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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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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流寇被剿灭的消息很快就随着那些被解救的群众百姓们传遍了太湖沿岸,随着太湖匪患被剿灭的消息被传出去的,还有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护苗军。
许多人为之一惊,四处打听这是谁的兵马,兵马有多少,护苗军的首领是谁……很快,他们就知道了,这是长城县一个姓萧的世家派出的部曲。
说什么萧家几个月前被流匪入侵,家中许多人死在流匪手里,萧家小娘子誓要报仇雪恨,这才带着部曲和乡勇组建成护苗军,杀上了西山岛……
这样的话,他们就稍微能接受了……
那现在这些护苗军散了吗?
有些路过西山岛的商船就说,“好像是散了,萧家的船都离开了西山岛,现在岛上只有被解救的百姓,重新得了田地耕种呢……”
也有别的人说,“可是山上的营寨里还住着人呢,有时还能见到湖上巡视的士卒,萧家这是要做什么?!”
这群人话还没说完,又跳出来一群人反驳,“这不是怕有流匪余党作乱吗!萧小娘子可真心善,不仅剿灭了千刀万剐的贼匪,破了贼窝,为俺们报了大仇,还送了许多粮食给百姓,真是大大的善举……”
一时之间,各种各样的消息在太湖周边传来传去,萧小娘子的义举获得了百姓们的称颂,各地长官们得知护苗军不足两百人,也终于放下来心。
但其中离得最近的长城县令程芳庆并没有感到放心,他战战兢兢地听完了小吏的汇报,半天都没能缓过劲来。
什么部曲?谁家会养上百的部曲?谁家会养既知兵事、又甲胄齐全的部曲啊!这就是士兵啊——
若是让李师悦知道他管辖的地方突然冒出来一支军队,不仅他的乌纱帽不保,还有可能丢了小命。
他根本不相信这批剿匪的兵卒是萧家的。
谁都知道,萧家现在只有一个十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出兵剿匪,于是他顺理成章地想到了萧家的亲家,杭州的谢氏……
县令身边的幕僚吕艺谏言:“萧家小娘子是谢蕴的外孙女,谢家七郎娶了钱镠夫人的妹妹,说不定是钱镠暗中授意,假借萧家的名头在长城县屯兵。”
“也未必如你所说。”程芳庆不敢面对这个可能,下意识逃避问题,“如果真是与钱镠有关,为什么他们要去打流匪呢?吕公多虑了……”
吕艺痛心疾首,“流匪作乱,乃癣疥之疾,钱镠入湖,乃心腹大患,明府不可不防啊!”
程芳庆看着吕公越发凝重的表情,仿佛明天钱镠就能打到湖州来,他渐渐地坐正了身体,“那依吕公之见,应当如何行事?”
吕艺回道:“明府不如明日去田庄拜访,亲自探探护苗军的虚实。”
“以何名目?贸然前去,恐对方有所防备。”
“萧小娘子为长城县除一大害,明府作为一县长官,自当犒赏诸位乡勇义士!”
这个借口好是好,不仅名头上说得过去,还能亲自看看那些护苗军,但就是有点花钱!程县令有点心痛自己的府库。
如果萧不微在场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一定会惊喜地抚掌长叹,称赞吕艺真乃谋士也,猜的八九不离十。
她现在想到的第一合作人选,就是现任临安副都将的钱镠。
至于原因也很简单,钱镠是她能想到的人选当中,前途最好的,人家后面毕竟建立起了一个吴越国!
