃的意思,秘而不宣,她也不叫人改称呼,仍旧愿意做玉姑。
玉姑可以不要名利,那是她高洁,但老神仙不能不给。
皇后就是拿规矩说事,故意给她没脸:玉姑没有在册的品级,按宫里的老规矩,别说珰珠了,走珠都轮不上。
老神仙震怒,皇帝再不情愿,也得让三分,赶紧把贵妃金册和赔礼都送来。好在老爹说了要从简,不用轰轰烈烈过礼。皇帝说将来玉姑要陪着老神仙一块去,就该有个正经的封号。有了这话,朝臣和宗室也不好说嘴,因此这事办得很顺利。
明德殿人多热闹,玉姑出来,黄迎进去。
玉姑回后启殿不久,他就领着人证物证过来复命。
好好的香炭不用,非要花大价钱买低等烟炭来熏孩子。
小太监奉上拿炭兑来的金锭,死命磕头求饶。玉姑怜他年纪小,叮嘱几句,放了。
从寿膳房匀出来的好饭好菜,宁王妃一口不碰,也不给身边人吃,全塞给了玉姑赏赐的三位美人,逼着她们必须吃完。
主妇有命,侍妾不得不从,怨不得她们,也放过。
炭盆、扇子,现成的证据。
装香炭的箱子,装首饰的匣子,都收在耳房的角落里。
正房柜子顶上有一整盒没动过的市卖点心。
人家宁愿吃外头的糙货,也不肯碰玉姑的心意。
玉姑打开匣子,看着这些精挑细选出来的名贵首饰,心灰意冷道:“你们几个拿去分了吧,算作受我牵连的补偿。”
三美人磕头道谢。
玉姑又劝一次:“想走的,还能走,往后我可就不管了。”
长辈怜惜晚辈,特意把好东西找出来送人,宁王妃面上感激,背地里随意糟践,实在过分。宁王也有些不对劲,有可能早就和皇后娘家扯上了关系,他一来,玉姑就出事。
从溯州到向京,一路风尘仆仆,大人都难受,他们却不顾孩子年幼,非要在这时候带上他。
父母糊涂,遭罪的是孩子。玉姑心疼他,就给抱了回来。
玉姑说这孩子好看得不得了。
老神仙听出点意思:孩子有灵气,留在身边对我有利。
玉姑感叹孩子太小,眼下不好玩。
老神仙懂了:这是灵气太弱,还不够用。
玉姑夸小人儿乖巧,吃了这么多苦,还睡得安稳。
老神仙骂那对混账不识相。
上回乳母掐孩子,玉姑瞧见了,悄悄和老神仙商量重新挑人。
正好这回能用上。
褚牧办事利索,当日就出门找去了。这边打发人过去传唤,他就领着已经找好的几人过来回事。
乳母们都收拾利索了,样子不赖。玉姑咦一声,指着第四个,说她有些惠贵人的样子。
老神仙想起了那些跟随他修行的女人,思虑一番,觉得把孩子送去万霞山,放在柳淑妃她们跟前滋养,是个万中无一的好主意。
“等大了再接回来,我们亲自照看。”玉姑如是说。
“正是!”
六个乳母,每人怀里都有一个女婴,忐忑不安地跪着。
“抱过来看看。”玉姑一招手,开福就挨个叫起,领到跟前,给玉姑过目。
玉姑一直摇头,老神仙失望,妇人们慌得腿肚子打颤。好在玉姑没有要为难的意思,只说:“资质平平,做护法吧,一块带上山。褚大人,你可要听仔细了。母女不分离,每日轮换着来,让护法先吃过,再给小世子吃,这样才稳妥。哟,我叫错了。”
老神仙乐呵呵道:“玉姑没说错,就他了,宁王世子,他当得起。这事容易。”
“小世子,快谢过老神仙!”
玉姑抱着孩子轻摇,随意做个谢恩的样子,就接着交代:“每座院子派一对,叫几位姐姐帮忙看着,不叫奸人有空子钻。该给的工钱按时给了,让她们自个收好,你们看紧门户,不能叫外人进去。三年之后,你把世子接回来,再遣她们走。”
养孩子肯定比念佛有意思,一下去这么多孩子,那万霞山可就热闹了!
褚牧惊讶,但不敢表露,恭敬应是。
这些都是走投无路的妇人,原是提着脑袋来闯生死关的,听她这么一说,大喜过望:有容身之所,只要给主子喂一顿两顿奶水,剩下的足够照看好自己的孩子,能攒工钱,还不用怕男人来打抢,实在是太好了!
众人一齐磕头感激。
玉姑看一眼窗户,再看一眼孩子,不舍地说:“再挨下去,没准又要下大雪,别冻坏了他,早些出门吧。芄兰,你亲自送出去。开福,去寻几样吉利的小玩意,给护法们戴着挡灾。她们好,世子就好。金的玉的,捡实在的拿,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不顶用。”
开福恭维:有老神仙和玉姑呵护,是小世子最大的福气,必定福泰安康。
玉姑笑笑,打发了他们。
人走了,玉姑说屋里冷清,心头有些不顺,想出去走走。
老神仙要跟着,两人说着《西泰胜览》上的故事,慢慢地逛。
冰天雪地,穷人难熬,却是富人眼里的好雅致。
玉姑独自去踩新雪,围着鱼池绕一圈,回来撒个娇,“好看,可惜这里没有梅花,少了花香。”
老神仙随口附和:“是啊,怎么没有梅花?”
