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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寂静 ...

  •   “怎么还是回来了?”张老师问。
      顾义想着回答的话,竟一时想不出,他又一遍问自己,原来有些选择只是凭着感觉,放在嘴边是说不出来的,只能自己明白,心里默默有着答案。
      本来随便问问,没想到弄得尴尬,见他不说话,张老师只好自己圆场,“回来好,你也挺久没回家了吧?是不是在外面太久,一回来都有点陌生了?”
      “还行,变化不大。老师您也没变化,我说的不是体重啊。”他又笑起来,张老师这才放心。
      “唉,我能有什么变化,就等着过几年退休了。”
      从张老师那离开,天气有点阴沉,路上果然飘起了小雪,走了一段才打到车,直接去了医院。都说四季无常,处处如此,老天他从来不和谁商量。这雪起初还不易察觉,后来地上布了一层,漫漫扬扬进了人们视线。飘来飘去的,他本以为,雪从天上来,是直直落下的,可是不然,它们却偏偏挣扎着四处飞,好像这一瞬能遇到什么未知似的,它们还不死心。顾义一直盯着车窗,又觉得,许是人间太低了吧?它从那么远的地方,一定经历许多我不知道的。目光中,一路变了样子,似乎变静了,种种胡思乱想也静了,都在被雪埋没。这个城市落雪了。不对,是雪落了这个城市。
      医院门口的人进进出出,一如往常,带着病的带着忧的,带着药的,带着喜乐的。
      在这个悲喜混杂的地方,反而什么心情都没有,他笑不出来,可也实在悲伤不起来,只是空落落的,有些茫然,说不出滋味。这个场景,他觉得他应该哭,但眼睛干涩,甚至没有一点精力想哭。
      他跟着护士长走过长长的走廊,然后见了医生,医生简单说了几句,又带他走长长的走廊,边走边说些什么,听得只言片语,从进门开始,一切都不像真的。他的感官似乎在退化,恍恍惚惚的,长长的走廊、医生的背影、蓝色的窗帘、安详的尸体……是的,在玻璃另一边。那么熟悉又从容,脸上毫无情绪,如沉睡一般,他的母亲就静静地躺着。他想不到,已隔多时,再这样好好看着她,却隔了一个世界了,他的任何言语都得不到回应了,只剩他自己直直地看着,呆滞、失神,思绪慢慢引到从前,好的坏的,幕幕生动,回到眼前,所有都静止,结束了,因为那个人离开了。他承认现实,比自己臆想中坦然得多,或许是大脑迟钝,也好,趁崩溃来临之前,先躲起来。
      很快,办理完了一些手续,坐门口的出租车回家了,雪一直没停。忽然意识到人的生命这么脆弱,很多都决定不了,兜兜转转的被什么摆弄着。雪落了一个城市的时间里,生命丢弃了一个人。
      顺从罢了,无能为力罢了。
      “意外”总是来得轻巧,让人没有防备。在几天前,顾义刚下班的傍晚,他接到二姨的电话,说到了母亲的病情,好像在意料之中,不过也慌了神,听电话那头的哭泣声,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从没想过,离去是这么突然,甚至突然得没再见上一面。他想象那一刻,她应该是想见他的,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是没等到,她会遗憾吗?不知道了。
      只记得那天晚上,他躺在床上,却一夜没睡,不安感步步紧逼,叫他喘不过气,一点点的循规蹈矩也开始崩塌,心里已有预兆,只是还抱有某些侥幸。他觉得人在这时候通常会大哭一场,但他只是有些累,心里像一片海,好像被风吹得起了波澜,一阵又一阵,不肯停下,又生怕不小心晃出来。他望着天花板,望着窗外,望着对面楼宇间,好像黑夜被点燃,燃起了光亮,燃起了他的不安,他想不明白,分别到到底意味着什么,无端生出称之为“遗憾”的情感,可是遗憾,之所以叫遗憾,因它们不可弥补。
