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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雨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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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阳没有16岁以前的记忆。
他印象中的第一次睁眼，是在一个宁静的盛夏午后。
当时的他感觉自己的大脑昏沉，全身也没什么力气。他懵懂地从病床上爬起来，却被一只苍老有力的手按了回去。
他看向那个苍老的老人，老人帮他盖好了被子，又帮他喊来了医生检查，在忙完这一通后才在林阳身旁坐下。
他想握住林阳的手，可伸出的手在半路又无端收了回去，最终老人窘迫地笑了笑说道：“师父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幸好，老天保佑。”
和老人聊了很一会后，林阳才知道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林阳的亲生父母在他幼时就将他抛弃，他是由眼前的老人——也就是他的师父，秦遗将他收养长大。
而前段时间林阳出门时不幸发生了车祸，在医院躺了三个月才苏醒。
师父说道最后摸了摸他的头，开玩笑道：“还好这时候醒了，要是再晚些时候，你可就赶不上吃蛋糕了。”
林阳知道对方是在说些玩笑话解闷，因此尽力扯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在住院治疗期间，师父一直守在他身边尽心照顾他。师父时不时给他看几张旧照片，照片记录着他从小到大的样子。
后来他出院后继续和师父生活在一起，日子清贫但宁静，直到……
林阳缓缓睁开了眼，他起身环视四周，这是他来到宋家的第四天。
那天晚上他和宋朝暮都非常有默契地忘记了白天的争执，两人达成了共识：等到Brittany没有威胁力，合作就会到期，林阳和宋家从此再没有任何瓜葛。
也许是受的两次重伤都没有处理得当，林阳到宋家的第一晚就开始发烧，在床上迷迷糊糊躺了三天才有所好转。
洗漱完后他坐在阳台上，翻看着手里的书，头脑中却在整理着这几天所有的讯息。
宋朝暮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在瞒着他。
那天晚上他们乘坐同一辆车回到宋家。林阳侧目看着窗外的风景，在此期间他察觉到宋朝暮一直在注视着他的颈部，再结合他们刚见面时宋朝暮的那句“Brittany的同党”，林阳能猜出这都是宋朝暮刻意为之的。
宋朝暮在三天前的白天就算出林阳之后一定会加入宋家，所以他隐晦地向林阳交代自己的想法：他怀疑林阳是Brittany的人，昨天的事不过是两场戏剧罢了。
怀疑是认知的地震仪，它记录的波动必对应远方的真实震源。可林阳真正好奇的是怀疑的契机到底是什么？
但宋朝暮点到为止，他勾起了林阳的求知欲但却不肯进行解答。
林阳知道对方在等自己主动寻找他，主动询问他，主动恳求他，只不过林阳绝不会这么做。
权力在编织罗网时，丝线必然缠绕操控者的手指。他只需要等待就好，到时候会有人上门来找他的。
细密的雨脚穿过梧桐枝叶，在阳台的柚木地板上敲出深浅不一的圆斑。他身旁的茶桌上，一只瓷杯里的薄荷茶早就凉透，叶片像溺死的翠鸟羽衣般贴在杯底。
林阳放下书起身站在在铸铁栏杆上。他怕冷，因此即便现在仍旧是夏季，他也依旧披着一件外套。
他伸出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栏杆表面凝结的水珠。那些水珠沿着他的指腹滑落，坠向楼下——
正好落进宋朝暮仰起的视线里。
宋朝暮站在庭院中央，许镜华站在他的斜后方，低着头为他撑着一只黑伞，伞骨由黑檀木制成，散发着幽香。
伞骨末端不断滴落的雨珠，在他脚边形成一圈小小的涟漪。他身后三步远的管家和仆人们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像一群被雨淋湿的鸽子，温顺地低着头。
