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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上元之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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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
长安雪霁,百姓烧灯续昼,迎接上元节的到来。青苍的繁华在这个夜晚得到充分的印证,因为此刻的长安城就像是一盏巨大的花灯,汇聚着光与亮,照亮着各个地方的人。
这一次蒙元玖没有和任何人相约,她带着鹤拓众人一起外出,享受这青苍难得一见的盛景。段时晏赵云同和同窗约好一起,所以没有过来。不过,在享受花灯之前,她还有一件事要去做。
小心翼翼避开了人群,一行人左拐右拐的到达了向明月。她让其他人先在楼下等着,自己则在侍女的带领下来到了楼上的一个房间。得到主人许可后,蒙元玖推开了门。
“不必。”主人制止了蒙元玖想要摘帷帽的举动。“互相看不见,对你我都好。”
“有意思。”蒙元玖在心中想:难道她的容貌在长安城还是秘密吗?但还是依言照做了。
房屋布置的格外精致,摆满了长安城时兴的物件,时不时可以闻到明庭香的香气。中间有一扇屏风,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楚莲香的身影。
“怎么如此没眼色,还不快给客人上茶!”即使是责怪,楚莲香的声音依旧温柔。“上元佳节,良辰美景,不同心上人观灯赏景,反而来这里看望奴家,客人还真是有趣儿。”
蒙元玖整理衣摆,回道:“没有心上人,只有心中事。这件事情不解决,即便是悬圃蓬莱,也是索然无味。”说着,她拿出一个承露囊递给了一旁的侍女,请她转交给楚莲香。
对方接过后,感受到手中的重量,挑眉道:“客人出手阔绰,不知莲香值不值得您的大方。”
“楚娘子过谦了。在下所求不多,只是因为这个消息在我眼里值这个价。况且,日月相推,而明生焉;寒暑相推,而岁成焉。世间万物因为有来有往,得以发展。人与人也应如此,才会有更多的故事,不是吗?”
楚莲香笑道:“客人果然和阿岫说的一样,是个聪明人。我楚莲香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她轻轻摇着手上的团扇,正色道:“客人的疑问,莲香一定知无不言。”
“一件事情。楚娘子见到禾丽之后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
“禾丽?”楚莲香摇扇的动作顿了顿,紧接着又像无事发生一样,问道:“奴家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那我说得再清楚一些,就是越析王女禾丽。她来到向明月的事情不是秘密,只是因为许多人不认识她而已。”蒙元玖劝道:“我与禾丽有些私交,她不是良善之辈,如果娘子一味袒护,很有可能会给青苍带来麻烦。”
楚莲香沉默片刻,回道:“那么娘子难道就一定是好人吗?”
隔着帷帽与屏风,两人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所以蒙元玖笑道:“楚娘子在向明月这么多年,依旧认为世间有好人,真是难得。不过,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并非一个好人,但起码现在的我不会做出对青苍不利的事情。我希望它好。”
“……只是有人托我庇佑她两分。可我楚莲香又不是什么权势通天之人,能做的有限。”说罢,她挥挥手让侍女把承露囊还回去:“这个消息就当我送娘子的,也实在当不起。”
“言重了。”蒙元玖拒绝:“在下还有一个问题,我想知道长安城所有的岭南人士。这两个消息应当不简单。”
“客人不是说只有一个问题?”话虽如此,楚莲香还是收下了承露囊,然后起身去后面待了一会儿拿给了她一个东西。
“多谢。”
坐在楼下的几人心不在焉,这里的热闹似乎与她们毫无关系。直到蒙元玖出现在视线里,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没事。”蒙元玖坐下宽慰众人:“楚娘子很好说话。”
“阿弥。”张予安低声道:“你怎么直接找人家问啊?”
蒙元玖尝了一口桌上的糕点,觉得太甜,酒倒是不错。“也可以常来。”然后回道:“楚娘子虽然出身风尘,但是她深爱着长安,青苍无人不知。她本来就不愿意护佑一个外族人,我的到来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也不知道禾丽到底有什么目的。”
蒙元玖耸肩,没再继续谈论禾丽,提议带大家出去看花灯。
“好啊好啊!”江绮迫不及待道:“青苍的上元节比任何节日都要热闹。今年陛下还在安福门前建了一盏巨大的花灯,青苍百姓皆可一观!之后而且还会有踏歌表演!”
