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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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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陈迹夏位于海边的别墅,喧嚣被隔绝在外,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海浪不知疲倦的拍岸声,规律而宁静,像一首永恒的摇篮曲。
柔和的暖光从天花板洒落,驱散了夜晚的清寒,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晕。宋屿安洗完澡,穿着陈迹夏为他准备的柔软棉质睡衣,尺寸恰到好处,带着淡淡的皂香。
银白的发丝还带着湿气,几缕软软地贴在额角,水珠顺着流畅的下颌线滑落,没入睡衣领口。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日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易碎的柔和。
他擦着头发走出浴室,看到陈迹夏正盘腿坐在客厅那张巨大的、铺着柔软地毯的地板上,身边放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深蓝色的硬壳大相册。相册的边角已经磨损,透露出时光的痕迹。
“屿安,过来。”陈迹夏抬起头,冰绿色的眼眸在灯光下像两汪温柔的泉,漾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期待。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语气带着一种自然的亲昵,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邀请。
宋屿安擦头发的动作顿了顿,银灰色的眸子瞥了一眼那本厚重的相册,心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他走过去,在陈迹夏身边坐下,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沐浴后清新的皂荚香气混合着一种独特的、像阳光晒过的雪松般干净温暖的气息,这气息莫名地让他感到安心。
陈迹夏似乎有些紧张,指尖在相册磨砂的封面上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留下浅浅的痕迹。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终于翻开了第一页。
相册的内页是哑光的黑色卡纸,第一张照片是张泛黄的彩色照片,边角已经微微卷起,带着岁月的温度。
照片里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瘦得惊人、几乎可以说是皮包骨头的小男孩,穿着明显不合身的、洗得发白的T恤和短裤,怯生生地站在一个开满蔷薇花的老式庭院门口。
小男孩有一头稀疏的、颜色偏浅的金发,但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异常大的、冰绿色的瞳孔,像受惊的小兽,里面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惶恐、不安和一种深深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孤独。
照片里的孩子,与眼前这个俊朗挺拔、眼神里带着自信和温柔的少年几乎判若两人。
宋屿安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他盯着照片里那个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孩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泛起细微而尖锐的酸胀感。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指尖虚虚地拂过照片上小男孩凹陷的脸颊,声音不自觉地放得很轻,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疼惜,像怕惊扰了照片中那个脆弱的灵魂:“你……小时候怎么……这么瘦?”
陈迹夏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和银灰色眼眸中毫不掩饰的怜惜,冰绿色的眼眸暗了暗,随即又漾开一个浅浅的、带着点自嘲的弧度。他轻轻靠向宋屿安,肩膀几乎要挨到一起,传递着无声的依靠。
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叙述往事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潜藏着不易察觉的、如同深海暗流般的过往:“因为……不太合群。”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相册的边缘,留下浅浅的印痕,“头发颜色,眼睛颜色,都跟别的孩子不一样。父母又常年不在身边,跟着爷爷奶奶住……就成了某些人眼里的‘怪胎’,最好欺负的那个。”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宋屿安却能从那平淡的语气里,想象出那轻描淡写背后,一个瘦弱的孩子曾经历过的孤立无援和无声的伤害。
