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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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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春见掏出钥匙时,指腹还沾着“旧始尘迹”书堆里的灰。门刚推开条缝,就闻见炖肉的香气,混着白粥的米香,裹着暖融融的热气涌出来——这味道不像她往常独自在家时的冷清,倒有点像南园老家厨房的气息。
“回来啦?”二姨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带着点笑意。
尤春见换鞋时抬头,看见厨房门口立着个身影:米白色针织衫,藏青色半身裙,头发松松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她的眉眼和妈妈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眼角多了点细纹,鼻梁上架着副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软乎乎的,透着股书香气,像浸过温水的宣纸。
尤春见至今记得,刚到香山那天,雨下得很大,她拖着行李箱站在小区门口,是二姨撑着伞跑过来的。当时二姨也是穿这件米白针织衫,裤脚溅了泥点,却只顾着帮她提行李,嘴里念叨着“路上累了吧,我炖了汤”。这几个月,二姨不是每天来,却总在她放学前做好饭,有时是一盅鸡汤,有时是她爱吃的糖醋排骨,像早就摸清了她的口味。
“快过来尝尝汤。”二姨端着个白瓷碗走过来,碗里是玉米排骨汤,汤色清亮,飘着两颗红枣。尤春见接过碗,指尖碰到碗沿的温度,心里忽然暖了暖——妈妈以前也总这样,炖好汤先给她盛一碗。
“我把锅端出来,咱们吃饭。”二姨转身回厨房,尤春见赶紧跟过去搭把手。铝锅有点沉,二姨握着锅耳,她托着锅底,两人一起把锅放在餐桌上。
白粥、炒青菜、糖醋鱼,还有那锅排骨汤,摆了满满一桌子,都是她爱吃的菜。
吃饭时,尤春见扒着碗里的粥,眼角余光瞥见二姨没怎么动筷子,只是看着她,眼神里藏着点说不清的柔意。“二姨,你也吃啊。”她夹了块鱼肉放进二姨碗里,“这鱼炖得好嫩。”
二姨笑了笑,夹起鱼肉,却没咽,反而又挑了块最大的鱼腹肉,放进尤春见碗里:“你多吃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她顿了顿,搅了搅碗里的粥,声音放轻了点,“来香山这几个月,交到朋友了吗?学校里过得怎么样?”
尤春见点点头,想起纪杙、邓淇鱼和周别,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交到了,有三个好朋友,我们还一起准备元旦晚会的节目呢。学校也挺好的,老师同学都很照顾我。”
二姨听着,眼里的笑意更深了,可没一会儿,她的眼神忽然变了变,像蒙了层薄雾,语气却还是平常的样子,慢悠悠地问:“那……你的梦?最近还做吗?”
尤春见夹菜的手猛地顿住,筷子上的青菜差点掉下来。她垂着眼,盯着碗里的米饭,声音低了点:“老样子,还是那样。”——还是那个模糊的梦,黑沉沉的河边,站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风裹着水腥味吹过来,他总背对着她,不说一句话。
二姨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点疼惜:“唉,也是苦了你这些年。”她抬手,指腹轻轻碰了碰尤春见的发顶,动作温柔得像在碰易碎的瓷,“以前听你妈提起你的梦,心里就揪得慌。都怪我,早些年没在你身边,没好好照顾你。”
尤春见没说话,只是往嘴里扒了口饭。粥的热气熏得眼睛有点发涩,她忽然想起刚才在“旧始尘迹”里,周十风说的“南园水神”“影祟缠四地之人”,心里莫名沉了沉——二姨怎么会突然问起她的梦?难道她知道些什么?
