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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玄清旧梦(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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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云烟这一觉睡得很沉。
天光大亮时,她睁开眼睛,看到宛娘柔和的脸孔,回过头,陆玄清却不在了。
她抬起手,掌心犹有余温。
昨天,是那个男人哄她睡觉……
她眨了眨眼睛,有点想哭。
自入了幻境,她就有些控制不住泪意。
有人轻轻帮她擦去了泪,“小云烟,想家了吗?”
原来是宛娘醒了。
沈云烟看着她的脸,“我想留下来,一直留在这里。”
宛娘笑她孩子气:“你爹娘会担心的。”
她想:这里就是我的家啊。
你们就是我的爹娘。
我以为自己被世界遗弃,原来你们曾爱过我。
心中那一块缺失,仿佛被什么东西渐渐填满。
她看着宛娘,她脸上带着柔和的笑,看不见一点忧愁,只有即将为人母的喜悦,原来跟陆玄清在一起的她是这样的。
温柔宁静,无忧无虑。
起了床,勤快的阿雪已经做好了早饭,因为云烟不肯跟他一个屋,他有点失落,不过哄了他两句,他很快又开心起来。
小孩子的脾气总是这样,怕被无视,怕被冷落。
只要多给他一些关注,他就觉得开心。
吃完了饭,沈云烟就开始围着宛娘打转,她好奇地问,“娘亲,在遇到陆……陆叔叔以前,你还认识别的男人吗?”
“小姑娘还挺爱打听。”
“娘,告诉我嘛。”
“没有。”宛娘笑着说,“我和玄清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后来顺理成章就在一起了。”
“你很喜欢他吗?”
提起他,宛娘眼里有了光,“他是这一带最厉害的除妖人,附近的道观多次请他出山去做观主,他都拒绝了。他只愿意陪着我,陪着我们的孩子,在此安居,归隐山野,这样平平淡淡的日子,我很喜欢。”
她明白了,这是娘亲为自己编织的故事,这个故事里,没有汲汲营营、力争上游的书生,只有散淡山野的居士,不背负拯救天下的使命,只是守着她,过一方宁静的生活。
因为犀妖已除,这一日陆玄清回来的很早。
他竟然是背着两捆柴回来的,昨日见他御剑而归,今日见他背柴下山,沈云烟也难免震惊地张大了小嘴。
这可是名满天下的玄清道君啊!
然而他在宛娘心里就是这样一个丈夫,他在家的时候烧水做饭都归他管,他甚至很少动用法术,凡事亲力亲为,似乎乐在其中。
午后宛娘小憩,他就在庭中教阿雪剑术。
他亲自纠正小孩的姿势,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练剑过后,就在庭中打坐。
他们打坐的时候,仙鹤也静静站在一旁。
沈云烟觉得,它听那些道经口诀,比昏昏欲睡的阿雪要认真多了。
“大道甚简,守心而已,守心——”
“师父,世上真的有仙人吗?”
坐不住的阿雪打断了他念口诀,陆玄清道:“有。”
“仙人是什么样子?”
“乘云雾,合大道,不生不死,便是仙人。”
阿雪眼珠一转,“那不就是师父吗?”
陆玄清极浅的笑了一下,“我是凡人,我有生也有死。”
沈云烟心中骤痛,胸口沉闷闷的,几乎透不过气来。
她忽然明白了,为何娘亲会编织出那样的故事。
按时间来算,她出生百日,陆玄清身死,他死后不过半年,娘亲便郁郁而终,她跟宋知院说,她的遗愿就是葬在拥雪苑后面的高山上,不归沈家,不立牌位。
她是想在那座山上眺望玄清观,守着心爱的人。
在她的梦境里,她盼望着和他一起归隐,远离人世,也许这样他们就可以长相厮守,一直在一起。
讲完道,陆玄清就进屋看宛娘去了。
阿雪凑到她面前来,“你一直在发呆,在想什么啊?”
沈云烟转着眼珠子看他。
仙鹤缓缓踱步到了他身后。
她问阿雪,“你多大了?”
“五岁。”他说,“我是师父捡回来的。”
“那这只鹤呢?”
“它?”阿雪抱住了鹤的脖子,惹来仙鹤嫌弃的一啄,他只好悻悻松开了手,“师父说它的年龄很大,可能有一百岁了!”
沈云烟微微睁大了眸子。
“它一直跟在师父身边,很多年了。它最喜欢听师父讲道了,师父说,它比我认真。”
她扑哧一声笑了:“我看也是。”
“听说和仙鹤成为好朋友,可以骑在它背上,让它带着你飞哦。”阿雪眼睛亮亮的,“我明明已经是雪庭最好的朋友了,可是它也不带我飞。”
“雪庭,是娘为它取的名字吗?”
“嗯。”阿雪说,“这个家里,它最喜欢的人是师娘,然后是师父,然后才是我。”
说到这,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我知道了它为什么不带我飞了,一定是我对它不够好,师娘没怀孕的时候,常给它钓鱼吃呢。”
“走,雪庭,我带你钓鱼去。”
仙鹤挨着沈云烟,不搭理他。
阿雪顿时垂头丧气,“我的排名又要往后挪一位了。”
沈云烟道:“它是和你关系好才对你没有顾忌,我是客人,出于礼貌才陪着我。”
“是这样吗?”
“雪庭,我就知道我才是你最好的朋友!”
