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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前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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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昨夜那碗姜汤的功效,江绎第二日醒来难得没有头晕脑胀,连带着心境格外轻松畅快。
因着这层缘故,又念及有几日未曾看望奶娘,江绎和爹娘用过午饭之后,马不停蹄地前去了徐娘的院子。
徐娘是个苦命的女人,刚嫁做人/0妇不足一年,丈夫便服役入伍随帝师征战,不巧死在战场上。留给她一个窘迫的家,和肚子里的遗腹子。
为补贴家用,她不得应旁人引荐到江家做事。
东家事少好说话,加以例钱不低,搁谁都是天大的好事。但世事难料,正因为照顾江绎,她少有余力顾及亲生儿子,以致她儿子三岁那年,家中意外失火,熟睡中的儿子生生葬身火海。
与丈夫的战死、独子早夭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恸,接踵而来的是街坊邻里的闲言片语,明里暗里地说她命格太硬,克死丈夫又害死亲生孩子,婆家迫于周遭压力,强硬地将她赶出家门。
好在东家,也就是江温程秋衣向来心善,不仅继续留她在府中做事,还腾出闲置的院子给她居住。
尽管命数坎坷,但徐娘是个心宽不记事的人,江绎记得他每每见徐娘时她都是笑眯眯的,好似早已忘却那些悲痛的往事。
这日江绎抵达时,徐娘端坐在主屋台阶上的长凳,双手利落地缝补一件黑色成衣。
江绎走过去,将徐娘手中的成衣夺走,佯怒道:“奶娘,你歇着就行怎还做这个。”
徐娘笑得温柔:“这件成衣也就破了个口子,我粗略缝补几下还能接着穿,拿去丢了多可惜。府中的小伙事多忙不过来,我个老太婆整日闲得慌,巴不得找些事来做。”
看江绎不再说什么,徐娘拿走成衣放在一旁的空处,侧身问江绎:“我的小少爷,今日怎么有工夫来看我这个糟老婆子。”
对家中长辈江绎一向嘴甜:“不就是许久未见奶娘惦记得紧,奶娘近日身子可好。”
“好,好着呢,桑之那孩子隔三差五就送些许补品过来,我吃不完的就堆在厨房,怕是发霉了不少。”徐娘指着西厢的小厨房说道。
江绎亲昵地挽起徐娘,不服气地说:“曲桑之是府里的管事,手中有的是东西献殷勤。奶娘,我同你说,他那个人可坏着呢。”
徐娘顺他的意:“那小少爷同奶娘说道说道,桑之那孩子是怎么作坏的。”
徐娘这样问起,江绎便打开了话匣子,他本想说起昨日南盛所述之事,但那事堪堪涌到嘴边就让他觉得羞愧难堪,于是转了话头,“他那人对谁阿谀奉承,可会讨人欢喜。最要紧的是他生来天赋异禀,习什么都是一蹴而就……”。
他越说越是底气不足,曲桑之优越地似是就该得到众人的敬服,而他对其恶劣的态度则是格不相入的“异类”。
徐娘温柔一笑,“照这样说来,桑之那孩子还真是挺不错,但在徐娘看来,旁人再怎么厉害都不及我的小少爷。”
江绎得意地笑了,殷勤地帮徐娘穿针引线。
二人有说有笑地闲聊至晚饭时间,江绎才同徐娘辞别。
江绎回到主院时,江温程秋衣正在照料院子里的奇花异草,江温是个粗人,笨手笨脚地忙里忙外,程秋衣手撑着腰气定神闲地指使他,不时嗔怪几句。
江温个高体壮,此刻蹲着缩成一团,看上去十分滑稽。
江绎笑着走近程秋衣,“娘亲,这些活怎么不让下人去做。”
程秋衣得意地笑着,“这些花草可金贵着呢,旁人照看我可放心不下,你爹又不缺胳膊少腿,他怎么不能做。”
江绎暗自乐了下,上前接过江温手中的方铲,替其做着剩下的活,江温起身伸展腰筋,十分欣慰:“你这臭小子,还算有些良心。”
一家三口正是其乐融融之时,曲桑之推开正门走进来。
江温殷勤地招呼道:桑之,快来,今日真是劳烦你了,进到的货可不少,没累着呢。”
曲桑之浅浅一笑:“老爷说笑了,本就是我份内之事,谈不上辛苦。”
曲桑之的话语让江温笑意更甚,连声招呼下人准备晚饭。
而江绎则整日的愉悦心情顿时土崩瓦解,他沉着脸,曲桑之上前接过他手中的方铲时,江绎置若罔闻地略过他,反手将方铲丢在自己脚边,态度之恶劣让一向护短的程秋衣都委婉地出言提醒。
所幸曲桑之并不在意,依旧笑眯眯的同江温程秋衣搭话。
正如江绎先前同徐娘讲的那样,曲桑之确实很会讨人喜爱,江温程秋衣被他话语逗乐得喜眉笑眼。
江绎如同局外人一般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菜,渐渐开始庆幸昨日的决策,甚至于还多了几分期待。
转眼到了月底,江府的生意愈渐繁重,以致江绎一连三日没见曲桑之一面。
若非知道自己的那些玩伴都是嘴严的主,江绎都要胡思乱想到曲桑之知晓了他们的谋划。
这天,江绎早起去主院,途中被人截住,说南家公子托人传话,说今夜定好了地方等他过去坐坐。
