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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纨绔 ...

  •   海棠夜微雨,天暖日和风。

      江绎慢悠悠地睁开眼睛,瞥见窗桪透过来的日光缠绕在他的腰际,他掐指估摸一算,此时大致值正午时分。

      宿醉的滋味并不好受,江绎此时头痛欲裂,四肢乏力,连带着坏脾气也暴涨了好几倍。

      他拉起被子,本想着再眯一会,闭上眼却不知为何耳聪目明地听到屋外利器破空的动静,窸窸窣窣的,不带停歇地扰人清静。

      江绎胸腔中冒起火气,他狠狠地踹飞薄被,鞋也没穿地冲出去,随后他看到曲桑之那个招人厌的家仆在他房屋前的竹林里练剑。

      顿时,江绎觉得那竹林实在是碍眼,又迫于父亲的威严不能将其一把火烧个一干二净。

      江绎的父亲江温在这水乡江南一带很有名声,无论咬文嚼字的文人墨客,还是不文不武的市井小民,对这人都略有耳闻。若从中揪个人对他予以评价,十之八九少不了“商人”二字。

      江家祖上世代从农,到江温这代违背祖宗地开始经商,他口才好会唬人,传闻他三岁就折服了不少商贩,之后那些商贩见了他便自觉将价钱低到地底里去。

      六岁之后便自己做小本买卖,不时随着商队天南海北地跑,领悟了各地风土人情,由此挖掘了不少商机。

      而立之年彻底发迹,成为江南一带排得上号的商贾大户。

      很多人眼红他的发迹,明面上阿谀奉承他,暗地里将他比做浑身铜臭味的癞铪/蟆。

      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狂野粗俗,难登大雅之堂。便寄希望于独子江绎,立志将其培养成一代大文豪。

      所以他在江绎五岁请来了五位十里八村教书的夫子,授江绎孔孟之道、四书五经。

      除此,江温又仰慕魏晋竹林七贤,希望江绎像七贤那般正直、顶天立地,便东施效颦地在江绎的院子里种了一片竹林。

      可即使这样万事俱备,江绎还是没能如父亲的愿成为大名鼎鼎的文豪,反之他整日游手好闲,倒成了江南霜城人人嗤笑的“纨绔”。

      在第五位夫子也以“此子朽木,不可雕也”为由拜别江温后,江温彻底决断了对江绎的厚望。

      但因着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江温也没怎么苛责他,只念着趁自己还能折腾的年纪,多为这孩子攒些家底,足够他后半生衣食无忧。

      而江绎院子里那片竹林,或许感悟到了主人的不成器和长辈的无奈,又因着水土不服,其长势并不好,竹身最多不过成人中指宽,零零落落地挂着几片叶子。

      远处一看,像是地里杵着几根杆子。

      即便如此,那些竹子仍身姿挺拔,不蔓不枝,大有“高节欲凌云”的气节。

      江绎厌恶地瞪着曲桑之使剑的身姿,不知为何脑子一抽,竟觉得曲桑之挺拔的身姿跟身旁的青竹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随即,江绎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产生了多么荒唐可笑的想法后,他往曲桑之的方向狠狠地啐了一口。

