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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小叫花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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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黑色迈巴赫缓缓驶过徐家老宅的汉白玉桥。车轮碾过青苔覆盖的桥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车窗徐徐降下，露出徐宴精致的侧脸。他修长的手指搭在窗沿，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在夕阳余晖中泛着珠贝般的光泽。
桥下，园丁们正弯腰栽种今晨刚从苏州运来的"重台莲"。嫩绿的荷叶蜷缩着尚未舒展，让他想起三天前家宴上随口说的"夏日若能泛舟赏荷，倒是风雅"。
想必来年盛夏，这里定会莲叶田田，荷香满塘。
"少爷回来了。"
李管家立在垂花门下，身着藏青色长衫，眼角皱纹里堆着恰到好处的慈爱。他接过徐宴递来的书包时，鼻翼微动："这味道......"
"上周的扶贫活动。"少年漫不经心地解开盘扣，露出内里月白色立领衬衫。这件由老字号"瑞蚨祥"特制的改良西装，衣襟处绣着暗纹缠枝莲，袖口却巧妙融入了西洋裁剪的利落线条。整理衣领时，一枚羊脂玉平安扣从颈间滑出，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
"外婆在书房？"徐宴仰起脸，微卷的刘海下，那双杏眼亮得像是盛满了细碎的星光。
"是呢，老夫人刚临完《灵飞经》。"李管家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恍惚间仿佛看见二十年前的大小姐徐嘉，也是这般爱穿月白色衣裳，连走路的姿态都如出一辙。
书房的沉水香永远比其他地方浓重三分。
徐宴轻叩雕花门扉，声音清甜："外婆，我回来啦~"
"宴儿。"
钟灵搁下狼毫笔，犀角杖点在金砖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老人身上的旗袍绣着精致的云纹，翡翠无事牌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在宣纸上投下粼粼光斑。
她接过茶盏时，目光扫过少年腕间新鲜的红痕——那是今晨为她采摘芍药时，被暖房铁丝刮伤的印记。
钟老妇人眼神一暖："比赛还顺利？"
"还好。"徐宴跪坐在蒲团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几上未干的墨迹。茶汤在青瓷盏中晃出细碎涟漪，倒映出书房角落那架被白绸覆盖的三角钢琴——那是徐嘉十八岁时的生日礼物，如今已尘封多年。
钟氏忽然叹了口气，枯瘦的手指抚过少年发顶："你母亲要是能有你一半省心......"话音戛然而止，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窗外暮色渐沉，将老夫人半边身子浸在阴影里，那枚世代相传的翡翠扳指在她指间泛着幽光。
后园的荷塘正泛着新翻淤泥特有的腥气。徐宴立在太湖石边，看着工人们将黝黑的老藕连根掘起。那些纠缠如蛛网的根茎，让他想起昨日比赛时那个少年的眼神——清澈却倔强，令人没来由地心生厌恶。
"李伯伯。"少年忽然转身，衣袂翻飞间带起淡淡沉香气，"让厨房熬些绿豆汤送来可好？要冰镇的。"他蹙眉望着工人皲裂的手掌，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再加些薄荷叶解暑。"
"哎，好的。"李管家满脸欣慰。小少爷是他看着长大的，如此善良懂事，待人接物从无半分骄矜之气。
回到主楼，偌大的客厅空无一人。母亲应该又和几位太太逛街去了，父亲想必还在公司。徐宴眼底闪过一丝讥诮，随手打开电视。
屏幕上正在重播奥数比赛的采访。那个叫姜来的少年站在镜头前，白净的脸上带着腼腆的笑。明明是个乡下孩子，却有着不输世家子弟的气质，更让徐宴不悦的是，那眉眼间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啪"的一声，电视被粗暴地关上。
"宴宴，回来啦？"徐嘉踩着高跟鞋走进客厅，手里提着几个奢侈品袋子，"妈妈去给你做好吃的。"说是下厨，实则不过是去厨房转一圈，洗个蔬菜水果罢了，所有工序都由佣人代劳。
徐宴笑得眉眼弯弯："谢谢妈妈。"
晚餐后，徐宴正准备上楼，身后突然传来玻璃杯坠地的脆响。
他转身看见母亲僵立在电视机前，屏幕上小姜来的特写镜头正缓缓推进——那个乡下少年清澈的眼睛，挺直的鼻梁，连微笑时嘴角的弧度都带着令人不悦的熟悉感。
"妈妈？"徐宴发现徐嘉的指尖正不受控制地颤抖。她保养得宜的脸庞此刻血色尽褪，连唇上的口红都掩盖不住的苍白。
徐嘉猛地回神，涂着蔻丹的手指慌乱地拢了拢鬓发："没事......妈妈手滑了。"
她弯腰去拾玻璃碎片，却险些被锋利的边缘划伤。
少年皱眉蹲下："我来吧。"他敏锐地注意到，徐嘉的目光仍不受控制地往电视上瞟。
"这孩子......"徐嘉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也参加比赛了？"
徐宴指尖一顿。玻璃渣刺进指腹，渗出细小的血珠。他盯着那点猩红，语气不自觉带刺："嗯，拿了第一。"。
徐嘉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他......叫什么名字？"
"姜来。"徐宴抽回手，狐疑地打量着母亲反常的表现，"一个乡下小子罢了。"
"姜......来......"徐嘉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有点魂不守舍。
徐宴感到有点奇怪。
窗外突然惊起飞鸟，一阵凉风穿过窗棂。
原来冬天，就要到了。
转眼来到寒风呼啸的十二月，姜来整个人都蜷缩在加厚的毛毯里，活像一只冬眠的熊。他裹着三层毛衣，手里还抱着暖水袋，却还是觉得寒气往骨头缝里钻。
"小鬼，帮我倒杯热水。"他窝在沙发里，懒洋洋地指挥着正在写作业的小姜来，"要加枸杞，就放在橱柜第二格。"
小姜来头也不抬地应了声，轻车熟路地放下笔去泡茶。
这些年下来，他早就习惯了照顾这个"老寒腿"的“姜征野”。
说来也怪，明明是个正值壮年的男人，却比他这个小孩还怕冷，一到冬天就各种矫情。
放假同学约他去图书馆学习，他想了想还是拒绝了。比起和同龄人玩耍，他更愿意待在家里，看姜来裹着毯子打瞌睡的样子。
虽然这人总是叼着烟，翘着二郎腿对他挑三拣四：
"小崽子，饭煮硬了。"
"作业写完了没？别想着偷懒。"
"我养你容易吗？一把屎一把尿的..."