江绎顿悟,在主院和双亲饮早茶时,他装作漫不经地问起曲桑之的行踪安排。
江温知晓自己这独子嘴硬心软,以为他多日未见曲桑之惦记得慌,便热心地说:“月底各店铺要查算帐目,这不桑之他最近忙得不着家。你若是争气些还能替他减轻负担,什么都得指望人家桑之,早晚一日桑之另立家门,我和你娘亲也入土了,你只怕不到几天就得饿死。”
“呸呸呸,一大早说入土多晦气”程秋衣狠狠瞪一眼江温,“不过,你爹的话是话糙了些,但道理不差,我不求你像桑之那般精明能干,你能看懂账本尚可,免得底下人欺你。”
望着双亲灼灼的眼神,江绎只得点头应允。
自清早到日落西山,江绎都没能等到曲桑之,暗下思索该作何打算时,听到江温吩咐下人多加副碗筷。
恰似绝处逢生,江绎猛地抬头,黝黑的双眸亮得发光。
程秋衣也颇为震惊,“怎么,桑之这孩子今日竟有空闲。”
江温点头:“他派人传话过来,说近日忙得差不多了,就剩下东街药铺。药铺白日里人满为患,不好进去添乱,查账事宜便定在今夜,空闲出来的时间正好过来一同用膳。“
程秋衣很是欣慰:“不是我说,曲桑之这孩子真是懂事。”
江温程秋衣一唱一和地夸赞着曲桑之,江绎稀奇地并未像往日那般生出酸意,不时还能附和几声。
菜还未上齐时,曲桑之揭开帘子走了进来。听江温话的意思,曲桑之忙碌了整整一日,可江绎看他脸上并无疲惫之意,他撑着笑意,落座后有条不絮地同江温汇报今日的成果。
江绎向来不懂这些,便埋头吃菜,同时心里盘算着过会引曲桑之去听雨轩,该用什么理由更容易令人信服。
不知过去多久,曲桑之起身跟江温辞别,说就要到和王掌柜定好的时间。
江温点了点头,曲桑之行礼后正要走开时,江绎立马起身:“等下,我同你一起前去。”
此话一出,屋里的三人皆不可思议地盯着他,江绎不动声色地解释:“今早不是让我跟着曲桑之学着看账吗,正好我现下无事就跟着去咯。”
江温程秋衣顿时喜不自胜,脸上笑成一朵花,出声催促道:“好好,你快跟着去,不用着急回来,我吩咐吴管家给你们留门。”
江绎简单整理下衣服的褶皱,跟着曲桑之推门出去。
走了一段路后,江绎听到曲桑之以只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少爷跟我出去是另有企图罢,让我猜猜看,可是又要去听雨轩。”
闻言,江绎下意识想反驳,却又想起过会还得引曲桑之过去,便果断噤了声,同时心道曲桑之这厮定是在自己身上下了什么可窥破人心的蛊虫。
他装作不经意地问:“查完那药铺的账你可还有别事?”
见曲桑之摇头,江绎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有底气些许:那你随我去趟听雨轩。“怕曲桑之拒绝,他马不停蹄地接着道:“我并无他意,只你先前不让我少饮一些酒吗,你随我去旁人就不好灌我。”
曲桑之轻飘飘地道了一句“好”
不一会儿,曲桑之带江绎到了那家药铺,药铺名为回春堂。
回春堂在霜城名声很好,因其药价普遍低于市价,且坐堂郎中医术精湛。江绎往日路过其无数次,今日跟随曲桑之过来,他才知晓回春堂原来是自家产业。
曲桑之刚踏入回春堂,便有伙计上前接待,同时招呼后堂掌柜。
不多时,看上去很是憨厚老实的掌柜捧着厚厚一本账目出来,和曲桑之家长里短地客套一句,然后把账目交给了曲桑之。
曲桑之翻到其中一页,慢悠悠地看起来。
他看得很认真,往往好大一会才翻开下一页。
看到曲桑之这个样子,掌柜面上仍撑着笑意,只背到身后的手指尖微颤。
待掌柜快把脸笑僵时,曲桑之才从账目中抬起头,他收敛了笑意:“我先前说过,某些药材放置过久药效削减便可记账补备新药材,王掌柜可是忘了,但我看人参类名贵药材王掌柜可是少根茎须都会记上账目。“
闻言,王掌柜浑身哆嗦,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过了好大会儿才开口::“是鄙人的过错,鄙人鬼迷心窍……”
曲桑之将账目狠狠地拍在方桌上,厉声道:“明日我会再来一次,王掌柜若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只怕这回春堂不是换掌柜那般简单的事情。”
一旁的江绎看的心怵不已,这是他第一次见曲桑之动怒,那人右手紧握成拳指甲发白,脸上却依旧波澜不起。
正胆战心惊之时,曲桑之不顾身后王掌柜的哀求,走到他跟前,轻声一句“少爷,走罢。”
江绎几乎从座椅上弹起来,亦步亦趋地随曲桑之走出回春堂。
走出回春堂,江绎这才如魂入定地反应过来他好歹一个少爷,怎么能害怕一个家仆。“
他轻咳一声,问道:“刚才那账目怎么回事。”
曲桑之轻描淡写,“不过是掌柜以次充好,欺瞒主家。”
江绎想到平日听闻回春堂的好名声,有些不解:“这掌柜怎得还能让回春堂声名满霜城?”
“这个掌柜是这月刚接任的,人精明也会做生意,就是爱贪图小便宜。其实他若是管理其他产业也就罢了,但回春堂就是不准,且不说这是江家的金字招牌,就拿药铺应以治病救人为则,就由不得他胡作非为。”
曲桑之这人……
江绎一阵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