那是因为皇后讨厌梅花。
开福不知道要怎么接话,玉姑替他解围,“不要劈梅?,明年我们种一棵,让它自自然然地生长。”
老神仙有些恍惚,他突然发现,自己好些年没见过梅树了。
玉姑是个知趣的人,又给圆回来了,笑道:“随口说说,睡一觉就忘了,您别为难。”
“不!”
老神仙想说话,可玉姑将茶递到了嘴边,他只能先喝。玉姑闲不住,一面喂茶,一面问他怎么处置明德殿。
“叫她滚出去,不识好歹的东西!”
“这大雪天,路不好走,总不能在半道过年。等雪融了,派人送她进京吧,是好是坏,那都是他们家务事。孩子保住了就成,不为他,我就不插这个手了,唉,闲事难管。”
“你呀,就是太慈悲了,依我说,打死才了当。”
玉姑笑眯眯地摇头。
老神仙讪笑道:“还是我修为不够,总是忘了避一避这个字。”
因为人的生死,在你们眼里,只是拿来磨牙的玩意。
玉姑垂眸掩藏心思,随口敷衍:“不怪您,怪我不该拿这些烦心事来吵着您。”
“都是他们混账。”
是啊,都是些混账!
“这个好!”玉姑拊掌而笑,突然看向了别处,倏地变脸,冲到他面前挡着,高声道,“来人啊!”
黄德庆从冬青后绕出来,怕话还没说就被护卫当成刺客扎成血窟窿,一露脸就赶紧跪下,高举双手,膝行向前,以表忠心。
他大声控诉玉姑的恶毒心思,怕老神仙不信,他自报已经服下了毒药,拿性命作保:句句属实。
阴险狡诈,插圈弄套,罪行累累。
玉姑一字不辩,束手守在老神仙身前。等到黄迎进了亭中,她便自觉让开,安安分分地退到亭子一角,远离老神仙。
德庆说话又急又激动,老神仙听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只听清了一句,皱眉问道:“你说她要把我身边的人都弄走,那是为了什么?”
德庆说了太多,毒性已经开始发作,从咳血到了血沫混杂喷涌,身体抽搐,说话已含糊不清,很快就蜷缩着倒了地。
黄迎赶紧招呼人把他带下去。
玉姑代德庆答:“是为了害死您老人家。”
黄迎转身跪好,朝老神仙点头,赞同这是原话,又赶紧解释:“提早过来查过场子,没发现外人。这是黄德庆,久隆的外甥,属下将名册交了上去。上头说一码归一码,闹的动静大了,外头难免有闲言碎语,最后只办了那几个主谋,像他这样的,打打板子就放了。他管着苗木,常在里头活动。臣没料到会有这一出,累您受了惊,请老神仙责罚。”
玉姑站得远远的,但善心还在,忍不住帮着分说:“他手无寸铁,又是里头的熟面孔,哪里猜得到?”
老神仙笑道:“皇后被宠坏了,只会闹这些小孩子玩意。玉姑过来,别被这些蠢货给吓坏了。”
玉姑摇头,老老实实说:“您先听黄大人怎么说吧。黄大人,先前那事,不论查没查清楚,都到了该报的时候。”
老神仙要哄她。
她摇头轻叹,朝老神仙福身,浅浅一笑,歉然道:“是我自作主张叫他先瞒着,事情来得蹊跷,必定有些误会,不想让您……”
她说着说着,突然悟了,跪下,释然道:“德庆说得没错,我恃宠而骄,试图蒙蔽您,罪该万死!”
老东西果然起了疑,是时候了。
她伏地认罪,求责罚。
老神仙看向黄迎,黄迎终于能插上嘴了,悄悄打个手势,叫属下都散开,清了场,再把这阵子经他手的事,按着先后顺序挨个说明白。
南宫的事,从来都在皇后掌握中,她怎么可能任由一个妖女兴风作浪。玉姑第一回出风头,久隆就接到了她的旨意。宫里人只当是久隆自大贪财,才会苛待玉姑。久隆嚣张久了,也把自己当成了主子,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有了旨意,那就更明目张胆了。
久隆倒下,皇后也不缺棋子,掺阿芙蓉的侍膳只是冰山一角。玉姑遇刺那晚,东边的守卫莫名其妙缺一大块,细查起来,都是被意外支开。将相关的人挨个叫来问话,落到实处,不是久隆的干儿子,就是久隆的干孙子。有太监,也有官员,就连闫监副的徒弟都牵扯了进来。
这可不是小事。
黄迎从怀里摸出名册,递上去。
老神仙随手翻开一页,上边记着寿膳房的李义。扯出萝卜带出泥,李义的侄女是从前在大殿伺候的金丹,金丹和福音私交频繁,常在简宁园喝茶。她还有个义结金兰的姐妹,大赦时顺利出宫,去了永宁侯府做妾室。
永宁侯正是皇后的三哥。
李义擅做琥珀肘子和炙羊肉,玉姑没进来之前,老神仙常吃这两样?,两年就发福得不成样子,偏那些人还要糊弄他,说这是福气满满。
分明是为了阻拦他,神仙可没有这样的!