只有林阳的目光穿透雨幕，笔直地俯视着宋朝暮。
雨声忽然变得很响。
那一刻，时间仿佛被雨水浸透，变得缓慢而黏稠。宋朝暮的眼睛像两潭寂静的湖水，映着铅灰色的天空，也映着林阳模糊的倒影。
没有猜忌，也没有敌意。他只是那样平静地注视着，仿佛早已习惯了被雨水淋湿，习惯了独自站在空旷的庭院里。
宋朝暮和身后的那群人像一群没有意识的木偶，在被戴上面纱的那一刻连最后的喜怒哀乐都失去了。
想到这，林阳突然感到了无趣。他移开视线，转身时，躺椅因风发出细微的吱呀声。身后的雨幕重新合拢，将宋朝暮的身影隔在朦胧之外。
房间里，未喝完的茶已经凉了。林阳对身旁的仆人说道：“茶凉了，你帮我换下吧，记得上两杯。”
这个仆人名叫兰茉，是个安静的年轻女孩。林阳生病的这几天一直是她在负责照顾。
兰茉听到这个有些奇怪的要求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沉默地退了出去。不过一会她就带着两杯热茶和宋朝暮进入了房间。
林阳看了他一眼，随后端起了茶杯。温热在他手心传开，驱散了寒意。
宋朝暮在他对面坐下，兰茉识趣地退出了房间。
过了一会宋朝暮开口问道：“你好些了吗？”
“嗯。”林阳把茶杯放下，杯底在与茶几表面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宋朝暮在看到自己面前的那只茶杯时就明白，对方已经了解了自己的想法，那他就没必要再绕弯子了。
于是他说道：“虽然我很想告知你这件事背后的真相，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林阳直视着他问道：“那么你什么时候才能更信任我呢？”
宋朝暮却是说道：“等你日后知道这件事背后的纠葛，你会认同我所做出的决定。”
铁塔从床上一跃而下，它跑到林阳身旁，林阳将它放在腿上，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它的毛发。
宋朝暮看着他的动作，不由得想到了这几天发现的一件趣事。
在林阳到宋家的第一晚，许镜华就将林阳的档案交给了他，里面记载了他的全部经历和信息。
最吸引宋朝暮注意的并不是林阳那异于常人的家庭，而是他的工作经历。
他在18岁的时候通过各种渠道借了几十万，为了还上这笔钱他非常努力地工作，有时他一天要连着打三份工，因此他称得上“同事”的人有足足数百人。
但是非常奇怪得是，有十几人都在这几年间出了意外：
李某，38岁，个体工商户，被高空坠物所伤成为植物人；
许某，26岁，超市员工，死于突发心脏病，
张某，33岁，无业游民，割腕自杀；
……
但这许多的意外并没有影响其他人对林阳的评价，大多数人都这样形容林阳：一个不爱说话的人，脾气很古怪，但很勤奋努力。
想到这，宋朝暮轻笑一声。这引起了林阳的注意，他看见对方眼中的笑意时，猜到了对方心中所想。但他仍旧问道：“怎么了吗？”
宋朝暮的唇角微微扬起，目光却牢牢锁住他。
“没什么。”宋朝暮轻声回答，指尖在膝上轻轻一点，“只是觉得你真有意思。”
“是吗？”林阳轻声反问，他的语气格外柔和，平和得近乎危险，“那真是……荣幸。”
宋朝暮起身离开沙发，在准备离开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于是他说道：“找个天气好的时候，我带你去练枪法。”
“嗯。”林阳的视线重新落回铁塔身上，他漫不经心地答应着。
在看到宋朝暮出来的那一刻，许镜华快速地迎了上去。他跟在宋朝暮身边多年，已经能够预测他的上司会在什么时候给他下任务。
这次也一样，他听到宋朝暮对他说道：“三天后我要去训练场一趟，你让人多放几把□□19在那。还有告诉萧景彦，到时候他也要去训练，如果他敢不来，那么我想萧家应该很欢迎他回g市继承业务。”
许镜华连忙回应道：“是。那么我接下来就让人去通知训练场的人安排相关事宜，同时让人去通知萧家主准备参加三天后的训练。”
走了几步后宋朝暮又突然说道：“我记得前几天有人送了我一筒宋聘圆茶，你等会让人把那些茶叶给他送过来。我看他体质虚寒，这东西对他身体有好处。省得让我担心他比Brittany更先倒下。”
这话和要做的事都来得有些猝不及防，许镜华的过往记忆中从来没有接受过相关的指令，他的上司什么时候突然开始关心人了。