      曲桑之并没有觉察到江绎的动静,甚至在江绎走下石阶,到竹林相隔不远的白玉石桌前,他仍背对着江绎,自顾自地练剑。

      石桌上放着胎薄晶莹的瓷碗,碗里盛着姜汤,冒着腾腾热气。

      江绎先前有次偷摸出去,醉得七荤八素,胡乱收拾便去睡觉,加上夜里起了风,被酒劲和风寒折磨得卧床半月。

      介于此事实在是难以启齿,他便只跟奶娘提起过,自此他但凡醉酒,奶娘都会为他熬上一碗姜汤。

      江绎眼神复杂地盯着这碗姜汤,在不辜负奶娘的好意和对曲桑之的厌恶之间犹豫,最终选择了后者。

      他端起姜汤,连汤带碗朝曲桑之后背扔过去。

      曲桑之像是后背生着眼睛,矫捷地避开,瓷碗在他身旁碎的四分五裂,汤汁四下飞溅,却是一滴都没沾到曲桑之衣袍上。

      江绎很厌恶曲桑之,几乎到了憎恨的地步,这点江家上下,甚至于霜城,都人尽皆知。

      在江绎看来,曲桑之身上令人发指的毛病多得数不过来,那些夸赞曲桑之“霜城楷模”的人怕是被猪油蒙住了眼睛。

      比如,曲桑之他阿谀狡猾,巧言令色。有时江绎都自知理亏,但曲桑之却能圆得好似都是他犯的错。

      好比如现在,曲桑之避开他丢过来的瓷碗,怔怔看了他一眼,竟双手抱拳,“少爷,我方才一心练剑,竟没有顾及姜汤凉了不合少爷胃口,还请少爷责罚。”

      江绎:……这他都能圆回来,那些人看来不止猪油蒙了眼睛,怕是连耳朵都一凑堵上了。

      “曲桑之!”江绎咬牙切齿:“你可还记得这是谁的院子,这是本少爷的院子。是不是我爹娘给了你太多好脸色你就觉得可以爬到我头上来了。”

      “你不过我江家的一个家仆,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怎么进来的怎么滚出去。”

      闻言,曲桑之低垂头,没有言语。

      江绎很是满意曲桑之低眉顺眼的模样,觉得很是解气,“现在,就给我滚出去。往后没我的命令,你不许再进我的院子!!”

      曲桑之朝江绎行完礼,收了剑便走了出去。

      江绎觉得心里很是痛快,折返回房间补觉。

      可一闭上眼睛,眼前便是刚才曲桑之负剑离去的背影,他仍像往常一样,身姿潇洒挺拔,可江绎莫名觉得那时的曲桑之有点孤独和落寞。

      他嗤笑出声。

      曲桑之孤独、落寞?

      有这个想法的他怕是疯魔了。

      许是刚才和曲桑之闹得很不愉快,江绎迷迷糊糊地睡着之后,竟梦到了曲桑之刚来江家的时候。

      那时的曲桑之不过四五岁,瘦瘦小小的,见到生人不敢大声说话。

      江温及其夫人程秋衣只江绎这一个孩子,收留来曲桑之虽对外称是江绎的伴读,实则当其为半个儿子。

      吃穿用度和江绎一般无二不说,甚至主动让其和他们一起同桌用饭。

      江绎记得曲桑之第一次和他们用饭时,扭扭捏捏地不肯落座。之后抵不住江父江母的热情,落座下来却像座凳上有针扎一样,不安分地晃来晃去。

      那时的江绎十分看不上曲桑之,想尽办法给他穿小鞋。

      有次用晚饭时,他无意间看见曲桑之将一块糕点藏于袖中。

      他当时气不打一处来,觉得自己果真没有看错人,这曲桑之就是一手脚不干净的小骗子。

      江绎当即就想揭穿他,又转念一想这家伙若找借口抵赖,他只怕又要被父亲教育“君子,不得狭隘,不得猜忌。”。

      江绎蒙头喝口热汤,心里盘算着此事得人赃并获。

      那夜,江绎悄无声息地溜进曲桑之屋子,凑巧看到曲桑之背对着他,身前的床榻上放着鼓囊囊的灰色包裹。

      他冲上前一把将曲桑之推倒在地,解开了那包裹,看清了里面的东西,或是一块糕点,亦或是煎炸的鸡腿。总之,全是他们一起用膳时的吃食。

      江绎恶狠狠地从地上拽起曲桑之,“走,跟我去见我爹娘,你这个该死的小偷。”

      曲桑之并没有抗拒,江绎正得意时,扭头却看到曲桑之哭了。

      那个被他怎么欺负刁难都一脸憨笑的曲桑之竟然哭了?