他看着照片里那双充满恐惧和无助的绿眼睛,仿佛能穿越时光,感受到那个小男孩躲在角落里的瑟瑟发抖。
一种强烈的共情和难以言喻的心疼涌上心头,像潮水般漫过胸腔,让他喉咙发紧,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想到了自己,虽然境遇不同,但那种因为“不同”而被排斥、独自蜷缩的孤独感,他并非完全陌生。
“那时候……觉得自己可能就会一直这样,像阴沟里的影子,见不得光。”陈迹夏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遥远的恍惚,像是沉入了那段灰暗的记忆。
然而,就在这时,他话锋一转,冰绿色的眼眸骤然亮了起来,像被点燃的星辰,里面迸发出一种近乎虔诚的、足以驱散一切阴霾的光芒,“直到……我遇到了一个人。”
他的手指快速而轻柔地翻过几页相册,动作带着一种珍重和急切,仿佛在奔赴一个神圣的约定。最终,他的指尖停在了一张相对清晰一些的照片上。
照片的背景是一条看起来有些杂乱、光线昏暗的小巷,像是洛杉矶某个街区的角落。照片的中心,依然是那个瘦弱的金发绿眼男孩,他蜷缩在墙角,脸上带着泪痕和明显的恐惧,像一只被遗弃的幼兽。
但这一次,与之前那些孤独的照片不同,男孩的面前,站着一个背对着镜头的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年纪相仿的孩子,身形同样纤细,却站得笔直,像一株迎着风雨的小白杨,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倔强和力量。
他有着一头即使在模糊的照片里也异常醒目的、月光般的银白色短发,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自身在发光,成为那片阴暗背景中唯一的光源。
他以一个无比坚定、不容侵犯的保护者姿态,牢牢地将瘦弱的金发男孩护在身后。虽然看不清正脸,但那背影却透着一股超越年龄的、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勇气,仿佛在宣告:有我在,谁也不能伤害你。
“就是这里,”陈迹夏的指尖轻轻点在那个银发背影上,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微微的颤抖,他侧过头,冰绿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宋屿安,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像海啸前的暗涌,充满了压抑多年的情感,“那天,我被几个大孩子堵在巷子里……就是他,像突然降临的神明一样,冲了进来。他什么也没说,就那么挡在我面前……那几个欺负人的家伙,居然……就被他吓跑了。”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对那个银发身影的无限感激和仰慕。
宋屿安怔怔地看着那张照片,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仿佛要撞破胸腔。那个银发的背影……那种深入骨髓的熟悉感……像一道闪电,猝然劈开了他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模糊的角落。
加州的阳光……圣莫尼卡海滩……追逐的浪花……还有一个总是跑在他前面、回头对他笑着招手的金发男孩模糊的影子……这些碎片般的画面疯狂地闪现、交织,如同被风吹散的拼图,开始艰难地试图拼凑。
“他赶跑那些人之后,转过身来看我……”陈迹夏的声音将他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那声音温柔得像是在吟诵一首圣诗,充满了怀念与深情,“那是我第一次看清他的脸……银白色的头发,像月光织成的锦缎,眼睛是……是很少见的银灰色,清澈得像山涧的溪流,干净又通透,漂亮得……不像真人。” 他的描述,一字一句,每一个特征,都与眼前的人完美重合。
陈迹夏的指尖缓缓下移,指向照片中银发小孩怀里紧紧抱着的一个东西——一个看起来有些旧、但依旧能看出是奶黄色的、毛茸茸的边牧幼犬玩偶。玩偶的耳朵一只竖着一只耷拉着,憨态可掬,充满了童趣。
“然后我就把这个……我最喜欢的玩偶,塞到了他手里。”陈迹夏的声音哽咽了一下,他深深吸了口气,冰绿色的眼眸里蒙上了一层晶莹的水光,却执拗地不肯移开视线,紧紧锁住宋屿安震惊的银灰色瞳孔,仿佛要将他吸进去一般:
“我对他说……‘这个送给你,你要一直保护我哦。以后我当你的尾巴,这样没人再敢欺负我了。’”
“尾巴……”宋屿安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巨大的震撼。这两个字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记忆的闸门!那个金发男孩……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像个小尾巴一样、眼睛像翡翠一样漂亮的爱哭鬼……他叫他……“小尾巴”!
记忆的潮水汹涌而至,带着加州阳光的温度和海风的咸涩,瞬间将他淹没!