闻言,众人齐齐看向蒙元玖。
蒙元玖无奈一笑。她时而喜欢热闹,时而喜欢安静,这谁也说不准。不过这个时候她被外面的气氛感染,自然答应了。虽然还有许多棘手的事情要去解决,但是她选择在这个时刻放过自己。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游伎皆秾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上元节盛饰灯影之会,金吾弛禁,特许夜行。贵臣戚属及下俚工贾,无不夜游。
上元之夜,沿着长安城的街道,一路上除了平日里经常见到的场景,还有许多看不到的。比如远处牵钩的队伍,即便是在夜晚,丝毫没有影响他们的兴致,还有不少人为他们助威;还有趁着今日,互诉衷肠的有情人。今夜,无论是何身份,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阿弥,那边有卖河灯的,我们去买几盏吧。”正好走到河边,张予安突发奇想。
“那你们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们。”
张予安和江氏兄妹走到一个货摊前,认真挑选。忽然间,她被一盏精巧燕子灯吸引了注意力。
“店家,这盏灯怎么卖?”
“店家,这盏灯怎么卖?”
两道声音同时响了起来,店家笑道:“两位真是好眼光,这燕子灯只有这两盏,都是十文钱。”
张予安闻声望去,发现竟是姚以钦。
蒙元玖站在河边,看着周围百姓祈愿时虔诚的面容,不由得想到了鹤拓。大家在佳节到来时,围坐在一起,载歌载舞。有时,也会将自己的心愿诉说给苍天。
“长安城的夜晚很美吧。”
虽然是疑问,但少年的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蒙元玖微微偏头,发现是熟人:“萧郎君!”
“郡主。”萧景安拱手。“可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
“非也。我曾在益州停留许久,有幸见过那里的上元夜。虽然比不上长安城的繁华,但是也十分精彩。”
萧景安看到她拽紧了裘衣,微微侧身,挡住寒风。“如果是益州,那郡主还是谦虚了。作为青苍数一数二的州府,益州的繁华与长安相比也毫不逊色。”
“两地都很美。景美,人也美。”
万千天灯此时升空,照亮了少年的面容。
“不许愿吗?”
“许愿?”
萧景安解释道:“大家会在天灯或是河灯上写下自己的心愿,交给苍穹流水去实现。”
“苍穹和流水,都是很自由的。”
“虽然自由,却也可以容纳一切。”
蒙元玖闻言一笑:“果然是最好的祈愿对象。”
“方才看到郡主不似往日,可是有事?”
“看到此种盛景,心中感慨万千。”
“那便不要辜负眼前的美景。”
张予安带着河灯回来的时候,萧景安正好离开。“方才遇到姚郎君,多聊了几句。”
“今夜金吾弛禁,几乎整个长安城的百姓都会出动,偶尔遇到几个认识的人,也很正常。师兄和时晏应该和他们在一起吧。”
“嗯。”张予安点头。“不过我们才刚来长安城,认识的人不多,为何回回都能遇见。”
“那就是有缘分喽。”江绮在一旁仔细欣赏自己的花灯,喜爱极了。
蒙元玖看到两人手中的灯,随口夸赞了一句。“这灯做的不错。”
“这灯不算什么,这个呀,才是惊喜呢。”
“竟然会有狐狸灯!”
张予安交给她,炫耀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所以特意买来送你。”
“多谢阿婉。”蒙元玖道:“我们去放河灯吧,你们不是还要去安福门?”
姚以钦买完花灯后,顺手递给萧景安一盏。“这盏灯可是费了我不少工夫,你准备怎么谢我啊?”
“多谢。”
“你这个人。”姚以钦摇摇头。“我走了好几家,才找到这盏精巧的兔子灯,竟然只得到两个字,真是令人心寒。”
萧景安笑道:“今日天官赐福,那我就请姚郎君去点天灯吧。”
“啊,你这更过分了。”
两个人吵吵闹闹,消失在人群中。
今夜的长安城注定充满着欢声笑语,
萧景安和姚以钦到达安福门的时候,周围已经挤满了人。他们张望许久,才看到自己的朋友。
“诶?忠王不是说要与民同乐,怎么没见呢?罗浮也是,平日里他从不会迟到。”
话音刚落,罗浮就赶来了,气喘吁吁解释道:“舍妹身体不适,所以出门稍晚了一会儿。”
“别提了,还不是因为卢聪元留下的烂摊子!”李璟无奈道:“忠王年幼,若是一个看不好,走丢了怎么办?可若是让太多的侍卫跟从,也不像样。权衡之下,殿下还是拒绝了这个请求。”
“殿下考虑周全。今夜的确不适合孩童出门。”卫旷环顾四周,没看到萧景平。
萧景安笑道:“景平本来是要去接忠王的,谁知却被留了下来。”
崔成之在一旁耸肩道:“真是可怜。这一年一次的上元节,多么热闹。”大家让他别幸灾乐祸,赶紧想一想接下来去哪儿。安福门的花灯,大家都已经看了许多年,早就不觉得新鲜了。
“自然是桃花月啊!”崔成之毫不犹豫道:“良辰美景,必须要用最好的酒来配。”
李璟补充道:“再倚窗赏月,听一曲流水。”
“正是!”少年放声大笑。伴着皎洁的月光,从人群中走向人群。
安福门楼是青苍帝出宫观赏百戏与上元临街观灯之处。新帝登基不久,特地在安福门前大作灯会,有一巨型花灯,高达二十丈,装饰着各种丝绸、金玉。另燃灯五万盏,有宫女与长安少女数千人在灯下踏歌跳舞。灯火长明,烧灯续昼。祈愿山河无恙,喜乐安宁。
“丰年人乐业,陇上踏歌行。”蒙元玖看着眼前的景象,感叹道:“青苍境内,且不说南北两地,就只看长安城与周边的州府,风俗也各不相同。”
“踏地为节,载歌载舞。即便有不相同之处,总归都是百姓为了表达自己的喜悦。从前只在书中看到过,今日一见,才知自己见识浅薄。”
每逢星回节,鹤拓都会举行盛大的宴会,百姓也会像这样,载歌载舞,不过自然比不上今日的长安城。
“鹤拓所有人能歌善舞,阿婉你又是其中的佼佼者,难道就不想同她们一起庆贺吗?”
