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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坟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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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休假前,顾初妄开车去了趟心理诊所,他把着方向盘,耳朵里塞的是蓝牙耳机,平稳地行驶上路。
顾初妄:“未来的一个月里,私事微信公事邮箱。”
“分得这么清啊,”老周也是刚起床,站在落地窗前向下眺望忙碌上班的人们,手拿咖啡,漫不经心地一问,“你准备去哪儿了?”
“不知道。”顾初妄挂挡,停车,“我这边有事,挂了。”
他伸手拿过放在副驾驶的病案,大步走向电梯。
预约好的医生在等他,顾初妄进去时,医生正在浇花。
“等你好久了。”
说话的这位可不简单。他叫正言,从把顾初妄从酒吧接回自己这个心理诊所的人,顾初妄酒醒后对正言敌意很浓,那双眸子落在正言眼里就是兽性大发的阴森。下一秒顾初妄的拳头落在了他脸上,从此,顾初妄便欠他个人情。
“抱歉,来晚了。”顾初妄拉过椅子,坐在正言前方。
正言放下水壶,风度翩翩道:“别那么死板,到沙发上坐吧。”
顾初妄依言做了。
“那开始吧。”正言戴上无框眼镜,眼睫弯翘,绅士地边问边记录。
这一系列的动作,他做得格外优雅。
顾初妄看了眼他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
他所做的事,都被正言收入眼底。
“放会儿歌听,缓解缓解气氛。”正言又打开了音响。
要不是顾初妄欠他人情,绝对不会花上千元来看正言墨迹。
“好了好了,别生气。”
顾初妄冰着脸:“到底行不行了,你再多说一句废话,我马上就走。”
正言不恼,依旧慢条斯理,微微一笑,问:“你最近还失眠吗?”
“偶尔,”听着轻音乐,他眉头逐渐舒展,回想自己的状态,“但睡眠质量很差。”
“嗯好。”正言又问,“接下来的问题,你只需要点头或摇头。”
“你的那个心结还没有解开?”
声音很轻很柔,从音响发出的音乐散落各个角落,静悄悄的,连空气都小心起来。
温暖的气温,安静的环境,令人昏昏欲睡。
顾初妄踌躇片刻,点头。
“是件事?”
摇头。
“是个人?”
点头。
静了良久,正当顾初妄以为结束时,正言的声线稳稳当当落入耳畔。
“是个男人,还是个手很漂亮的男人。”正言推了推镜框,透过薄薄的玻璃镜片看向眼前俊冷的男人,他面部线条锋硬,碎发散落眉前,是个能让人心动的伴侣。
顾初妄从困倦中清醒,唇角勾起,淡淡“嗯”了声。
“好的,结束了。”正言摘下眼镜。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向顾初妄,提出最诚恳的建议:“既然这么久都无法释怀,那你过完这辈子都够呛,我劝告你,最好找到他,接受你就再续前缘,不接受你……”
正言顿了顿,顾初妄抬眼瞥他,正言突然坏笑,邪魅眯起眼睛,俯下身与顾初妄平视:“那就死缠烂打喽。”
顾初妄听了,觉得好笑,问:“那他万一有人了呢?”
“这个问题你自己最清楚。”正言换下白大褂,穿上风衣,“我猜,他可能比你难受。”
此话一出,顾初妄瞳孔颤震,黯然伤神。
是啊,我抛弃的他,他肯定比我伤心上百倍上千倍……
*
顾初妄坐在车里,没启动,手边掐着烟嘴,且漫不经心地把玩劣质打火机。
呼的一声,外面刮起大风,天色阴下来,像兽畜张开了大口,要把高楼吞入腹中。
一张广告打着卷飞来,啪一下,紧贴车窗上,顾初妄百无聊赖地瞥了一眼,上面写的是“专治各种男人疾病,睾——”
没等他往下看,广告又打着卷飞走了。
他磕了磕烟,吸了一口,吐出个四五个烟圈,掐烟,升车窗。
他现在脑子乱得很。
要联系吗?那又去哪联系呢?
