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2、局 ...
-
暮色沉压在墓地的松柏上,风卷着纸钱燃烧的灰烬打旋,远处的墓碑鳞次栉比地排列着,在昏暗中只剩模糊的轮廓。
祁忻云坐在轮椅上,柯愈推着他沿着石板路慢慢靠近陵园角落的一处灵堂,烟雾像化不开的离愁别绪,正裹着浓重的纸灰味,正从灵堂内袅袅溢出。
柯愈的脚步骤然停住,轮椅的滚轮在地面上蹭出轻微的声响。
祁忻云正望着灵堂里摇曳的烛火出神,察觉到这份戛然而止的停顿,他回过头,“怎么停了?”
柯愈的目光落在灵堂门口缭绕的浓烟上,又转向祁忻云苍白的侧脸,“你不能闻烟味。”
“嗯。”祁忻云眉眼弯了弯,视线重新落回那片烟雾中,“车里有口罩,你帮我去拿一下。”
柯愈拉着轮椅又倒退了几步,没多想,只道,“那你在这里等我。”
然后,转身往停车场的方向走了。
灵堂里的丛臻似乎察觉到了外面的动静,放下手中的纸钱,缓缓走了出来。
他眼底布满红血丝,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一身素色的衣服沾了些灰烬,整个人透着一股掩不住的颓丧。
看到停在门口的轮椅,丛臻的目光慢慢由下至上落到祁忻云身上,带着点不悦,问道,“怎么,不想进去?”
祁忻云没作声。
丛臻又往前走近两步,目光已经停留在他脸上,忽然轻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现在仔细看你,倒发觉,其实你和秦砚也不怎么像。”
这话带着几分刻意的松弛,祁忻云却没心思接话,只道,“今早项组长告诉我,秦砚的死已经查清了。”
丛臻的目光掠过他,望向身后的灵堂,烛火在烟雾中明明灭灭,他低声道,“我知道,没查明白的话,遗体也不可能送来。”
“效率确实挺高的。”祁忻云说道。
“我毕竟是项一律的领导,还是有资格跟他谈谈条件的。”丛臻话里有话。
“这次来,主要是想……”祁忻云的话刚起头,就被丛臻打断。
“进去说吧。”丛臻说着,不等祁忻云回应,已经伸手握住了轮椅的推手。
祁忻云下意识想拒绝,刚要开口,轮椅已经被丛臻推着往前动了动。
“就这点距离,还怕他找不到你?”丛臻的声音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怅然,轻轻推着轮椅往灵堂里去。
“丛臻,你知道我的来意,是不是?”祁忻云的声音冷了几分,“秦砚为什么会出现在黑滩,为什么会死……”
“不就是为了你,江鲸泓才这么干的吗?”丛臻的语气似乎在玩笑,他没等祁忻云回答,反问,“忻云,你信任我吗?”
祁忻云没有正面回答,也没有犹豫,只道,“在工作上,不得不信任。”
“好,既然来都来了,就让我们再合作一次吧。”丛臻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个字已经听不清了。
越靠近灵堂,浓烟便更甚,呛得祁忻云喉咙发紧,忍不住低咳了几声。
轮椅碾过灵堂门槛,里面的景象比门外看得更真切些。
正中央摆着秦砚的黑白遗照,相框边缘缠着素白的缎带,下面是一张供桌,香炉里插着三炷燃到一半的香,旁边散落着未烧完的纸钱。
供桌两侧的墙角,摆着几盆精心打理过的植物,竟是月季和薄荷,叶片还带着新鲜的水汽,和灵堂的肃穆气氛格格不入。
祁忻云的目光在花叶上顿了顿,忽然想起之前在心晴心理诊所外的小花园里也见过一模一样的品种,那时只当是寻常绿植,此刻才恍然,想来是秦砚生前喜欢的。
眼下,被丛臻特意搬来,倒让这清冷的灵堂里多了几分故人的气息。
“我现在挺后悔的,之前在禅心山没好好跟他道别,没想到…”丛臻的声音在烟雾里裹着寒意,打断了祁忻云的思绪。
越靠近灵堂中央,浓烟便越浓烈,混杂着纸钱味与植物的清香,更呛人了。
祁忻云喉咙发紧,胸腔里一阵发闷,双手下意识攥紧了轮椅的扶手。
就在此时,一道慢悠悠的身影从灵堂内间走了出来。
丛旷穿着深色的外套,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对着祁忻云颔首,“忻云,好久不见。”
祁忻云的心猛地一沉,瞬间警惕起来,下意识想从轮椅上起身,手腕却被丛臻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丛旷目光扫过祁忻云紧绷的侧脸,没再多说,只是弯腰从脚边的纸堆里抽出一沓黄纸,随手丢进身前的火盆里。
火苗一下窜起,卷着新添的纸钱剧烈燃烧,原本就弥漫的浓烟瞬间被掀得更盛,成团成簇地往上涌。
他甚至刻意抬手,对着火盆轻轻扇了两下,气流搅动间,更多灰白色的烟雾翻卷着扩散,瞬间将祁忻云笼罩其中。
浓烟像潮水般裹来,带着刺鼻的味道,祁忻云只觉得呼吸渐渐困难。
下一秒,丛臻就狠狠将轮椅往前推了推。
光滑的瓷砖地面让轮椅瞬间滑出一段距离,稳稳停在了丛旷的脚边。
“你们慢慢聊。”灵堂的大门被丛臻用力关上,瞬间隔绝了外面的光线。
丛旷按住轮椅,看着祁忻云苍白的脸色,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慢悠悠开口,“忻云,有些事,我们得好好谈谈了。”
祁忻云抬眼,眼底带着警惕。
“只不过,在谈之前。”丛旷踱步到他面前,目光落在他的手腕上,“你得让我把你绑起来。”
祁忻云没有给出多大反应,只是问道,“丛伯伯,你应该不是真的想好好谈吧?”