但职业素养让许镜华并没有表现出内心的惊讶，于是他回答道：“是，家主。”
在安排好训练场的事后，许镜华亲自跑到张管家那领取那筒价值连城的茶叶。
张管家是宋朝暮母亲的仆人，在宋家工作了近三十年，是一位见过大风大浪，颇有见识的老人。
可在听完许镜华的话后，他也是说不出的震惊。恰巧窗外的雨在此刻停下，不是渐渐变小，而是戛然而止，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然掐断了喉咙。风也骤然收住，连余韵都不留，只剩下一片突兀的寂静。
张管家愣了几秒，才迟疑地推开窗。
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泥土和草木的腥气，却又混着一丝奇异的清新，像是劫后余生的喘息。阳光已经刺破云层，斜斜地切进来，将雨后的水洼照得闪闪发亮。
张管家不免嘀咕道：“这又是哪一出啊？”
许镜华看了眼窗外已经放晴的天空，回应道：“还能是哪一出，变天了呗。”
“行吧，老天爷。”他对着小道扬了扬下巴，“您高兴就好。”
这几天林阳也弄明白了一些事。
宋朝暮是八大家族之一的宋家的家主。八大家族分为南四家和北四家。北四家为：秦家、顾家、云家、温家；南四家为：宋家、韩家、萧家、叶家。
这八个家族拥有堪比小国的财富，却像幽灵般隐匿于世——银行账户开在编号账户下，豪宅地契挂着空壳公司的名字。他们世代通婚，确保他们的后代永远掌控着最纯净的灵力，他们以拥有灵力为荣。
当然拥有灵力的不只有八大家族，还有Brittany，他们已经能够通过实验在普通人身上创造低阶灵力。随着实力的膨胀，Brittany的期望自然也水涨船高。
既然大家都拥有灵力，那么呼风唤雨的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凭心而论，双方在林阳看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让他选择，他还宁可选择宋家，毕竟宋家目前不会试图用子弹在他的肩膀和小腿穿洞。
电梯下降时的轻微失重感让林阳略微绷紧了肩线。
许秘书站在他身侧，西装笔挺，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电梯内的冷光映在金属壁上，将两人的影子投成模糊的轮廓。
“到了。”
电梯门无声滑开，地下靶场的全貌展现在眼前。灰黑色的防弹墙，冷白的灯光，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火药味和金属。训练场左侧是一排智能靶机，右侧则是陈列着各类枪械的玻璃柜，每一把都被擦拭得锃亮，像是某种无声的威慑。
宋朝暮站在中央射击台旁，黑色衬衫的袖口挽至肘间，露出手腕上那枚暗银色的机械表。他正在调试一把手枪，听到脚步声，头也没抬。
林喻阳扫了一眼靶场，他的目光在角落的休息区停顿了一瞬。
萧景彦正用拆信刀削着苹果，果皮连成完美的螺旋垂落。察觉到视线，他刀尖一挑，将最长的那缕果皮切断。
“我表弟”，宋朝暮终于抬头，语气平静，“萧家家主，萧景彦。”
林阳略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萧景彦仍没开口，只是用那种评估的目光看着他，像是在审视一件拍品。
沉默蔓延了几秒。
萧景彦突然用刀尖挑起一块果肉：“久仰，没想到林先生留着这么...特别的长发”，刀刃在空中划出银弧，“像你这样的发型，不会影响射击视线吗？”
“萧家主削苹果的手法很专业”，林阳平静地回应，“看来平时很注重...手指的灵活性训练？”
苹果刀突然停在半空。过了一会萧景彦才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听说你枪法不错？”
林阳不知道他下一步想做什么，于是说道：“会用而已。”
“会用？”萧景彦轻笑，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子弹在指间翻转，“知道这是什么型号吗？”
林阳扫了一眼后回答道：“9mm。”
“看来不是完全的外行”，萧景彦突然将子弹弹向空中，又稳稳接住，“不过真正的行家能说出它的膛线缠距和装药量。”
