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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触不可及 ...

  •   爱丽丝·德·莫雷尔伯爵小姐那声带着哭腔的“艾米!!”撕裂了桥洞里凝固的绝望。她不顾泥泞飞溅,像一颗燃烧的彗星撞进艾米莉亚冰冷的怀抱,昂贵的蕾丝斗篷瞬间被污泥染污,昂贵的羊皮靴深陷泥水,她也浑然不觉。那双雪白的长兔耳激动地竖得笔直,尖端高频颤抖着甩落水珠。
      艾米莉亚僵在爱丽丝滚烫而用力的拥抱里,湿透的身体紧贴着对方同样湿透却明显温暖的骑装。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但那近在咫尺、写满狂喜和泪水的脸——爱丽丝·德·莫雷尔!那个在琳昔宫夏日里总追着她跑的小尾巴……她怎么会在这里?在这最狼狈不堪、最不愿被任何人看到的时刻?一股混杂着巨大窘迫和难以置信感激的暖流冲击着她,泪水无声滑落,混入冰冷的雨水。
      “艾米莉亚!真的是你!天啊!我终于找到你了!”爱丽丝的声音哽咽,带着失而复得的震颤,“我听说…听说了维尔纳夫家的事…说你被赶出来了…带着一个…受伤的人…我疯了似的找你…艾米…你受苦了…”她抬起头,湛蓝的眼睛盈满泪水,痴痴地望着艾米莉亚,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炽热爱慕和心疼。
      艾米莉亚喉咙干涩,只能低低应了一声:“…爱丽丝…谢谢…”
      爱丽丝松开艾米莉亚,双手依旧紧抓她的手臂,目光急切地扫过索菲和她怀中气息微弱的克拉拉。“索菲!还有这位…天啊,她看起来糟透了!”爱丽丝的兔耳担忧地向前倾着,“不能待在这里!我的马车就在外面!快!都跟我走!去我那儿!她需要温暖和治疗!现在就走!”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和行动力。
      艾米莉亚看着怀中克拉拉滚烫的脸颊和微弱的气息,没有任何犹豫,用力点头:“…好。”
      爱丽丝的马车驶离了银泪河畔的泥泞,穿过冷雨笼罩的白露城,最终停在一处幽静雅致的宅邸前。
      温暖干燥的空气裹挟着蜂蜡、干燥玫瑰和木料的馨香扑面而来。光洁的地板,精致的家具,跳跃的壁炉火光,一切都与桥洞的阴冷绝望天壤之别。然而,当满身泥泞血污、抱着昏迷狐娘的索菲,以及同样狼狈不堪、仅披着湿透斗篷的艾米莉亚踏入这光亮时,强烈的格格不入感瞬间弥漫。
      爱丽丝毫不在意,像只忙碌的小鸟指挥着惊诧的仆人:“热水!毛巾!东边客房!壁炉烧旺!快请杜瓦尔医生!不,要最好的外科医生!立刻!”她甚至想帮忙接过克拉拉,触到那惊人的高热时,湛蓝的眼眸瞬间盈满真实的担忧:“小心!她烧得太厉害了!”