“没别的意思,就是求个安心。”丛旷摊了摊手,语气里带着一丝刻意的无奈,“我怕你对我动手,我可打不过你。”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精准掐住祁忻云的软肋,“当然,你也可以拒绝,但这样一来,你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了,另外,柯愈的命,也得搭进来。”
祁忻云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胸口的闷痛混着怒意翻涌,却又好奇丛旷到底想干什么,缓缓道,“我答应你。”
丛旷满意地点点头,拿出几根早就准备好的塑料扎带,利落地将祁忻云的双手分别固定在轮椅两侧的把手上。
绑完他还细心地检查了一下,这才转身走向灵堂一侧的窗户,边推窗边说,“我倒是没想到,这次你伤得挺严重的。”
风瞬间涌了进来,带着墓地的清冷气息,吹散了一部分浓重的烟味,祁忻云终于得以畅快地吸了口气,胸口的憋闷感稍稍缓解。
供桌前的素色缎带被风带起,发出轻微的声响。
祁忻云靠在轮椅背上,嘴角勾起一抹冷淡的笑,“丛伯伯,你这是已经承认了,你就是Connor,康先生吗?”
丛旷闻言,低笑了一声,坦然道,“我也没有不承认,只是没有人问我而已。”
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不甘与怨怼,“现在的我,早就是个不值一提的人了,可我当初明明离成功那么近,就是柯昇和俞净之脑筋不清楚,毁了一切。”
“你利用秦砚锁定心理有问题的病人,利用他们的信任,通过提供AI系统进行犯罪。”祁忻云的声音冷得像冰,“这算什么成功?”
“犯罪?”丛旷猛地提高了音量,语气带着几分激动的辩解,“我从来没有想要犯罪!这款AI被研发至今,一切都是出于好意,我是在帮助大家!”
祁忻云偏过头不想看他。
丛旷几步走到祁忻云跟前,继续道,“任之洲要创业,系统替他研发产品,卓雅兰投资房地产,系统替他生成设计图。至于他们一个产品推广失败,一个楼盘变成烂尾楼,又跟我有什么关系?是他们自己没用!”
祁忻云看着他偏执的模样,反问,“那云上城的坍塌呢?”
提到云上城,丛旷脸上的不以为然更甚,摊了摊手,语气里满是理直气壮,“关念的事情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原风平他们怎么对他的?囚禁、折磨,逼他迎合那些翡翠鸟会员的喜好,把他当成赚钱的工具!那些仗着家世作威作福的败家子们,分分钟就可以一掷千金,哪里会把什么云上城放在眼里,我不过是在帮关念讨回本该属于他的公道而已。”
“公道?”祁忻云嗤笑一声,眼神里满是嘲讽,“是关念先主动利用原风平的身份和资源走的捷径,想以此一步登天,等到发现自己掌控不了局面了,又想着毁掉一切,你所谓的‘公道’,不过是纵容恶的借口。”
丛旷被噎了一下,脸色微沉,却很快转移了话题,语气带着几分自得,“那我就跟你说几个三观正的,比如那个何晓微,你还记得吗?”
见祁忻云不语,他自顾自地往下说,眼底闪过一丝兴奋,“这个委托真的很精彩,我的系统,同时盘活了濒临破产的梧桐酒庄和岌岌可危的智领管家,看到他们越来越好,我也很为他们高兴。”
祁忻云猛地提高了音量,死死盯着丛旷反问,“那汪璇呢?她还是你的学生。”
丛旷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却依旧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对的,我退休前最后一年带的学生,她很有天赋,怎么,她的死,又要怪我了?”
祁忻云的声音里淬着冰,“你敢说,Emoon事件里面,没有你的参与?”
听到“Emoon”三个字,丛旷像是被点燃了引线,语气陡然变得激动,“你提到Emoon,我倒要跟你好好说道说道!当初远景创界还在的时候,为了仿生人的人脑开发技术,我们团队没日没夜地做实验,付出了多少心血?偏偏后来成立了什么维护局,一纸规定就禁止生产仿生人,凭什么?”
他的语气里满是不甘与愤懑,“仿生人也可以被监管,也可以给他们设定规则意识,凭什么要一竿子打死?”
祁忻云冷笑,“人从出生就开始接受教育,尚且无法完全可控,更何况让本身就不可控的人,再去研发拥有自主意识的仿生人?”
“你这是瞎操心!”丛旷厉声打断他,眼神偏执又狂热,“仿生人要是不可控,直接销毁就好!他们的能源供给掌握在人类手里,能翻起什么浪?至于那个Emoon,算什么东西,跟我的仿生人项目比起来,差远了。”
“你的人脑实验会让被实验对象落下终生的伤害。”祁忻云看着他执迷不悟的样子,又道,“你的仿生人,让江鲸泓至今念念不忘,甚至变得神志不清。”
“终生的伤害换取一辈子的财富,不亏啊!如果没有实验,你能上大学?你爷爷的肿瘤能治好,一直活到现在?”丛旷闻言,非但没有半分愧疚,反而更有底气,“至于江鲸泓,他也是个很好的例子,他变成这样,不都是维护局一手造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