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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望宿命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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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宿台前,青粉萦绕。一个身穿碧青色道袍,手持拂尘的女道装束的人向雪至行来,其人眉宇间既持有女子温婉之韵,又有不逊男子的坚韧之意。
来人微微欠身向雪至行礼,身后青色发带飘逸,姿容洒脱艳净,唯脖间一圈红绳,诡秘中透着凄寒。
雪至认识的地官不多,但与恰予待的久了,听说的地界官使也不少。他面前的女子便是望宿台的主掌使,叶风瑶。
叶风瑶生前是个精通书画歌赋的才女,受人爱慕崇敬。后因才华卓越渊博,又有爱国爱民的抱负,做了凡音国的唯一一位女宰相。
但自古天妒红颜,人妒英才,叶风瑶最终因奸小之人忌才愱能,被凡音国君处以绞刑。不过,当时的凡音国君念她也曾为国效力,便允她自行了断。而叶风瑶当时毅然选择了凡音国城门外的一棵枯死的古柳作为身陨之处,她死的那天正值惊蛰,春雷滚滚,试图唤醒世人。
叶风瑶死后,古柳一夜之间抽枝新绿,而凡音国也在一年后,人界惊蛰之日灭亡。自此,民间一直流传着关于风摇柳绿的传说,信奉柳丝不枯,生命不息。而叶风瑶也因身世清明,被缚帝封掌望宿台,掌管人寿命格。
“雪至大人安好,不知大人来此,又是为了查看何人命格?”
雪至拱手回礼,面露疑惑:“叶大人认识我?我……之前来过吗?”
叶风瑶眉眼含笑道:“不可说。”
雪至虽有疑,但因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问,便不在纠结自己是否曾经来过望宿。
“劳烦叶大人,为雪至查探容垣国国君命寿。”
叶风瑶轻挥拂尘,无尽树上柳丝摇动,须臾,万丝中,一条柳藤闪着潋滟青光,光芒恰好洒落在望宿台上,梯形台面上骤然呈现一行青字:人界六月十三丑时故,无后。
“雪至大人,容垣国国君将在六月十三身陨,自此,容垣国将亡,这段柳藤很快便要断了。”
雪至听到柳藤将断,不禁惊惑问:“容垣国君无后人吗?”
“大人,这容垣国皇室,一直是弑兄杀弟,篡夺君位,兄不友弟不恭,怎会有什么后人留世,即使像恰予大人和璟然大人,这般不屑权贵的人,不也难逃泥流吗?”
雪至微微心叹,点了点头:“多谢叶大人,雪至还想查一人,只是,此人已经死去千年,不知还能否查到。”
叶风瑶浅然一笑:“大人请讲,风瑶自当尽力查探。”
“鬼王,觞翁……不过,我不知道这是否是他真正的名字。”
“大人可有此人物件?”
雪至摇头:“素不相识。”
叶风瑶走到石台边,俯视崖底,旋即,抛出拂尘。
拂尘尘丝以古柳为中心,向崖壁延伸。须臾,化作一张丝网,连接两侧崖壁,崖底的青色荧粉粟粟浮升,古柳藤条上的青色星光簌簌飘洒,皆粘落在丝网上。
叶风瑶施的咒法,名为追觅。追寻凡尘,觅影烟火,以一张网,追觅尘途,不过,只可探寻三千年之内的命格。
毕竟这个世上没有东西注定长存,冥冥之中自有尽头,到了尽头,便没有什么可以将其控制,天地便任其自由来去,那些聚散崖底的青雾便是逝去后,无法寻得的前尘。
然而每个人在最初之际又仿若是漂浮在星空中的尘埃,当找到自己的使命后,便会寻着一条轨迹去到那个注定的地方,遇到命定的人,完成自己的命途流浪之旅,等到与这尘世决别的时候,生前所做的对错好像与自己已没有太大关系,但是,这一世经历的所有的离合悲欢,所有的遗憾执念,仿佛都已描在了一张尘网上,即使破碎成星沙,也可将邈邈尘世收敛入网中。
倏忽,丝网闪烁青光,映照在望宿台上,台面霎时青雾缭绕,迷离空濛。
“大人,风瑶无法感知此人命格,许是咒法阻隔,或是被封在了望宿台中。”
雪至望着望宿台:“被封?为何要封凡人命格?”