      曲桑之哭的方式跟其他人太不一样,也不发出任何声音,只一个劲的掉眼泪。

      瘦小的脸上留下深深的泪痕,看起来楚楚可怜。

      江绎一下乱了阵脚,“你别哭了,大不了我,我不告诉我爹娘了……”

      见曲桑之还是站那抹眼泪,江绎手忙脚乱地将那些吃食用那块灰布裹好,又将包裹藏在枕头后面。

      做好一切后,他蹲在曲桑之身前,拉起曲桑之的双手捂住自己眼睛,一脸严肃地说:“我刚才没有进你的屋子,我什么都没看到。”

      或许是觉得江绎这装聋作哑行径太过于滑稽,曲桑之止住落泪笑了起来。

      江绎当即舒了口气,又在曲桑之的笑声中感到了莫名的幸福感。

      他死鸭子嘴硬地认定这幸福感只是简单不喜欢看别人哭。

      后来,江绎知道了曲桑之存这些吃食的初衷,是怕被江家抛弃后自己继续流浪街头时会饿肚子。

      那时,听到这个的江绎狠狠地揉了下曲桑之的头:“你个小脑瓜天天到晚想啥呢,我们怎么可能会抛弃你。”

      那还是他们年纪尚轻的时候,一并同吃同住,感情好的不像主仆,倒像是兄弟。

      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以江温夫妇对曲桑之的关切程度,曲桑之早就可以算是江家的孩子。
      因此江温半年前想收曲桑之为义子,外人怎么看都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这于江家却掀起了“狂风暴雨”,江绎蛮横不讲理,最早在曲桑之进江家那时,他便撒泼让江温夫妇承诺,江家只能有他这一位宝贝少爷。

      于是江温十几年来没动过收曲桑之为义子的心思,半年前一改常态地提起此事,倒不是他想一出是一出。究起其中因果,江绎绝对占了大头。

      在外做生意与人打交道,必不可少的就是“酒盏节目”,再精明的人几盏酒下肚,都不可避免变得敞亮。

      生意谈妥了,之后的固定戏码自然是互相吹捧。

      江温是个商贾,于本职工作上他自认没做过砸得血本无归的买卖,于品德上他也曾饥荒时年开仓放粮,出资出力助十里八村修路建桥,不说人中之龙,那也算是超群出众,怎么说也是有几分薄面。

      按理说他只需接受吹捧,然后打着哈哈说“惭愧惭愧”。但总有人精确摸到马/屁/股,说出什么“江南人杰地灵,江兄百巧,想必令郎定然人中龙凤,前途无量。

      每每这时,江温脑中浮现自家那个不成器的,只觉得这是“龙生凤,凤生龙”,突出一个不伦不类不三不四。

      他也曾对江绎严厉管教,但江绎这人百无一用,但偏偏讨好程秋衣很有一套。他又是出了名的惧内爱妻,夫人指东为西,他都会点头称是,顺带附和一句“日出于西”。

      程秋衣被江绎三言两语唬得都不能算是偏心,心都拐去宝贝儿子身上了,半个时辰没给江温好脸色,江温很没骨气地缴械投诚。

      他曾路过私塾书斋,听到那些半大童子摇头晃脑地念“子不教,父之过”。

      他暗自想:“难道是我太差劲?”

      但他跑生意回来,尽可以做甩手掌柜在府上休憩,采买的货物及账目由曲桑之一概接手,且从无错处。

      他于是开始纠结:“曲桑之不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吗?

      心中那颗怀疑的种子,在经历多次类似的纠结后,生根发芽,在半年前总算结出果子。

      果子熟透砸在心上一分为二,露出里面的结晶——收曲桑之为义子。

      在某日用晚饭时提起此事,江绎的坚决不接受在预料之中,夫人在爱子又哭又哄下临阵倒戈也不难猜到。

      但这次江温格外坚决,他把起居搬到书房,借口查陈年旧账不见那对母子。

      尽管如此,此事还是发生了变故,最终不了了之。

      此次过后,江绎与曲桑之的关系彻底恶化,江绎不再正眼看对方一眼。

      而他们关系交恶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江绎梦里迷迷糊糊地想,是无悔宗师对他全无好脸色转而对曲桑之微笑颔首,还是心仪的姑娘却属意曲桑之,亦或者其他,他自己也有些说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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