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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夏令营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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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
一位面容温婉、眼带忧色的女性站在门口。她穿着米色风衣,风尘仆仆,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病床上的夏白。当她看到儿子脸上的伤痕和厚重的石膏时,眼圈瞬间红了。
“小白……”她声音哽咽,快步走进来。
夏白愣住了,喃喃道:“妈……”
夏白母亲没有先理会一旁的林虞和俞羡,径直走到床边,颤抖着手轻轻抚摸夏白的脸颊,眼泪终于落下:“怎么会这样……疼不疼?妈妈来了,别怕。”
她转过身,看向林虞和俞羡,努力平复情绪:“谢谢你们,一直陪着小白。刚才在门外……我都听到了。”
原来她早已到来,却选择在门外听完了一切——听到了前夫冷酷的安排,也听到了这两个少年对她儿子毫无保留的维护。
她在床边坐下,重新握住夏白的手,语气温柔却坚定:“小白,妈妈这次来,就是要带你走的。我们不去什么寄宿学校,妈妈带你回家——回妈妈的家,好不好?”
她看向儿子盈满泪水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在妈妈这里,你永远不需要‘安分’地藏着掖着。你只需要做你自己,平安快乐地长大。其他的,交给妈妈。”
这份迟来的、毫无条件的接纳与保护,成了压垮夏白心防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再也忍不住,像个迷路已久终于找到归途的孩子,在母亲的怀抱里失声痛哭。
林虞红着眼圈别开脸,俞羡静静站在一旁,向来冷静的眼底也掠过一丝动容,他下意识地调开了视线,将病房里这片私密的悲喜交加还给这对母子。
夏母——曾婉轻柔地拍着儿子的背,任由他的眼泪浸湿自己的肩头。作为母亲,她心如刀绞;但作为一名心理医生,她深知这决堤的泪水是创伤开始愈合的必经之路。她此刻的出现,不仅仅是一个救援,更是为他建立了一个绝对安全的“情感宣泄点”。
不知过了多久,夏白的哭声渐渐变为低低的抽噎。曾婉这才用指腹轻轻揩去他脸上的泪痕,动作温柔得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几天后,夏白的伤势稳定下来,情绪也平复了许多。午后,曾婉削好一个苹果,分成小块放在碟子里,状似随意地开启了话题,声音温和得像窗外的暖阳:
“小白,身上的伤总会好的。接下来,关于以后……你有什么想法吗?”
她没有给出任何预设选项,只是将一个开放的问题,轻柔地放到了他的面前。
夏白用叉子拨弄着碟子里的苹果,没有立刻回答。病房里安静下来,但他能感觉到母亲的视线,那目光里没有催促,只有等待和全然的接纳。
他抬起头,迎上母亲的目光,那双不久前还盛满泪水的眼睛里,此刻却沉淀出一种清晰的光。
“妈,”他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语气没有任何犹豫,“我想回铜川高中。”
这个答案似乎并未出乎曾婉的意料。她没有表现出惊讶或反对,只是微微前倾了身体,用眼神鼓励他继续说下去。这是一个心理医生的专业素养——不预判,不打断,倾听。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夏白抿了抿唇,组织着语言,“但这次……不一样。林虞和俞羡,他们……”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准确的词,“他们把我从绝境拉了出来。如果我因为害怕就逃走,那我可能永远也走不出来了。”
他没有提及喜欢谁,也没有提及具体的霸凌细节,而是聚焦于“救赎”与“勇气”。这是他深思熟虑后选择的说辞,既能表达核心诉求,又不会触动母子间那条最敏感的神经。
曾婉静静地听着,她看到的不是一个叛逆倔强的少年,而是一个在努力整合自身创伤、试图从废墟中站起来的灵魂。她看到了他眼中对“联结”和“力量”的渴望。
良久,她轻轻呼出一口气,那气息里带着一种释然般的决断。
“好。”她只回了一个字,却重如千钧。
夏白眼中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
“但是,”曾婉的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清晰地划下了她的底线,“这一次,让妈妈来保护你。你不能再住校了。我会在铜川高中门口租一个房子,你必须住在那里。我会每周过来陪你,直到我确信,你真的已经足够强大。”
她看着儿子,眼神里有母爱的柔软,更有一种基于专业判断的坚持:“你需要一个只属于你的安全区,一个可以让你卸下所有防备、慢慢愈合的地方。这是妈妈的条件,也是我的责任。”
夏白看着母亲,他看到了理解,也看到了不容动摇的保护。这个条件,与其说是限制,不如说是母亲用她的方式,为他参与这场与过去对决的战斗,穿上的最坚固的铠甲。
他点了点头,轻声而坚定地回答:“好。”
夏令营返回学校的路途。
大巴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载着一车的疲惫与未尽兴的喧闹,驶离了那片承载了太多混乱记忆的营地。车窗外的景色开始飞速后退,如同被强行翻过的一页。
林虞靠在车窗上,疲惫和高度紧张后的虚脱感终于将他淹没。在引擎单调的嗡鸣中,他昏昏沉沉地睡去。
然而,这不是休息,是另一场折磨。
梦境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闪烁,支离破碎。
他再次“看”到了那条阴暗的小路,夏白被围堵的身影。依旧是那个举起凶器的黑影……
但下一秒,异常出现了。
梦里的施暴者形象开始扭曲、晃动,仿佛有两个重叠的影像在争夺主导权:
一个影像手里拿着的是记忆中那根锈蚀的铁管,凶狠地朝着——左腿——挥去!