小姜来常常无奈地想，到底谁才是需要被照顾的那个啊？
腊月二十八这天，姜来难得来了精神，非要拉着小姜来去置办年货。
街上张灯结彩，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姜来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像个移动的棉被一样在人群中穿梭。
回家的路上，一声微弱的"喵呜"引起了姜来的注意。
他拨开路边的垃圾堆，发现一只巴掌大的小奶猫，眼睛都还没睁开，浑身脏兮兮的。
"走吧。"姜来直起身就要离开，却感觉袖子被轻轻拽住了。
小姜来仰着脸，眼睛亮晶晶的："我们能养它吗？"
"养你一个就够麻烦了！"姜来粗声粗气地说，拽着小姜来就要走。
身后突然安静下来。
姜来回头，看见小孩低着头，怀里还保持着抱猫的姿势，只是手指慢慢松开了。
"啧。"姜来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转身走回去，用两根手指嫌弃地拎起那只脏兮兮的小东西，直接扔进小姜来怀里，"抱着它就别靠近我，脏死了。"
小姜来慌忙接住小猫，脸上瞬间绽开笑容。
他小心翼翼地用围巾裹住瑟瑟发抖的小家伙，快步跟上已经走远的姜来。
回到家，小姜来先把姜来这个大祖宗伺候妥帖了——泡好枸杞茶，调好电暖器，铺好加厚毛毯。这才开始照顾新来的小祖宗。
给小猫洗澡时，他发现这是只漂亮的三花。小家伙洗干净后，毛茸茸的一团，特别亲人。
"姜征野，我们给它起个名字吧？"小姜来抱着猫，期待地问。
姜来正窝在沙发上看电视，闻言头也不回："就叫小花吧，跟个小叫花子似的。"
小花似乎听懂了，冲着姜来的方向"喵"了一声，随即在小姜来腿上打起了呼噜，小姜来低头蹭了蹭小猫的脑袋，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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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家的夜晚静得可怕。
徐嘉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真丝睡裙。
梦里那个婴儿的哭声挥之不去——二十多年前，她亲手将刚出生的孩子留在县医院的长椅上，头也不回地钻进等候已久的轿车。那时车窗上结着冰花，和她冻僵的心一样冷。
她坐在车上，心里愧疚但更多的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她颤抖着点燃一支烟，猩红的火光在黑暗中明灭。
当年和姜征野私奔的疯狂，在贫贱生活里不过三个月就消磨殆尽。
当她躺在简陋的产房里，闻着消毒水混着霉味的空气时，突然清醒地认识到：她徐嘉生来就该活在锦绣堆里。
"夫人，您的安神茶。"老佣人轻轻叩门。
徐嘉掐灭烟头，接过描金瓷杯。茶汤倒映出她憔悴的脸——精心保养的眼角不知何时已生出细纹。
自从在电视上看到那个叫姜来的少年，她就像被恶鬼缠身般不得安宁。
那双眼睛太像那个人了，像到她夜不能寐。
花园里的电话来得突然。
"确认了，您要找的人就在麻岐镇。"侦探的声音混着电流声，"名字确实是姜来，今年十六岁，父亲叫姜征野。"
手机"啪"地掉在草坪上。徐嘉踉跄着扶住石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没注意到，身后那丛高大的芭蕉树后，徐宴正死死攥着要给母亲披的羊绒披肩。
少年脸色惨白，侦探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扎进耳膜。那个让他莫名厌恶的乡下小子，居然是他同母异父的哥哥？
月光照在徐宴颤抖的手指上，那里还留着白天被玻璃划破的伤口。
他突然想起姜来领奖时的样子——比他更像有外婆一直挂在嘴边的独属于徐家人的精神风骨。
"麻岐镇......"徐宴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地名，小小年纪，眼神逐渐阴鸷。
他轻轻放下披肩，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芭蕉叶上挂着的露珠滚落下来，砸进土里，如破碎的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