      艾米莉亚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疲惫的身体被深深的感激和挥之不去的茫然占据。她任由索菲搀扶,跟着抬克拉拉的仆人上楼。
      她被安置在隔壁一间温暖舒适的房间。索菲帮她脱下湿冷的脏衣,换上爱丽丝找来的柔软睡袍。温热的水洗去泥污,却洗不去眼底的疲惫。镜中的脸苍白脆弱,金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隔壁传来医生低沉的指令、仆人的脚步声和爱丽丝焦虑的询问。壁炉温暖了她的身体,却无法驱散心头的沉重阴霾。她攥紧拳头,包扎过的掌心传来刺痛——那枚象征过去的蓝宝石,连同维尔纳夫这个姓氏,已被她永远留在了冰冷的书桌上。
      黑暗。粘稠滚烫的黑暗。每一次呼吸都撕裂着喉咙,唯有左腿膝盖下方那钻心蚀骨的剧痛,将她牢牢钉在深渊。意识在滚烫的迷雾中沉浮:泥泞奔逃…冰冷窒息…手术台的寒光…刺骨的雨…粗糙的石壁…还有…艾米莉亚腿上那点微弱的温暖和腰腹间自己尾巴沉甸甸、湿漉漉的触感…索菲带着哭腔的安抚…刺鼻的褐色药味…
      现在,是另一种气息。燃烧的木柴…甜腻的花香…浓烈的药味…干净阳光的布料…身体陷在难以想象的柔软中,温暖隔绝了寒气。腰腹间那条沉甸甸的尾巴似乎被小心挪开了。
      克拉拉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柔和的光线映入眼帘——高高的雕花天花板,水晶吊灯折射着壁炉火光,淡金色的丝绸壁纸…干净得不可思议的米白色羊毛毯盖在身上。左腿被小心垫高,厚厚的白纱布裹着膝盖下方,透出药味和一丝血腥气。她的狐耳似乎被清理过,不再紧贴头皮,但依旧无力地耷拉着,尾巴沉重地搁在毯子上。
      一个围着沾药渍白围裙的身影背对着她忙碌。米白色长发束在脑后,引人注目的是一双雪白的长兔耳正随着捣药的动作微微晃动。是桥洞里那个大喊“艾米”、抱住艾米莉亚的贵族小姐。
      记忆碎片拼凑起来。是她带她们来了这里?这宫殿一样的地方?
      一股强烈的陌生感和戒备攫住了克拉拉。铁锈区的经历让她本能地对富人的善意保持警惕。为什么救她们?为了艾米莉亚?那自己呢?一个卑贱的、重伤的半妖窃贼在这里算什么?喉咙火烧火燎,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嘶哑的咳嗽。
      那兔耳少女闻声立刻转身,湛蓝的眼睛瞬间亮起,竖立的兔耳也绷直了:“你醒了?!太好了!”她放下药钵快步走来,脸上是真切的关切,“感觉怎么样?腿还疼得厉害吗?医生说伤得很重,感染也严重,但骨头没断真是万幸…水!你需要水!”她手忙脚乱地拿起水晶杯和银吸管,小心地凑近克拉拉干裂的嘴唇。
      水晶杯的光芒,银吸管的冰凉,都提醒着克拉拉这个世界的距离。但喉咙的灼痛压倒了一切。她微微张嘴,含住吸管,贪婪地汲取清凉。
      “慢点喝。”兔耳少女声音轻柔。她看着克拉拉苍白的脸和那条伤腿,眼中是纯粹的怜悯,“可怜的孩子…遭了这么大的罪…”
      “孩子?”克拉拉松开吸管,呛咳了一下,琥珀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适。铁锈区的生活早已磨掉了她的童真。“…不劳费心…”她声音嘶哑破碎,带着疲惫的疏离,“…死不了…”她咽下更多话,只是疲惫地闭上眼,不想探究对方眼中的怜悯是真是假。
      爱丽丝愣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兔耳微微垂了点。“我…我只是担心你很难受…”她有些无措地解释。
      房门轻响。艾米莉亚走了进来。她已换上简洁的深蓝色羊毛裙,金发半干披散,脸色依旧苍白疲惫,但眼神里那份对克拉拉的深切担忧清晰可见。
      “爱丽丝…”艾米莉亚的声音温和,带着感激。目光转向克拉拉时,蓝灰色的眼眸明显亮了一下,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分。“她醒了?”声音里的沙哑掩不住那份如释重负。
      “艾米!刚醒,喝了点水!”爱丽丝连忙回答,像找到了主心骨,兔耳高兴地抖了抖,“正好,医生说要按时换药服药,可这药…”她指了指桌上那碗深褐色药糊和旁边的白色药膏,“医生说土方子效果存疑,建议用他开的…”
      “用褐色的。”艾米莉亚的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她走到床边,目光专注地落在克拉拉腿上的纱布上。在桥洞,是这褐色的药糊带来了生机,这是她和克拉拉都信任的唯一实证。“它有用。”