而且钱镠脾气也好,又厚待百姓,不嗜杀不残暴,还时不时给爱妻写点什么“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的小情诗,在这帮子动不动屠城杀民的藩镇头子中是一股难得的清流。
在构思如何尽快与钱镠取得联系达成合作的时候,萧不微总觉得自己似乎漏掉了什么东西,她想了想没想出来索性也不想了。
萧家田宅的大门前现在很热闹,两丈高的围墙把田庄围得一只鸭子也飞不出去,包铁硬木的大门紧闭。萧不微走之前带走了所有的部曲,只留了几个守兵驻守,叮嘱除她以外的任何人都不可以打开大门,有事等她回来再说。
这一来,也就把前来探望外甥女的谢十一郎关了在外,望楼上的护卫死犟,无论无论门外的谢家奴仆如何表明身份都不肯打开庄门。
其实谢十一郎早就从杭州出发了,完全可以在萧不微带兵剿匪前赶到田庄,也不会被拦在门口长达一个时辰。
但他在路上游兴大发,全然忘了正事,到了湖州后先是去了杼山妙喜寺祭拜陆羽墓,后又去看了乌程县的飞英塔和韵海楼,拐了好几个弯,玩了个尽兴才想起来自己这一趟干啥来了,眼看现在都腊月二十五了,这才急急忙忙往萧家赶。
眼前下人不管用,谢十一郎只好从马车上下来,掏出腰上挂的玉佩,亲自对墙上的护卫喊,“睁开你的狗眼看看,看清楚我的冠带,后面跟着的车马,还有我陈郡谢氏的玉符。”
守兵不为所动,撇嘴,心想,什么谢家,小娘子说了,防的就是你们谢家!
“我是你家主人的长辈,千里迢迢来此,居然拒门不开,实在太过无礼!乡野小民果然没有教养!”
经过半天的叫门,向来仪容有度、有君子之风的谢十一郎此时什么风度也没有了,眼见大门依然岿然不动,气得破口大骂。
萧不微就是这个时候回到田庄的,她的船才刚刚靠岸,有乡人见了她纷纷提醒,“女郎,来了个人在庄子门口闹事,你快回去看看!”
萧不微匆匆赶来的同时心头纳罕不已,那几十个流匪的尸体都没凉呢,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敢来她门前闹事!
门前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百姓,萧不微挤进人群,先是看见门口停着一辆华贵的马车,几个穿着同样服饰的奴仆站在车前,最前头一个穿着青色圆领袍的清瘦背影瑟瑟发抖——萧不微后来得知应该是被气得发抖!
男子侧过头,萧不微这才看到他的脸,忍不住赞叹一声,好一个翩翩浊世之佳公子也!
在旁边听了几耳朵,萧不微总算是听明白了他的身份,抖了抖袖子迎了上去,高呼道:“不微来迟了,接待不周,还请小舅舅勿怪。”
“不微外出三日,走之前担心田庄进贼,这才特意让下人封闭大门禁止出入。不想小舅舅今日来访,下人不懂事,竟冲撞了舅舅,实在令不微心中愧疚不已!”又抬头对守兵斥道:“还不快开门请贵客进去!”
“你怎么管教的下人——”
谢十一郎转头惊讶地看向她,愤怒的双眸在看到她充满歉意、泫然欲泣的表情后,一下子就哑了火,不自然地扶了扶歪斜的幞头,“……无妨,倒也没有等太久。”
他的文人风度在小外甥女面前算是毁于一旦了……
之前谢氏也曾带着萧不微去过谢家几次,谢十娘办丧礼时他也来吊丧了,所以谢十一郎是见过萧不微很多次的,不至于见面认不出来。
但这次谢十一郎是真的差点没认出来,至少她站在旁边看了好一会,他都没发觉她的存在。
不过才距离几个月而已,简直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要不是那熟悉的眉眼轮廓,他都有点不敢认。
小孩子果然一天一个样,上次见面时她才到他腰间,说话奶声奶气的,圆鼓鼓的脸颊煞是可爱。现在她个子窜到了他胸前,变得越发成熟了,神态沉稳、气度沉静,一点也不像个稚童,一点也不可爱。
等进到屋里,谢十一郎围着她看了好几圈,才缓缓道:“才几个月没见,不微如今大变样了啊,好似一夜之间从小孩子长成了小大人,清瘦了不少。”说着就要来掐她的小脸。
萧不微礼貌地避开,“小舅舅,我已经长大了,不能再掐我的脸了。”
“你才十岁,还是个孩子呢!”谢十一郎不以为然,“板着脸就不可爱了。”
“过了年就十一了。”萧不微决定不再纠结大小的问题,“小舅舅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阿耶让我护送你来我们家过年,你收拾收拾跟我走吧!”谢十一郎有些心虚,本来他爹是让他来住上几天再走,但看现在这个情况,只能立即出发了。回去估计又要被臭骂一顿,早知道他就早点来了。
“去谢府过年,为什么?”
