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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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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钱糕的制作方法不难。新鲜的榆钱采摘下来,清水洗净,加上面粉或玉米粉搅拌均匀。再佐以蜜糖果脯,捏出形状,放入蒸笼直至熟透。
这是寻常做法,若呈给陛下,选材用料自当还要精细十分。
翌日一早,温煦在尚膳房忙活,阿桃跟着他打下手。小婢女别的不会,爬树摘个榆钱,挑拣些应季果肉什么的业务相当熟练。
“殿下,这等粗活就交给奴来做罢?”
一名小侍从突然从门外探出脑袋,他生有对虎牙,咧嘴笑起来甚是纯真乖巧。
温煦正研究瓶瓶罐罐里的糖砂种类,听见这话微微点头,示意徒手掰木柴的阿桃给人挪个位置。
小侍从身上的服制是尚膳房统一配发的那种,年纪不大,袖口却有柄汤勺绣纹,俨然是位居某个差部的微末领事。
燕宁和北丘不同,北丘国君沉迷美色,宫中妃嫔多不胜数。因此入宫为侍的男子不论成年与否均要净身,以此保证后宫的肃穆忠诚。
而燕宁自明寒亭这朝起,后宫空无一人几乎成了摆设,男子为侍也无需全部净身。除却御前侍卫,一些重要差所如掌管医、食等,凡有正经官职,到一定年龄皆可婚配嫁娶。
这样一来,不少因穷苦被卖进宫中当奴才的人,恪尽职守数年照样能过上普通百姓的恬淡生活。很大程度上摒除了皇宫里死气沉沉,当天和尚撞天钟的萎靡风气。
与之对应,若侍从在出宫前与宫婢苟合私通,恃强凌弱,刑罚惩处是极重的。
条条框框不如即得利益,奔着往后的幸福自由,倒没几个人会选择图一时之快。
温煦心细如发,一瞧这小侍从上赶着献殷勤,还红着脸往阿桃身边靠,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殿下,您要的蜜饯已经准备妥当,奴婢把这些碗碟拿到外边洗了去。”
“哎我来我来!”小侍从忙不迭凑近,偷摸冲阿桃撇去一眼,耳根微烫:“那个.....御厨长遣我前来帮衬,反正是打杂,琐碎活儿交给我干就好。”
“无妨,让她去罢。正好有点事,我想请你帮帮忙。”温煦莞尔道。
他这般随和,小侍从不免有点受宠若惊:“但凭殿下吩咐。”
“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如今蒙幸为陛下羹调一二,可我远在北丘,并不知陛下的口味喜好。你在尚膳房任职,应当有几分了解罢?”
“这......”小侍从略微迟疑。关乎国君,他不敢在背后妄议。
温煦见状换上副遗憾神色:“糕点拿捏不准蜜糖份量,届时呈上怕惹陛下不悦。我遭些责难也罢,可怜阿桃,与我同来燕宁,为此受牵连岂不无辜。”
对随侍婢女都时刻想着回护,七皇子多好一人呐。
偏偏这样的浊世佳公子,要沦落到如此艰难境地。
小侍从面露不忍,思虑片刻,他悄声道:“陛下惯喜甜食,尤爱用榆钱、桂花入味配佐。极厌松瓤和杏仁,嫌那些口感咯牙。菜式喜辣,不食姜蒜,旁的......恕奴不能多言。”
这就够了。
温煦含笑道谢,奖励他继续去给自家婢女献殷勤。
而后往装果脯的瓷碗里,精准投入一把艳红山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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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着热腾白雾的榆钱糕端上桌不久,明寒亭的身影就出现在逸云殿。
“陛下。”温煦自觉跪地行礼。
做好吃食他本该要告退的,回浣竹馆去等候传召。周成海劝过,结果被人以‘当面聆听国君指点’的理由给搪塞住了。
说是聆听指点,其实就是再蹭顿饭。
皇帝陛下心内清明,便斜斜睨去一眼:“昨晚睡的可好?”
闻言温煦跪得更端正了些,试图用谦卑态度为自己折转余地。
这狗皇帝当然不会真关心他的睡眠质量,问这话的意思,无非是因为昨儿找了他的不痛快,今日得寻衅夺回场子。
但问都问了,不给个满意答复也不行。招数可一不可二,再拿温澄愿说事,没准明寒亭会大发慈悲,直接送他去九泉之下兄友弟恭。
温煦道:“谢陛下垂询,臣受燕宁照拂有方容寝卧榻,自是一夜安稳。”
明寒亭一哼,听不出确切情绪。那冷飕飕的目光却稍有转移,逐步从他头顶过渡到榆钱糕上。
熟透的点心带着果实清香,青翠相间,当中夹裹碾碎的果脯作馅。初一入口软糯无比,细品下又觉弹劲十足。
细微的咀嚼声很快在桌前荡开,温煦耐心等着。他往点心里头加了山楂碎,按理来说偏酸的口感会让明寒亭不满。
这是他的小心思。
现在要做的是引起对方的注意,就不能事事都顺应着来,否则过早暴露实力容易在当伙夫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况且他清楚自己的身份。他是温澄愿的替身,并非明寒亭的心上人。想维系长久的合作关系,七分像才最安全。
三分靠长相,三分靠厨艺,一分靠拿捏。
然而他连辩解美中不足的托辞都想好了,明寒亭那厮居然还在吃?