“雪至大人不知,千年之前,数千柳丝突然断落破碎,此事若是因人而起,那此人便是罪大恶极,缚魅二帝有令,与恶极和善极之人相关的命格都需封在望宿台中,望宿台与魂秤拱门感应,待人故去,来到地界,赏罚自有定论。”
“那个恶人最后被镇压了吗?”
叶风瑶轻轻摇头道:“此人若是经过魂秤拱门,望宿台内封存的命格自会如数侵出,但风瑶从未感应到那次被封的命格。”
雪至微微蹙眉,又问:“这些命格能取出吗?”
“不能,命格一旦封入望宿台,需缚魅二帝施法才可开。”
“那人没有经过拱门,就是没有入地界,难道是人界的孤魂野鬼?”
叶风瑶微笑道:“大人莫忘了,千里送魂将初坠地界,是不需要过魂秤拱门的。”
雪至一惊,蓦地想起,地界众鬼初次入地界,都会被魂秤拱门阻隔,需要评定善恶,才可入轮回,或者自愿不入轮回。
而千里送魂将不同,因活死人魂体,初入地界时,并没有拱门阻隔,直接入忘川,进酆都。不过,送魂将一直是地界高官,又护送生魂,生前是恶是善,自然无鬼谈论。
叶风瑶接着道:“送魂将安魂护魂,自是行善,大人无需思量,或许只是人界孤鬼吧。”
“叶大人可还记得,千年之前,千藤落,是何日?”
“人界季夏,六月二一。”
雪至觳觫,惊愕道:“六月二一?!”
“是,确实是六月二一,风瑶不会记错的。”
雪至当然知道叶风瑶不会记错,他只是不知是否是巧合,鬼王觞提到的也是六月二一,若鬼王觞就是千年前的那个恶人,那他要钰格的尸首又是为了什么?鬼王觞不是灵,与送魂将作对,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为了巴结灵界,要么就是因为私仇。
所有的事情像丝网一样,一根根,一缕缕,彼此联系,却又被围困在囹圄中,看不到前因后果。
雪至稍稍叹息一声,拱手道:“多谢叶大人,雪至告辞。”
叶风瑶回礼道:“雪至大人心善,风瑶有几句话想告诉大人,这命格虽可查可换,实则是逆天而行,拂尘网无论能收附多少命格,可最终都会让它们归于天地,命格是好是坏,人寿是长是短,终究要与这段人世挥别,然后带着新的使命,遇到新的人,走上另一个尘途,前尘的一切画面都会渐淅地搁浅褪色,所以,与其想着逆天改命,不如学着安葬浮生,珍惜与自己走到鬓雪之发的人,不如学着卸去脸上妆红,虔诚以待。”
“叶大人为世潇洒清澈,雪至受教。”
叶风瑶笑道:“雪至大人客气,只是,不知大人可曾想过,若你为一人改命,是恶因还是善果,一人命途一旦被改,将会牵扯无数命格,若是恶因,那结果不是大人可以承担的,但若是善果,当真是大人的福气。”
雪至愣了片刻,他不明白叶风瑶为何句句之意都是提醒,莫要改动凡人命格,但在他的记忆中,确实没有来过望宿台,不免诧异茫然。
“雪至谢叶大人提醒。”
雪至叮嘱陌清路明护好生魂,随后离开地界时,已经日落隅谷,望舒白的空灵,挂在浅空,只有几点稀星相伴,偶有几只晚归的飞鸟,一芥飘荡的木舟,茫然寻找归岸。
雪至思量片刻,掠身去了无尽海,海水被星辰河汉渲染的愈加凛冽,波动着清寒夜光。雪至看了眼手腕上的手链,随意选了一处,纵身跃入。