      烧起的光亮顺势蔓延,直到大亮,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顾义回到家的这些天,从没去过医院,二姨去过几次,但有的手续得他自己来。前两天他才辞了职,当时并没想过以后,“以后”是个不清晰的概念,虽然很久前,张老师就说帮他找工作,自回来后,说过次数多了,也只是附和张老师,没抱过希望。效率这么高,确实有点意外。可能下雪了,可能早晨那通电话,也可能是昨天晚上,总之,他预想着以后的生活,人总该自己想办法的。
      他早就该来医院了,拖延不是长久之计,其实,他还想再见一面,迷迷糊糊地去了那。这是他第一次见过死人,也没什么奇怪,但想到人生前的种种,再想到死后的寂静,一切太快,毫无转折,突然不声不响了,还是有点奇怪,尤其是与自己有关的。
      打开家门,发觉少了什么,缺点温度和生气,餐桌上,几支鲜花早已枯萎,玻璃瓶上留着水迹,枯花到底也是尸体。即使这样,花的尸体也是美的,花店里就贩卖这样的尸体。回到自己房间,连他也是个半死不活的,不可回收又不能观赏。算了,活着本来就没有意义,谋生再说。
      张老师说,他任教的高中,也就是顾义以前上过的第四中学,画室还缺一个助教。用张老师的话说,这城市太小,纯搞艺术都没地方卖弄。印象里,高中美术老师出现的次数甚少,一月能见那么几次,还经常被一觉睡到下课的同学们错过。其实也就是个闲职,没什么理想抱负,他不想拿死工资,没发展,不过都是一些以前的想法罢了。这些天,一想到辞掉的工作,总不免后悔一下,好不容易习惯了,唉~怪自己年轻气盛,一时冲动,仔细一想,反正也没过实习期呢,估计这回也过不了,这样一来,便不怎么后悔了。
      二姨几乎每天都来,大概是怕顾义饿死,也可能是职业病,她年轻时候是个厨师,做饭很有水平,还爱研究各种新奇菜样,但自创的往往不如人意。这是好心,他也知道,每次二姨出去买菜都尽量拽着他,怕他总宅在家不好,他都清楚,但依旧懒,总找各种借口。
      这天下午,二姨就站在楼下等他,硬要拽着他去买菜。
      “二姨,你去吧,我在家等你。”
      “这孩子,今天天气好,出来走走。”
      “前几天不是刚买完菜吗?”他看着电话另一头的人,一直在楼下站着。
      “前几天是前几天,买一次能吃半年了?”
      “您要是让我帮拎东西就直接说。”
      “嗯,是啊。”
      行吧行吧。
      刚从楼道出来,二姨就热切地抓着他胳膊,怕跑了似的。顾义一笑,感到无奈,似乎二姨才是个小孩,而自己是个大人,显得冷漠。但二姨又总为自己操心,饮食起居处处到位。
      突然有个词一闪而过:相依为命。还有点悲情,确实又挺贴切。二姨离过婚,有个上幼儿园的孩子,对了,现在可能上小学了,在他爸那住的时间多一些,一个人过的很洒脱。也很乐观。
      街上人不多,都捂得严严实实的,小心翼翼的来来往往,雪后路上结了冰。买了一大袋子菜,顾义跟在后面负责拿,他把领子拉到最高,又拽了拽袖子,恨不得整个人藏在羽绒服里。
      刚进小区大门,不知从哪窜出一个小橘猫,二姨说:“这小区里,现在野猫可多了。”
      “野猫?”也是,这么瘦,肯定是野猫了。这么冷,也没地方住,真可怜。“它是不是饿了?”
      二姨从袋子里翻了遍,拿出一根火腿肠,递给了他。他蹲下身,小猫就跑过来,都不怕人了,或是太饿了,真怕以后谁给点吃的,就轻易拐跑。忽然想干脆带回家得了,还是算了,连养活自己都费劲,这想法更可怕。有时候,同情心泛滥得有点吓人。
      等他手上的火腿肠只剩下外皮,转身扔进垃圾桶后,猫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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