“这么喜欢跪不若去殿门外。”
啧.....让他起来就不能直说?
温煦立刻起身。好家伙,满满一叠子糕点,现下只剩小半块了——而且还在他手里。
国君用膳,必不会单一叠点心了事,内侍早摆下今日份的午膳菜肴。
嫩肉蔬白,金汁浓汤,琳琅满目的铺在桌面,闻之令人食指大动。
温煦垂下眼睑,力图将嗅香味的行为彻底掩盖。
似是成功被榆钱糕取悦,明寒亭少有的神情缓和。虽说那缓和顶多是从欠债八千万到七千万的差别,于布菜宫婢来说也是极大的安慰了。
“咕噜~”
........
逸云殿一众皆屏气敛声,这动静比衬下便格外明显。
温煦面不更色:“陛下,允臣替您布菜罢。”
明寒亭一哂。真当他眼瞎,没看见那双眸子在桌上打转良久,连口水都偷偷咽过好几回?
短暂停顿,随侍宫婢惊惶不定,手中的长箸颤颤巍巍没拿稳,啪嗒一声滑脱落地。
“奴婢不是故意的!求陛下开恩!求陛下开恩!”
宫婢仓皇磕头,明寒亭懒得多看,摆摆手让人出去。
他本意是嫌聒噪,不料宫婢以为触怒暴君难逃一死,当下求饶声更加哀戚。
“陛下。”
温煦屈膝,跪近到宫婢身侧:“陛下息怒,这婢子是景仰天威方才御前失仪。她既服侍的不妥,不如您换臣来试试?”
一言出,以周成海为首的内侍纷纷面如土色。
姑且不提在陛下降罪的时候还为人强出头,就论他从未在燕宁久居,怎能得知陛下的用膳喜好?
具体口味温煦是拿不准。
可得亏有书信,菜式他倒还知道一些。
看着那张平静面容,明寒亭起了点儿兴致。略一颔首,周成海忙递过去双新筷。
长箸到手,温煦便夹了块茄鲞,忍着往自个儿嘴里送的冲动,先置于碗里道:“陛下请用。”
他十指纤细,骨节却分明。袖袍浅浅向上翻折,露出半截白皙皓腕。
青年全程都低眉顺眼,动作轻缓,举止有度,所选菜式也意外的合脾胃。
于是明寒亭又一次被取悦到了。
“是个伺候人的好料子,这顿饭,孤赏你上桌一同吃。”
语气一贯轻佻嘲讽。
而落入温煦耳中:是个享清福的好料子,孤就再请你吃顿饱饭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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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血光之灾就这样有惊无险的平息。
明寒亭先前吃了一整叠的榆钱糕,菜肴压根没动几筷,所以他更多的时间都是在看温煦吃饭。
北丘尚文,讲究食间焚香熏沐、清音伴耳,最好还有貌美女子长袖飞舞助兴。
温煦以前一直想不通,满桌的美味佳肴,认真品味不就是了。作甚弄出那些有得没得的阵仗,平白让鲜美食物沾染世俗气味。
但此刻他懂了。
食色性也。
古书记载,性乃男女之欢。身旁有美人相伴,胜过万道珍馐琼浆。
反之——
暴君相伴。
欢爱没有,保命要紧。
温煦默默叹气,打定主意不理会落在头上的目光。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想,关于怎么套这皇帝陛下的话。
他本以为加了山楂会引得暴君发作,刚好趁此机会,给人制造出点改造的乐趣来。
谁知歪打正着。
没有顺坡下的驴,陛下对他的印象就得停留在榆钱糕上了。
那玩意儿宫里御厨照样能做得好吃,只因他是温澄愿的替身,明寒亭才非要吃他做的。
管馋不管饱,这回吃过,下次什么时候再想可就难说。
温煦心生一计,银箸伸向其中一道菜,却堪堪停顿半瞬,蹙着眉收回手。
这举动怎会逃过明寒亭的眼,他冷声道:“怎么,嫌御厨手艺不佳?”
“臣不敢。”温煦犹豫道,仿佛是在斟酌用词:“请陛下先恕臣直言无罪。”
“准。”
温煦道:“陛下,宫内御厨的手艺自是一流。不过与臣相较,恐怕还是稍逊一筹。”
罢了,暴露就暴露。
当伙夫总好过天天在浣竹馆掏鸟蛋。
“你的意思.....”明寒亭觑他:“你的手艺比御厨还好?”
温煦谦逊垂眼:“是。”
大言不惭。能位居尚膳房掌事的都是天下名厨,无一不是精研菜谱,对用料极为考究。
他竟敢声称技高。
“既如此,那晚膳就由你来做。”
温煦正欲应声,又听明寒亭淡淡道:“做的孤若满意,晚膳便许你同吃。孤若不满,横竖这舌头留着无用,索性拔了给御厨做菜罢。”
“.........”
不是剜眼就是拔舌。
这狗皇帝对人体器官到底是有什么特殊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