一人一鹤闹了起来,沈云烟在一旁看着,她忽然谢孤峤,这个幻境里,他还没出现过。
陆雪庭说,坐忘境是根据他的经历生成的,所以境中有她、陆玄清和她娘,他的经历里,肯定没有谢孤峤。
那他在这境中会变成什么身份呢?
这天夜里,照样是三人一起睡,沈云烟却有些失眠了。
她翻了个身,忽然觉得自己压到了什么,摸摸自己的衣袖,摸到了一颗圆溜溜的东西,拿出来一看,竟是那颗佛珠。
她想起他曾控制佛珠发光逗自己的事,不由微微一笑,握紧了那颗佛珠,她闭上眼睛,心中忍不住想,谢孤峤,你到底在哪呢?
屋顶响起了扑簌簌的声音,空气渐渐变得冷冽。
她靠着世上最温暖的两个人,并不觉得冷。
窗外渐渐亮了起来,她心想,原来是下雪了。
大雪下了一夜,透窗一看,天地已是一片银白。屋里宛娘烧起了炭盆,正烤火,阿雪在外面砰砰砸门,“云烟,快来玩雪啊!”
“不要。”
她很怕冷的。
“来嘛,我堆了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雪人!”
她闻言有些心动。
宛娘寻了件袄子套在她身上,“去吧,难得下这么大的雪。”
她便开门出去了。
迎面一个雪球砸了过来。
她早有准备,偏头躲过了,雪球在柜子上砸出一道印子。
“阿雪,你差点砸到娘亲了!”
下了雪,孩子的心情简单快乐,也不计较她这声责备,他乐陶陶走过来,“走,我带你看雪人去。”
沈云烟跟着他走出院子,看见了堆在道口的雪人。
两大两小,手牵着手并排在一起。
“这个是师父和师娘,还有你和我,怎么样,我堆得不错吧?”
平心而论,雪人堆得十分粗糙,煤块当做眼睛,胡萝卜做了鼻子和嘴巴,歪歪扭扭,怪模怪样。
“你看这个脸圆圆的像不像你?”
“这个不笑的是师父。”
“眼睛弯弯的是师娘。”
“英俊帅气的就是我。”
“嗯,你最矮。”
阿雪一下愣住,他光顾着把那个堆得最周正的雪人当做自己了,忘记了看高度!
“你等着!”
他从地上捧了一堆雪,生生把雪人加高了好几寸。
只是这样一来……
“像是头上有坨s——”
屎字没出口,恼羞成怒的阿雪弯腰捏了雪球对她砸过来,“站住,你别跑!”
沈云烟才不傻,转头就往院子里跑。
“娘,阿雪欺负我!”
“是你先骂我的!”
气喘吁吁跑到院门口,她却愣住了。
仙鹤正在院中起舞,宽大的翅膀一扑,晶莹剔透的雪屑飞舞,它斜斜绕着屋顶起飞了起来,身姿优雅,飘逸如仙,飞了两圈,又落回院子里,发出一声清亮的鹤鸣。
抖了抖雪之后,它走到了门口的宛娘身边。
宛娘摸了摸它的羽翼,笑着说:“现在知道它为什么叫雪庭了吧?”
鹤舞于庭,其姿如仙。
沈云烟呆呆点头,刚才这一幕太美了。
她恐怕会一直一直记得。
所以,这才是陆雪庭名字的来源吗?
他的名字,是娘给他取的。
日子如流水过去,宛娘的肚子一天天大了。
山中生活平静而快乐,只是谢孤峤始终没有出现。
连心大的阿雪都察觉到了她有心事,“云烟,你在想着谁啊?”
“一个很重要的人。”
“有多重要?”
“非常重要。”
“他去哪了呢?为什么不来见你?”
“我也不知道。”
“那咱们去找他吧!”
沈云烟愣了一下,“可是娘亲——”
快要临产了。
话没说完,房中忽然传来一声痛呼,“玄清!”
她一惊,“娘要生了!”
阿雪拔腿就跑:“我去找师父,你照顾好师娘!”
她冲进屋内,宛娘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满头都是汗,她在叫着陆玄清的名字。
“娘,他马上就来了!”
“他说上山砍柴,不会走太远,阿雪很快就会找到他。”
“没事的,会没事的。”
她抬袖擦去宛娘额头一层层的汗,握着她冰冷的手,心中一阵慌乱,现实里她娘平安生下了她,幻境中应该不会出问题吧?
随着宛娘一声声痛呼,天渐渐按了下去,仿佛地动山摇般,屋子摇晃了两下。
地震了?!
她心惊胆战,这摇晃只是一阵便止息了,门口传来人声。
“来了,来了,稳婆来了!”
她抬眼去看,进来的不是阿雪,而是宋知院和一个年迈的婆子。
她愕然跑到门口,熟悉的院落,熟悉的山石,这是拥雪苑!
所以……刚刚是幻境变动吗?
眼前所见,莫非是娘亲生产时的情形?
她又跑回屋中,娘亲惨白着脸色,不知流了多少汗,浑身像是水里捞上来的一样。
“玄清……”
“宛娘,你想见观主?近来妖物频频来犯,他在镇守玄清封印。”宋知院也心慌得很,“我去找他,我这就去找他。”
她急匆匆的往外走,在门口碰上了阿雪,他担心的问,“师娘没事吧?”
“她会没事的,照顾好她。”
沈云烟往外看去,见阿雪和仙鹤都在,只是跟之前不同,阿雪穿着一身玄清观的道袍,似乎是刚做完功课回来。
宋知院这一去久久没有回来。
宛娘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稳婆的声音慌张起来,“不好了,她难产了,她要撑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