他想着,从钱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夹层还有个纸片,是一串数字。
——时柠边的银行卡号。
顾初妄蹙紧眉,不知不觉中捏了捏耳垂,他猛得发现自己的耳洞长死了,时间将他们之间的事情蒙盖,或许再过个几十年,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那太恐怖了。
顾初妄不敢想象。
他怕得东西越来越多,到最后面对任何事都是一副冷冰冰,无所谓的态度。
活腻了踽踽独行,是时候换个方式。
他手扶方向盘,踩下油门,奥迪在他手里没个好下场,车漆刮坏一层又一层,引擎声嘈杂,后车座落了厚灰。
他迈着大步进入银行,找工作人员办理转账,正正好好的七十万入了时柠边的账户。
这是五年来他第一次主动联系时柠边。
心里期望着些隐晦的东西。
光是表面想想,就让他兴奋不已。
下午三点不到,天已经完全暗下来,看来要下一场暴雨为今年的秋天收尾。
第一天的假期就这么过去大半,中午没吃饭,但他一点不饿,嗓子眼里还留有酒精和尼古丁的混合,拿起手边矿泉水,咕咚咕咚喝下大半。
转动方向盘,车轮在地面摩擦出长长一条弧线,踩下油门,嗖得开出。
车子逐渐远离市里,驶向郊区,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最终在一处墓园停下,顾初妄从后备箱里拿出一捧菊花和纸钱烧酒。
幸运的是,天只是黑,并没有下雨。
出口的大爷瞧见顾初妄,和他打了声招呼,顾初妄冲大爷点了点头,直走拐弯再直走,在一个墓茔前停下脚步。
“姥,我来看你了。”顾初妄摆放好澄黄的菊花,一边倒酒一边沉声说:“今天倒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就突然想来看看你,你老人家别在天上嫌烦。”
顾初妄清了清嗓子:“我把钱都还给柠边了,七十万,之前我们没……”
喉咙一紧。
“里面带了些利息,我没算,但寻思二十五万的利息应该够了。”
没人会应答他,只有风在缠绵。
“姥,你说你也去世这么多年了。”顾初妄轻轻摩挲着冰冷的墓碑,直视顾姥姥的黑白遗照,“我是不是真该放下了……”
忽地,顾初妄鼻尖落了颗水珠。
下雨了。
远处,琤琮闷重传来,墓园后方是一座山,山间有一瀑布,平日里的声音并不大,但就是一到下雨天,瀑布声非要和雨声争个高低。
顾初妄看了看山,又看了看天,这片儿静得心安,顾初妄倒了两杯酒,全部洒在土地,悠悠起身。
“等我下次再来看您,有事记得托梦。”
*
布达拉宫附近,一辆越野车急刹,副驾的老人面容惊愕。
老人穿着藏服,衣领袖口裹着厚重的毛皮,在闷热的车内,顾初妄都替他出汗。
“哎呦小伙子,你把我放这儿就行。”老人余惊未了,拍抚着胸脯,“谢谢你捎我一程啊,就是你这车开得太猛啦!太猛啦!”
顾初妄干笑两声,老人嘴里嗫嚅了几声“吓死我了”,便下车走掉了。
顾初妄透过车窗看向不远处的布达拉宫,从这个角度看刚好把整个布达拉宫收入眼底。
它大气磅礴,顶端宫殿直耸云天,它沉重地坐落在此,身后抵着连绵山岫,神圣不可侵犯,仿佛整个西藏都在它的庇佑之下。
正值黄昏,余晖铺天盖地挥洒而下,縠纹涌动,叆叇倾映,金灿灿的模样惹人可爱。
顾初妄的目的地并不在此处,目光停留片刻,记在了心里,便要离去。
经过两天一夜,他终于抵达一处人间圣地,炊烟袅袅,鸡犬相闻,当地人引他住在一家民宿,推开窗,就能瞧见崎岖山峦与烟火人家。
这里的人统共没有五百,每日说藏语,喝青稞酒,只有外地人来这儿旅游才会讲出几句蹩嘴的汉语。
顾初妄要买醉,当晚喝了个尽兴,只记得自己迷迷糊糊回了房间,其余的一概不知。
转天下午,他醒了,头痛欲裂使他没忍住喊了一嗓子,眼皮愈发地沉,胃里空荡荡的,很不舒服。
缓了半晌,从床上起来,脚刚沾地,头重脚轻差没使他栽个跟头。
顾初妄愣了愣,随即苦笑:“……我这是何必呢。”
虽这么说,但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原本想的是找一个寺庙,在里面待上个把月,但仔细一想,深山老林的庙宇,能有信号?
最后查了个西藏的小村子,当即收拾行李出发。
他倒不是有心做隐居仙人,也不想做和尚,整日吃斋念佛什么的,对顾初妄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不过想到一个祥和的从未去过的地方安安静静待上一个月,顺便找下灵感,而且像这种小村子,烦心事应该不会太多。
歇了一小会儿,顾初妄才有力气走路,下了楼,找民宿老板要了份饭菜,坐在餐厅里等待。
此时餐厅里冷清清的,除了顾初妄,只有一桌吃饭的,像是老板的熟人。
他们用藏语交流,顾初妄叽里咕噜听了一大堆,听不懂但是挺好玩的。
饭菜上来,顾初妄夹了一口青菜。
“哎,小伙子!”粗犷的嗓音冲着顾初妄喊。
顾初妄挑眉:“我?”
“就是你!”糙汉子继续嚷,“你那里来的?”
这汉子肯定不怎么会说普通话,把“哪”都说成了“那”,顾初妄不太在意,反正自己能听懂就行。
他说:“平京。”
“哟!大城市呐!”
顾初妄看了一眼他,点头道:“嗯。”
“今年多大啊?”
太过热情,像查户口的,顾初妄短暂皱了下眉,以为当地人都这么好客,如实回答:“马上29了。”
汉子竟抛下同桌人,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顾初妄面前,又嫌太热,把半边袄子脱下,露出筋骨分明的手臂。
顾初妄简直不可思议,瞪了下眼睛,低头喝水时挪远了些。
顾初妄在一旁吃饭,汉子就在他旁边自顾自地说话,偶尔夹杂几句藏语,顾初妄这才把悬着的心放下,心说原来就是找外地人说闲话的。
最后,汉子略有窘迫地解释:“我就是想找外地人练练汉语,我们这儿地方偏,没有说汉语的机会。我是中国人,想把中国话练好。”
顾初妄宽慰他:“藏语也属于中国话。”
俩人哈哈一笑,临走前汉子告诉他你要闲着无聊可以开车往西头走,风景很不错,那里有几户农家,还有一处庙,听说在里面拜的神很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