林阳看着他，眼神毫无波动：“原来萧家主需要靠背数据来证明自己会用枪吗？那可真是异于常人，天赋异禀啊。”
子弹停在了萧景彦掌心。
宋朝暮唇角微不可察地抬了一下，抬手示意萧景彦离开，他说道：“去练你的速射。”
萧景彦盯着林阳看了两秒，突然笑了：“有意思。”他转身时，故意让子弹从指缝间滑落，在地面弹跳着滚落到林阳脚边。
“握枪”，宋朝暮递来一把□□，“让我看看你的问题在哪。”
林阳接过，金属的重量沉在掌心。他抬手，姿势不算标准，但很稳。
宋朝暮盯着他的手腕看了两秒，忽然伸手，指尖虚虚托住他的腕骨，调整了一个微妙的角度。
“压得太死”，他低声道，“放松一点。”
林阳没说话，只是顺着他的力道微调了一下。
远处的枪声响起，子弹穿透靶纸的声音在密闭的地下空间里格外清晰。
林喻扣下扳机，后坐力震得他掌心微麻。靶纸中央，弹孔偏离红心半寸。
“你握枪的方式很特别”，宋朝暮的目光落在林阳的右手上，“没受过训练，但你的食指扣扳机的角度很精准，天赋？”
“运气。”
“运气不会让你在三十米外打中移动目标，”宋朝暮低声说道，“但正确的姿势会，再来一次。”
林阳抬腕，第二枪干脆利落。
这一次，正中红心。
训练场的冷气发出细微的嗡鸣，枪械的金属气味混合着淡淡的硝烟，在空气中缓慢沉淀。林阳放下枪，随意地将垂落的长发拨到耳后，几缕发丝却仍固执地黏在汗湿的颈间。指节因长时间的握持而微微泛白，他活动了下手腕，走到休息区的黑色真皮沙发旁坐下。
宋朝暮站在射击台前，将最后一枚弹壳退出，金属落在大理石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走过来，在林阳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黑色衬衫的袖口挽至肘间，露出的手臂线条干净利落，像是常年训练的结果。
“你很擅长用枪。”林阳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是赞叹还是陈述。
“十岁开始学的，”宋朝暮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杯，冰块在琥珀色的酒液中轻轻碰撞，“家主的必修课。”
空气里弥漫着枪油和冷气混合的味道。林阳的目光扫过那些精密的金属零件。沉默片刻后，他突然开口：“你是不是打算告诉我那件事？”
宋朝暮的动作顿了一下，酒杯停在唇边。他抬眼看向林阳。
“猜对了”，他放下酒杯，玻璃与大理石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前提是，你得先通过一场测试。”
“和枪有关？”
“有关”，宋朝暮微微颔首，“四天后有场行动，我想让你参加。如果你表现合格，我就告诉你。”
林阳没有立即回答。他望向远处的靶纸，那些密集的弹孔像是一个个未解的谜题。冰水在他喉间滑过，带着微微的刺痛感。
最终他说道：“可以。”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明天的天气。
宋朝暮盯着他看了两秒，突然问道：“不害怕吗”
林阳抬眼，目光直直地迎上他的视线：“为什么要害怕？”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笃定，“恐惧的本质是自卑，但我相信我一定能通过这个考验，那我为什么要为此担忧？”
“你之前也是这样，”宋朝暮向后靠进沙发，姿态放松，却依然带着某种锐利，“遇到麻烦，永远一副镇定的样子。”
林阳站起身，黑色T恤下的肩线利落而挺拔。“谢谢你的茶叶”，他整理了下袖口，“虽然不好喝，但效果不错。”
宋朝暮怔了一下，等他回过神时，林阳已经走向电梯，长发在身后轻轻摆动，在冷白的灯光下像一道流动的墨痕。
电梯门缓缓关闭的瞬间，宋朝暮突然向后倒进沙发。他抬手遮住眼睛，低笑声在空旷的靶场里显得格外清晰。笑声里带着几分难得的愉悦，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靶场的自动换气系统发出轻微的嗡鸣，枪械柜的玻璃映出他微微抖动的肩膀。远处，那些被子弹穿透的靶纸在气流中轻轻晃动，像是一页页被翻开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