他这次来到的地方,还是与第一次来灵界一样,是一片山谷。只是,与夜行彪所在的晦暗空荡山谷不同,这片山谷的峡道两旁,是一些盘桓枯木,倥笼。
雪至正想召唤一簇冰火照明,突然,他手腕上的手链萦绕淡蓝星光,两旁树木自根部伸展各色荧光树脉,一直延伸至树冠,随即,一朵朵伞状花齐开,纷纷飘到上空,红色似樱花,白色似梨花,绿色似嫩柳,整个山谷霎时亮如白昼,璀璨芳菲。
他呆呆地望着上空的飞伞花,一时茫然惊叹。灵界的花树与地界不同,并非草木,而是灵体所化,雪至不知这些飞伞是否噬魂,召唤冰火用来防身。
倏忽,一声熟悉的唾骂声传来,雪至微微蹙眉,收了冰火躲在树后,心想,可真是冤家路窄啊……
“他妈的!大晚上的,你们这群灵刹发什么疯,不好好在鸟不拉屎的林子里待着,到处瞎溜达,老子的灵眼都快被你们照废了!”
沙赤骂骂咧咧地走在谷中,颇疼惜地捂着他的黑窟窿眼,对身后六个人形灵刹不耐烦道:“去去去!给老子把这些花灵赶走!”
六个灵刹面面相觑,苦着脸咧着嘴,没有一个敢动的。
“耳朵里都进光了吗?!老子让你们去拔树,不是让你们在这儿斗眼!”
一个灵刹俯首道:“沙赤大人,这……这些倥笼是灵主命灵种的,这些花灵也是灵主命他们在这儿的,不光这里,灵界其他地方也有,我们实在不敢……不敢赶他们走……”
“少拿灵主唬老子,灵主从来都不管这些花灵……好,你们不拔,老子去拔,等老子拔完树,再把你们这些怂灵种这儿!”
“沙赤大人饶命!”
六个灵刹听罢,纷纷跪俯在地。
雪至见沙赤晃悠着灵体,嚣张地走过来,从数百个倥笼中优先选了他躲身的这个,他微微合拢手掌,手心中熠聚蓝光。
沙赤的操骂声突然消失,雪至眉峰一压,倏忽,一团黑雾从他身后袭来。
雪至身处灵界,本就如雪狼般警觉,他觉察到身后异样,侧身避过,点足掠身至峡道间,双眸如鹰隼,冷冷地盯着沙赤。
“叫魂的,又是你,上次灵主放过你,这次还还敢来,找死呢!”
雪至摆摆手:“我不是来找死的,我来找灵主。”
沙赤单眼横眉竖起,讥诮笑道:“找灵主?哈哈……灵主会见你?逗死老子了!哈哈……”
雪至恝然道:“上次你说,灵主若是放过我,你就喊我一声祖宗,这次要不要再赌一次?嗯?”
沙赤恶狠狠地指着他:“叫魂的!老子送你见你祖宗!”
话毕,他身旁的六个灵刹化成红雾,速地飞向雪至。雪至召唤单相火令,手心中一条火丝带骤然飞出,焰火摇曳,如火蛇吐着信子,将几个灵刹裹挟缠绕。
“接住了!”
雪至说着,伸手一挥,将五团红雾扔向沙赤。沙赤两手挡在面前,双臂展开,几个灵刹被打落在地。
“还有一个呢!”
沙赤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团红雾倏地直击他面门。
“啊!老子的灵眼!”
沙赤攥拳,咬牙切齿道:“叫魂的!别想活着离开!”
忽然间,整个山谷萧索风起,飞伞合拢,熄灭灵光,重新依托插回到倥笼树冠上。
山谷霎时被黑幕遮盖,周围谷中枭枭声鸣,成百上千的贪灵听得灵煞沙赤召唤,如渡鸦嗅到尸腐,贪婪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