他猛地抬起头,银灰色的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微微收缩,难以置信地看向陈迹夏。
而陈迹夏,也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冰绿色的眼眸中,那些压抑了整整一个青春期的情感终于决堤——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是漫长寻找后的如释重负,是深沉如海的眷恋,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生怕这只是一场易碎梦境的惶恐。
陈迹夏没有催促,只是用那双盛满了万语千言的眼睛望着他,然后,他用颤抖的手指,极其缓慢地、郑重地,像进行一个神圣的仪式,翻开了相册的下一页。
这一页,只有一张放大的、精心塑封好的照片。照片上,是两个小男孩清晰的合影。背景是阳光灿烂的圣莫尼卡海滩,金黄色的沙粒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如同碎金。
左边是笑容灿烂,小时候的陈迹夏,他亲昵地、依赖地搂着旁边那个孩子的脖子,冰绿色的眼睛里满是全然的信任和快乐。
而右边那个孩子——有着月光般耀眼的银白色短发,五官精致得如同天使,银灰色的眼眸像浸在清水里的琉璃,带着一点被阳光晃到而微微眯起的慵懒,嘴角却微微上扬着一个清浅的、带着点无奈又纵容的弧度。
他的怀里,正抱着那个奶黄色的边牧玩偶。而照片的右下角,用稚嫩的笔触,写着两个并排的名字:
Ignatius & Sirius
宋屿安的呼吸彻底停滞了。血液仿佛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他死死地盯着照片上那个银发小孩的脸,那张脸……分明就是他小时候的模样!
那个他梦中反复出现、却始终看不清面容的金发男孩……那个总叫他“伊格”、他下意识称为“小尾巴”的玩伴……竟然……竟然就是陈迹夏!
巨大的冲击让他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他看着照片,又猛地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陈迹夏,看着那双此刻盈满了水光、却亮得惊人的冰绿色眼眸,看着那熟悉的、与记忆中那个爱哭又爱笑的金发小男孩逐渐重合的轮廓……
所有的疑惑、所有的猜测、所有那些莫名的熟悉感和心悸,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像散落的珍珠终于被串成了线,清晰无比。
陈迹夏看着他煞白的脸色和剧烈颤抖的瞳孔,冰绿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心疼和不舍,但他没有停下。
他继续翻动着相册,后面几页,贴满了这段时间以来,他在香港、在深圳、在校园里,为宋屿安拍下的无数张照片——巴士上靠窗浅睡时被阳光亲吻的侧影、维多利亚港转身时海风拂起银发的瞬间、图书馆里低头看书时长睫垂落的剪影、甚至是他不耐烦地瞪向镜头时微蹙的眉头……
每一张都捕捉得极好,光线、角度、神情,都凝聚着拍摄者满腔的、无处安放的、跨越了时光的深情。
“你看……”陈迹夏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他指着这些照片,又指向最初那张童年合影,冰绿色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滑落脸颊,他却笑着,那笑容悲伤而幸福,像历经漫长寒冬终于见到春暖花开,
“伊格……你看啊……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是你。从来……都只有你。”
他伸出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捧住宋屿安冰凉的脸颊,指尖感受到对方肌肤的微颤。他迫使那双失焦的、充满震惊和混乱的银灰色眸子看向自己,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仿佛在立下一个永恒的、不容违背的誓言:
“伊格,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这是……不容置疑的。”
这句话,像最后一道惊雷,彻底劈开了宋屿安多年来用以自我保护的所有冰层。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童年温暖,那些深埋心底的孤独渴望,那些对陈迹夏莫名的亲近与依赖,那些因他而产生的、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悸动和酸涩……所有复杂难言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淹没了他。
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像断了线的珍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滴在陈迹夏捧着他脸的手上,灼热滚烫。
他不再是那个清冷自持、情绪淡漠的宋屿安,他变回了那个在加州阳光下、会保护爱哭的“小尾巴”的伊格纳茨。
他猛地伸出双臂,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陈迹夏,把脸深深埋进他温暖结实的颈窝里,像一个在茫茫人海中漂泊了太久、终于找到归途的孩子,失声痛哭起来。
哭声里,充满了重逢的狂喜、被时光偷走岁月的委屈、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尘埃落定般的巨大安心。
“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他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哭腔的质问,更像是一种无助的撒娇和宣泄,拳头无力地捶在陈迹夏的背上,“陈迹夏……西里斯……你这个……傻子……”
陈迹夏被他抱得几乎喘不过气,却将他搂得更紧,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永不分离。
他冰绿色的眼眸中也不断滚落泪水,嘴角却高高扬起,那是一个无比灿烂、无比幸福的笑容。
他轻轻拍着宋屿安因哭泣而微微颤抖的后背,像小时候伊格安慰他时那样,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一遍遍地重复着:
“对不起……伊格……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来得太晚了……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分开了……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