有了玉姑照顾,日日通便清肠,好眠好梦。他才去了这油腻,有了仙风神骨。
玉姑把心怀不轨的人送走,坏了她们的好事,那边就安排了这出“死谏”。
就像这么大的南宫,连棵梅树都容不下。
他刚要抬手,玉姑就爬过来盖住,苦心劝道:“老神仙,今时不同往日,要说该死,也是我该死,您千万别往心里去。黄大人,叫你的属下进来拿人吧。”
今时不同往日!
皇后从前恭顺谦和,如今胆敢不把他放在眼里,只因宝座上换了人,她背后有皇帝撑腰。
岂有此理!
他铁青着脸,不愿意就此罢休。
玉姑哭着认错:“老青山,您是神仙,留在这,不过是歇脚的工夫,不要再起争执了,好不好?求您了!是我不好,我……我病了,好些日子了,时常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处。找太医讨了情,开了几次方,总不管用。有时会犯糊涂,闹起来不管不顾,把您也牵扯了进来,闹得两宫不和睦,这全是我的过错。我早该死了,只因舍不得您,为了这私心,一再隐瞒,置您于不顾。老青山,我是真的该死啊!”
玉姑为他操碎了心,什么都不图。即便做了贵妃,仍是最朴素的打扮,气色不好,还要打起精神劝和。罪名泼到头上了,心里仍然记挂着他,宁愿被带出去,也要提醒他面前这个黄迎是皇帝的人。
老神仙抚着她头顶,感慨万千。
玉姑哀哀戚戚喊:“老青山,我走了,您多保重!”
“谁敢!”
黄迎哪敢拿人啊,为了避嫌,不敢起身,两膝交替,飞快地往后退。
“站住!”
黄迎跪住,大气不敢喘,凝神等着。
老神仙握紧玉姑的手,恨道:“方才这些,如实上报给你主子,把我这话原原本本告诉他:他的心思,本座一清二楚,叫他摸着良心……”
“老青山……”玉姑劝道,“《大闳律》上说听命行事是公罪,公罪不论。黄大人兢兢业业,从不偏袒,并无过错。黄大人忠心,是替他主子忠心。您别吓着他。”
真要像方才那么说,脑袋可就保不住了,幸好有玉姑在。
黄迎赶紧磕头谢恩。
黄迎本可以瞒了这些事不报,但他报了,说明皇帝心里仍以父亲为重。
老神仙重叹。
玉姑又劝:“方才说的都是真心话,我这病,恐怕好不了了,总是痴痴癫癫,对您有碍,把我关起来吧。您身边还有许多忠心耿耿的好孩子,少我一个,不算什么……”
少了她,他指定成不了!
老神仙一着急,又说起了气话:“不,你哪也别去,就在本座身边待着。本座倒要看看,褚敦有没有杀父弑君的胆!”
“老青山,该歇中觉了,咱们回去吧。”
“罢了罢了,我听你的,但该说的事,还得往那边说去,前日杀玉姑,来日就敢杀本座。黄迎,你可听明白了?”
黄迎磕头应是,赶紧退出去。
闹这一番,老神仙没了兴致,随意吃两口金玉满堂粥就睡去了。他躺下前,反复叮嘱:“玉姑哪也别去,就在我这待着。”
玉姑满口答应,等他昏睡了,起身出来,小声问:“人呢?”
开福笑道:“抬走了。只是咬破了嘴,死不了,那会抓着奴才的手,哭了一脸,求我转达他的意思,说谢玉姑大恩,他十分愿意出去。”
玉姑笑道:“皇后叫他真死,我只要他假死,两厢比较,自然是菩萨心肠了。让他再乐一阵,送远点,不用动手。这样的人,出去以后,活不了多久。叫他多经历点凄惨,才对得起那些吃苦的宫人!”
“玉姑大义!”
玉姑摇头道:“我沾不上这个词,只是为了自保,先下手为强而已。明德殿那,先锁两日,再放出来。路上安排几个人怜她慈母心,半真半假阻拦,好叫她闯过来要人。动静闹大了再押回去,她要愿意折腾,来两回也成。”
这是要做什么?
开福又担忧起来,小心翼翼提醒:“如今算是彻底闹翻,奴才看着,应当是够了……”
您收手吧!
玉姑笑笑,垂眸道:“是啊,够了。这不过是为了成全她的名声,不然的话,将来她怎么向宁王交代。大伴,换个人来当值,这几日你多歇歇,除夕事多繁杂,到那时候,我可全指着你了。”
“奴才遵旨!”
玉姑又笑,嗔骂:“别胡闹,快去吧。你跟他们说一声,把打赏的金银瓜子早些送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