江绮的提议,蒙元玖点头赞同。“阿绮所言不错。你们不是早就想要亲自体验青苍风俗嘛,这是最好的机会了。”
张予安本就是爱热闹的年纪,从前只因无法外出,所以收敛了自己的本性。如今机会难得,她稍微犹豫一刻,便拉着江绮加入了大家。蒙元玖在一旁看着,不觉一笑。
忽然间,她笑容一滞,严肃起来。
“娘子,可需要属下去探查一番?”江篱也察觉到怪异之处,于是询问。
蒙元玖摆手:“不必了。她既然敢出现,就代表她确信自己可以躲过你的追踪。”
青苍有在上元节喝粥的习俗,所以一从里面出来,江绮就拉着大家去找粥铺。可是她又不确定,就让江篱在一旁参考。张予安和蒙元玖走在后面。
“阿弥,怎么了?”蒙元玖抿嘴,表示自己无事。
但张予安和蒙元玖一起长大,虽然有过分别,却仍是最了解她的人。“让我猜猜。之前,你提到安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神情。看来,你见到了他的主人。”她正色道:“阿弥,你知道为何你的父兄会同意让卢鸿先生收你为徒,又准许你外出游历吗?”
“因为见血封喉,父兄认为鹤拓满是危险,师父恰好在这个时候出现了,所以他们同意我和师父一起外出游历。”
“不是的。”张予安轻轻摇头:“是因为你把往事编织成一张网,死死的困住了自己。只要你还待在鹤拓,就永远不会走出来。”
蒙元玖低落道:“毕竟当时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卢鸿素有神医之称,蒙元玖跟随他走南闯北,见惯了生死,以为可以放下心中执念。只可惜,除了认识草药,其他的毫无长进。尤其是再次见到禾丽后,即便只有一个背影,往事便像潮水般涌来。
“无关之人的生死自然不能与当年之事相提并论,辨识草药不也是在救人?你一直觉得这是这是在赎罪,那当年的我们岂不都是罪人?”张予安开解道:“阿弥,往事之所以称为往事,是因为它已经过去了。”
蒙元玖喃喃道:“真的过去了吗?”
张予安点头。“是,无论你愿不愿意,它都过去了。我相信,你也会让它过去的。现在的你,只能选择往前看。”
“可是,兄长,阿仪和诸位将士本来都有机会活下来的,都是因为我优柔寡断,迟迟不能给出确定的答案,才导致了最后的局面。看着他们的尸体,我又如何能说出与自己无关呢?”
提到自己的亲人,张予安眼泛泪光,但她的语气依旧不变。“此事的确不能说与你无关,但是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咎于一人,也不对吧?医师自当济世救人,可仅凭医师,也不能完全力挽狂澜。更何况,鹤拓又不止你一个医师。我知道,有时候语言很苍白,如果实在放不下,那就记住吧。但我希望你能明白,以后的路还是要继续走下去。”
“阿姊,对不起。”
“那我是不是应该也向你道歉呢?毕竟,城防图被偷,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张予安安慰她,其实也是在安慰自己。“亲人的离世自然悲伤,可天道无终极,死亡是所有人的宿命,早晚而已。你来到长安,不就是为了继续守护他们的家人吗?”
蒙元玖挤出一个笑容,回道:“兵戈再起,只会重复当年的惨烈。战争一旦开始,就只能你死我活,没有赢家。对于这片大地上的所有人,都是灾难,我不希望再看到那样的场景。我既然选择继续活着,那么我会将它藏在心里,抬首往前走!”
“娘子,阿婉,你们两个人聊什么呢?快点过来呀!”江绮在前面招手,让她们跟上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