另一个影像却变得模糊,动作更像是篮球场上那个恶意的绊锁,目标赫然是——右腿!
“咔嚓——!”的脆响在梦中炸开,却分不清是来自哪个画面。
夏白的惨叫也仿佛有两重音轨,一声短促压抑,一声更为绵长凄厉……
林虞猛地惊醒,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他心脏狂跳,瞳孔因混乱和恐惧而放大。
不对……
哪里不对?
记忆像是被强行打上了马赛克,又像是有人用橡皮擦在关键处反复摩擦,留下了一片令人不安的模糊和重叠感。他无比确信自己做过那个预示未来的噩梦,但噩梦的细节,尤其是关于凶器和受伤部位的核心信息,此刻回想起来竟充满了矛盾和不协调。
是铁管吗?好像是,但那个抬脚绊锁的动作为何也如此清晰?
是左腿吗?绝对是!可为什么右腿骨折的画面也历历在目?
这种清晰的“模糊感”让他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恶心和头晕。他下意识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确认自己是否还清醒。
“……林虞?”
旁边传来俞羡平静的声音。
林虞像受惊一样猛地转头,就看到俞羡正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任何询问,只有一种了然般的观察,仿佛早已看穿他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
“我……”林虞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他无法准确描述那种感觉,只能凭借本能,抓住眼前或许并不能理解,但至少不会把他当疯子的人,语无伦次地低语:
“俞羡……不对劲……记忆……好像……乱了……”
他指着自己的太阳穴,眼神里充满了困惑与寻求确认的渴望:
“我记得是……但又好像是……我说不清楚……但我就是觉得,有什么东西……被改写了……”
俞羡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这比他预想的“预知”更进了一步——出现了记忆层面的动态异常。
“描述你感知到的‘偏差’。”俞羡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仿佛在引导一个程序输出错误日志,“不要判断,只陈述你脑海中出现的、所有矛盾的画面信息。”
林虞的噩梦惊醒和这番语无伦次的话,在俞羡的“观测日志”中,被郑重地记录为:
【重大发现】:样本LY的异常信息源具备动态属性,并非固定数据。其记忆模块出现逻辑无法自洽的冲突,疑似受到外部干预或存在自我修正机制。威胁评估上调,需作为最高优先级课题进行持续性贴身观测与分析。
回程的路还在继续,而林虞不知道的是,他无意中泄露的这一点点“不对劲”,已经让他在俞羡的计划里,被牢牢地标记为 “必须留在身边重点研究(保护)” 的对象。
大巴车在熟悉的校门口缓缓停稳,发出一声沉闷的放气声。
“到了到了!”
“暑假快乐!”
车厢里瞬间被解放的欢呼和嘈杂填满,学生们迫不及待地拿起行李,涌向车门。
林虞和俞羡随着人流下车,灼热的夏日气息瞬间包裹了他们。校门口人群熙攘,接孩子的家长、嬉笑打闹的同学,构成了一派热闹的暑假开端景象。
两人在喧嚣中相对而立,有一种突兀的安静。
林虞脸上还带着噩梦初醒后的苍白和混乱,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对俞羡说些什么——关于那个模糊的噩梦,关于那种被改写的诡异感觉,关于夏白,关于这个让他莫名心慌的暑假。
但最终,他只是用力抿了一下嘴唇,把所有翻腾的情绪压了下去,干巴巴地说:
“……那我走了。”
俞羡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在林虞略显疲惫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像是完成了最后一次数据采集。然后,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用他那特有的、平静无波的语调陈述道:
“保持通讯畅通。”
“有任何‘异常’,联系我。”
没有客套的“再见”,也没有假期的祝福。这两句指令般的话,就是他此刻能给出的、最实际的关切。
说完,俞羡干脆利落地转身,背对着他,径直走向了与林虞回家相反的方向。他的背影挺拔清瘦,很快便融入了人群与夏日的光晕里,看不真切。
林虞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消失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刚才在车上建立起的那个脆弱的同盟,随着人群的离散而变得有些不真实。
灼热的阳光炙烤着地面,空气中弥漫着柏油路融化的气味。
暑假,就这样开始了。
但林虞知道,这个假期,注定与以往任何一个都不同。它不再意味着无忧无虑的懒觉、游戏和冰镇汽水,而是充满了对远方朋友的牵挂、对自身诡异状态的恐惧,以及对那个冰冷背影一丝隐秘的……期待。
他深吸了一口灼热的空气,握紧了拳头,也转身汇入了人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