“哪有什么为什么的,你总不能一个人呆在这过年吧!谢家都是你的亲人,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多好啊!”
“我觉得田庄挺好的,清静……”
“清净个鬼,看看你这院子!”谢十一郎站在屋子里打量了一圈,越发觉得寒酸。
因为田庄修缮的缘故,萧不微把很多贵重的东西都收进了库房。什么瓷器摆件、屏风帷幔,华而不实,还有有人时时擦拭,索性全都收了起来,因此屋里各处都空空落落的,一眼过去就能看到光秃秃的四壁
谢十一郎想不通,外甥女怎么把日子过得这么苦兮兮了?
萧不微声线如冰,“田庄虽不如谢府,但自有其乐,小舅舅不必再劝。”
谢十一郎沉默了片刻,缓缓道:“……祖父祖母都很想你。”
“那舅舅帮我带句祝福话给二老。外孙女遥祝他们两位老人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萧不微才不愿意去谢府呢,她有些烦,送走了一个谢大娘,又来了个谢十一郎,到底有完没完!
萧不微脸上的厌烦有些过于明显,谢十一郎脸上的吊儿郎当消失了,仿佛一层覆在外面伪饰世人的面具被他揭开,终于以真面目袒露。
与此同时,也把她一直不想点破的丑陋真相揭穿了。
他缓缓弯下腰,把住外甥女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劝道:“小不微,你年少早慧,所以会多思多想。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十姐姐去世后,你无人可依,又经历了流匪之乱,于是总对身边的人抱有警惕之心,生怕有人图谋不轨,伤害你,控制你。”
“……”萧不微眨了眨眼睛。
谢十一郎继续道:“可谢家不是你的敌人,你不能用对待敌人的手段对待谢家。谢家的人是你的亲人,无论你承不承认,这都是无法抹去的。世人只要提起你,就会想起萧家,想起谢家。你惧怕被她吞没,所以你只能避开。”
萧十一郎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萧不微感觉自己仿佛从里到外都被他看穿了,她很想逃避开他烫灼的眼神,但她又不想认输,只能故作沉稳地回视过去——
她才没有怕,只是懒得应付而已。她一个18勇武的穿越人士,才不会怕他们这些土著人。
她动了动僵硬的脸,“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
“我想让你知道,谢家有坏人也有好人,有觊觎你财物的人,自然也有真心疼爱你的人,你不可以以偏概全,全然否定他们对你的关心。”萧十一郎露出委屈的神情,“而且,你怎么能怀疑小舅舅对你的拳拳爱意呢?实在太让我伤心了。”
萧不微的脸色变得有些扭曲,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思忖了片刻,半遮半掩地说了实话,“……你们总把我当个孩子,我只是不想被当成孩子管教。”
她不怕战斗,只要拿起刀就好……她也不怕穷苦,她能自己找饭吃……她怕的是人心里的诡计,阴私里的算计……
到了谢家,她想不出将会面临什么。
谢十一郎轻轻地笑了,“既然如此,为何不去亲眼看看呢?看看谢家……到底是你的束缚……还是你的助力……”
萧不微被说服了,原因无他,萧十一郎太真诚了,他把一切都说得清清楚楚,他知道她的担忧,同时又给他抛出了一枚橄榄枝,一个可以克服的挑战。
而现在,她被这个挑战吸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