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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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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揽月如常为谢辞梳发。玉梳穿过如墨青丝,却在发尾处遇到一丝凝滞。侍女轻轻“咦”了一声,小心地将那几根纠结的发丝理顺。
谢辞原本闭目养神,此刻却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妆台上。那里,躺着几根断发,比往常要多一些。
他不动声色地捻起一根,发丝在指尖显得异常脆弱。
“年纪大了,掉几根头发也值得大惊小怪?”他语气慵懒,仿佛浑不在意。
揽月连忙告罪。
唯有谢辞自己知道,他这具身体,正值青春鼎盛。这非正常的脱落,像是一种无声的警告,仿佛这个世界的“规则”,正在细微之处,慢慢剥夺属于他的生机。
午后,谢辞独自对着棋盘推演北境局势。他执白子,习惯性地将一枚棋子落在某个关键处,模拟贺知欢可能的一步奇兵。
就在棋子落定的瞬间,他执棋的右手食指指尖,传来一阵轻微的、如同静电刺击般的麻痛。
他蹙眉收回手,那感觉转瞬即逝,指尖看不出任何异常。
他尝试再次拿起棋子,那微弱的抵触感依旧存在,不强烈,却清晰可辨。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阻止他过于清晰地“规划”与贺知欢相关的未来。
他沉默片刻,弃了棋子,转而拿起一本无关紧要的杂记翻阅。指尖的异样感,果然消失了。
谢辞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底深处的冷意。规则的束缚,已经开始影响他的日常了。
夜深人静,谢辞陷入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不再是预知,而是混乱的碎片——贺知欢身陷重围的画面,与原著中他本该经历的几次生死危机交织在一起,模糊不清,却又带着不祥的预感。
他猛地惊醒,坐起身,额间沁出细密的冷汗。心脏在胸腔里急促地跳动,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悸感攫住了他。
这不是害怕,更像是一种……被强行灌入混乱信息的排斥反应。
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拿床头的纸笔,想将梦中模糊看到的、可能对贺知欢不利的片段记下。然而,手臂却沉重无比,脑海中那熟悉的针刺感再次隐隐作痛。
他深吸一口气,放弃了书写的念头。只是披衣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北方漆黑的夜空,一站便是许久。
规则的惩罚,不再仅限于生理,开始侵扰他的精神,试图混淆他的“先知”。
御医照例来请平安脉。诊脉过后,御医眉头微蹙,沉吟道:“小公子脉象略浮,似有劳神过度之兆,肝气亦有些郁结。旧伤虽愈,然根基似有……微小的动摇。还需静养,切忌再耗费心神。”
谢辞漫不经心地应着,心中却是一片雪亮。劳神过度?他近日处理的事务,远不及宫变前后那般繁重。这“根基动摇”,恐怕就是世界规则对他这个“异数”的持续磨损。
他挥退御医,独自对着铜镜。镜中人依旧眉目如画,风华绝代。但他却仿佛能看到,那完美皮囊之下,正有一丝丝无形的力量,在悄然抽取着他的“存在感”。
他想起贺知欢北上前,他交给他的那份记载着各方人才的名册。他重新找出底本,想再斟酌一下还有哪些人可以动用。
然而,当他翻开名册时,却发现上面有几个名字,墨迹竟然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仿佛被水浸过一般。他试图回忆这几个名字对应的人物信息,脑海中竟也一片朦胧,像是隔着一层磨砂玻璃。
谢辞合上名册,指尖微微发凉。
规则的修正力,不仅在限制他对未来的干预,甚至开始模糊他过去所改变的“设定”。它在试图将被他搅乱的一切,慢慢扳回“正轨”,或者至少,让他这个“搅局者”失去清晰的指引。
这些变化细微至极,若非谢辞心细如发且早有警惕,几乎难以察觉。它们如同附骨之疽,悄无声息地渗透在他的日常里,不剧烈,却持续不断地提醒着他——你并非此界之人,你的肆意妄为,正在付出代价。
谢辞抚摸着腕上那串贺知欢临行前,非要给他戴上的、据说能安神定惊的黑曜石手串,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代价?
他既来了,便没想过要全身而退。
只是,在彻底被这世界“修正”之前,他必须确保他的鹰,能拥有足够的力量,翱翔于任何既定的命运之上!
……
谢辞拈起案头一片枯叶。
这是今晨刚从院中那株百年银杏上落下的,可如今才初秋。他指尖微动,枯叶在掌心碎成齑粉,簌簌落下时竟泛起金属般的冷光。
"主子,北境捷报!"
暗卫呈上军报时,谢辞正对着沙盘蹙眉。他伸手去接,竹简却在触及指尖的刹那裂开细纹——就像三日前那套他惯用的紫砂茶具,无端端碎在托盘里。
"念。"
"...贺将军奇袭狄戎粮道,焚毁草料十万担..."暗卫的声音忽然卡住,惊恐地看着军报上迅速晕开的墨迹,"字、字迹化了!"
谢辞拂袖扫开残简,袖口银线绣的缠枝莲无端断了几针。他想起今早更衣时,那件贺知欢最喜欢的绯色袍子,所有丝线都从接缝处开始褪色,如今只剩月白底子。
"无妨。"他转身去取地形图,羊皮卷轴在掌心里发出龟裂的轻响,"狄戎王庭附近有条暗河,你让..."
剧痛猝然刺入太阳穴。他扶住案几,看着沙盘上代表贺知欢的小旗突然倾倒,旗杆断成三截。
"...让鹰组去上游投毒"这句话凝固在舌尖,变成腥甜的铁锈味。他试着改口:"...让斥候在西南方三十里处..."这次是喉骨被扼住的窒息感。
窗外传来工匠修葺屋檐的敲打声。谢辞忽然轻笑:"去告诉贺知欢——"他刻意停顿,等待规则的惩罚。然而这次只有微风拂过,案头红梅落了三瓣。
"落鹰峡的东南侧,有片胡杨林。"
他说得含糊其辞,暗卫领命离去时,谢辞看着那瓣刚落在"东南"二字上的梅花,缓缓擦去唇边血丝。
当夜北境军报格外清晰:贺将军在胡杨林设伏,全歼狄戎一支精锐。信使还呈上个木匣,里面装着狄戎大将的金印,以及...半块带着血迹的糖糕。
"将军说,是云州收复那日百姓送的,一直没舍得吃。"
谢辞拈起糖糕,发现断面嵌着细小的金箔——是他幼时调皮,往厨房糖罐里撒金粉的旧习。这个世界正在用他的记忆缝补漏洞。
他铺纸想回信,墨迹却自动聚成狄戎布防图。当他试图添上埋伏标记时,狼毫笔尖突然迸裂,飞溅的墨汁在纸上染出个熟悉的轮廓——是贺知欢背上那道陈年箭疤。
"...,够狠。"
谢辞掷笔轻笑,将糖糕放进嘴里。甜味化开时,他听见梁柱传来细微的断裂声。
枕霞阁正在以他无法书写的方式,一笔一笔抹去他存在的痕迹。而千里之外,他的鹰终于啄穿了命运的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