      爱丽丝张了张嘴,看看药又看看艾米莉亚笃定的眼神,最终妥协:“好吧…听你的,艾米。”兔耳顺从地微微垂着。
      艾米莉亚的目光回到克拉拉脸上。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没有敌意,没有审视,只有克拉拉眼中因伤痛和高烧带来的迷茫、虚弱,以及一丝看到熟悉身影的、不易察觉的松懈;艾米莉亚眼底则是深切的疲惫和毫不掩饰的关切。
      “怎么样?”艾米莉亚问,声音很轻,是纯粹的询问。
      克拉拉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声音虚弱得几乎只剩气音:“…疼…累…”琥珀色的眼眸半阖着,长长的睫毛在苍白脸颊上投下阴影。她不再用敬称“您”,简单的词汇里透着一种经历过生死后的直白和依赖。
      艾米莉亚的心揪紧了。“忍一忍,换药会好受些。”她低声说,带着安抚的意味。她转向爱丽丝,“药给我。”
      爱丽丝递上盛着褐色药糊的银碗和小巧银药刀。
      索菲端着温水和干净纱布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在矮几上。
      艾米莉亚示意索菲帮忙解开旧纱布。当纱布揭开,露出下方涂抹着厚厚褐色药糊的狰狞伤口时,爱丽丝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捂住了嘴,兔耳惊得向后贴去。
      艾米莉亚面沉如水,专注地用银药刀小心刮掉半干涸的药糊。露出的创面肿胀消褪了些,骇人的紫黑色变淡,边缘新生的、极其微弱的粉红色肉芽在火光下顽强显现!没有新的脓液,只有少量清亮渗出液。艾米莉亚眼底掠过一丝确认的微光。
      她开始重新涂抹新的褐色药糊,动作专注而利落。冰凉的药刀和辛辣的药糊刺激着创面。
      “呃…”克拉拉的身体猛地一颤,压抑不住的痛哼逸出唇边,额头渗出冷汗,琥珀色的眼眸瞬间蒙上生理性的泪水。她死死咬住下唇,别开脸,尾巴因疼痛而微微抽动。
      “很快就好,坚持一下。”艾米莉亚头也不抬,声音低沉紧绷,全神贯注于手上的动作,只想尽快结束这痛苦的过程。
      爱丽丝看着克拉拉痛苦的模样,湛蓝的眼眸里充满了不忍。她拿起一块带着淡香的柔软手帕,想替克拉拉擦汗。
      克拉拉察觉到靠近,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极其轻微地、几乎是本能地偏开了头,避开了那陌生的手帕和香气。她没有说话,只是用沉默表达着不适和拒绝。
      爱丽丝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瞬间涨红,尴尬和委屈让她的兔耳沮丧地耷拉下来,眼中水汽更浓。
      艾米莉亚正好涂完药糊。她瞥见爱丽丝的尴尬和克拉拉的抗拒,没说什么,很自然地拿起索菲准备的普通白棉布,动作不算特别轻柔但也没有加重力道,直接按在克拉拉额头上,擦拭冰冷的汗水。
      棉布粗糙的触感传来,克拉拉身体微僵,却没有再躲闪。她闭着眼,承受着这份直接的、没有香气伪装的触碰,紧绷的身体反而在熟悉的、不刻意的照顾下放松了一丝。
      索菲连忙上前,接过布,动作轻柔地继续擦拭克拉拉脖颈和手臂的冷汗。
      房间里只剩下壁炉的噼啪声和克拉拉压抑的呼吸。褐色药糊辛辣清凉的气息弥漫开来,混合着烟火气、香水味和淡淡的铁锈味。
      爱丽丝默默收回手帕,站在那里看着艾米莉亚和索菲专注地照顾克拉拉,感觉自己像个被排除在外的局外人。她提供的庇护所、医生、关切,似乎都无法真正融入这三个人之间,由泥泞、伤痛和无声信任编织成的坚韧纽带里。那份找到艾米莉亚的狂喜,渐渐被一层迷茫和淡淡的失落覆盖。艾米莉亚不再是琳昔宫阳光下那个矜持优雅的玩伴,她变得沉默、疲惫,却又在疲惫之下,透着一股爱丽丝无法完全理解的、源于责任和某种深刻联结的力量。她的兔耳无精打采地垂着。
      窗外的雨声未停。温暖的房间像一座孤岛,漂浮在深秋的寒意中。药香与铁锈味交织。克拉拉腿上的伤口在褐色药糊下搏动,如同她顽强而脆弱的生命力。艾米莉亚疲惫地守着这份脆弱的生机。索菲努力维系着微妙的平衡。而爱丽丝,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她所爱慕的艾米莉亚,已经踏入了另一个她尚未完全理解的世界。前路依旧笼罩在未知的迷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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