餐桌上方的灯暖黄,映着二姨温柔的侧脸,可尤春见看着那和妈妈一模一样的眉眼,心里却忽然冒出点说不清的慌意,像有根细针,轻轻扎了她一下。
二姨的手在她眼前轻轻一晃,这才回过神,二人继续吃着饭。
……
夜色像块浸了墨的布,把屋子裹得严严实实。尤春见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纹路,指尖反复摩挲着被角——睡前她在心里念了好几遍,别再做那个梦,可越怕什么,越像有根无形的线,拽着她往那片黑沉沉的河边走。
窗外的风停了,连楼下流浪猫的叫声都没了,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的,敲得人心里发慌。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洗衣液香味,这才稍微踏实了点,眼皮渐渐沉了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脚底忽然传来一阵冰凉,像踩进了河水里。尤春见猛地睁开眼,果然又到了那个地方——河边的芦苇长得比人高,风裹着水腥味往脸上扑,远处的天是铅灰色的,连月亮都看不见。
那个男人还站在河边,背影和往常一样模糊,黑色的衣摆被风吹得飘起来,像要融进水里。尤春见急了,张着嘴想喊,可喉咙像被堵住,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她伸手去抓,指尖却只碰到一团空气,心里的慌意越来越浓——这次她格外清楚,男人再往前一步,就要掉进河里了。
“你干嘛啊你!快上来!”
这句话突然从喉咙里冲出来,带着点破音,像是攒了很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尤春见自己都愣了,愣愣地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
男人的动作顿住了。他缓缓转过身,脚步朝着尤春见这边挪过来。尤春见盯着他的脸,可不管怎么睁大眼睛,都看不清五官,只能看见一片模糊的黑影,像蒙了层雾。
“哼。”男人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声音沙哑得像磨过砂纸,“看来我小看你了。你不仅聪明,还找了这么多帮手。”
尤春见皱紧眉头,心里的慌意混着怒气涌上来:“你谁啊?总出现在我梦里,不嫌累吗?”她想起白天在“旧始尘迹”里听到的影祟传说,又想起西墙下的那团黑影,后背忽然冒起一层冷汗。
男人笑了,笑声里带着点诡异的愉悦:“累?我玩还玩不过来呢。”他往前又走了两步,离尤春见只有几步远,“好戏,才刚要开始。”
话音刚落,男人的身体突然化成一股黑烟,像条毒蛇似的,直奔尤春见的面门!尤春见吓得尖叫,想往后躲,可身体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黑烟越来越近,她甚至能闻到烟里裹着的土腥气,和影祟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啊!”
尤春见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着,冷汗把睡衣都浸湿了,贴在背上凉得刺骨。她大口喘着气,眼神还没从梦里的恐惧中抽出来,手指紧紧攥着被单,指节都泛了白。
就在这时,她忽然觉得后颈一凉,像有双眼睛正盯着自己。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和上次在卫生间瞥见黑影时一模一样。尤春见慢慢转过头,目光朝着门口的方向扫去——
二姨正站在门口,身上穿着米白色的睡袍,头发散在肩上,手里还端着个玻璃杯。客厅的一点微光落在她脸上,一半明一半暗,眼神说不清楚是什么味道,冷得像结了冰的河,直直地盯着尤春见。
尤春见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张着嘴说不出话。她明明记得,二姨晚上走的时候,自己反锁了门,二姨怎么会进来?她站在这儿多久了?刚才自己做梦时的样子,是不是都被看见了?
就在尤春见慌神的功夫,二姨的眼神忽然软了下来,像冰化了水,嘴角也牵起个温和的笑。她轻轻推开门,走进来按亮了床头的小灯,暖黄的光笼罩着一小块地方,稍微驱散了点寒意。
“做噩梦了?”二姨把手里的玻璃杯递过来,声音很轻,“我听见你喊了一声,赶紧过来看看。水是温的,喝点缓一缓。”
尤春见接过杯子,指尖碰到杯壁的温度,心里的慌意稍微散了点。
她喝了口温水,喉咙里的干涩感缓解了不少,才哑着嗓子问:“二姨,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我记得锁门了。”
二姨坐在床沿,伸手帮她把散落在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动作还是那么温柔:“我晚上回去后,心一直发慌,总觉得你会出事。
想着过来看看,刚好你家门缝没关严,我就轻轻推了推,没想到真开了。”她顿了顿,眼神里带着点疼惜,“是不是又做那个梦了?看你吓的。”
尤春见点了点头,没敢说梦里男人的话,也没提那股黑烟的事——她不知道二姨到底知道多少,也不敢随便说。两人就坐在床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二姨告诉她明天给她请了个家:“二姨给你老师说了,给你请几天假,你的父母过来了;刚好二姨这几天要出差一天,正好给你们空间叙叙旧。”
尤春见点了点头。
二姨接着问她晚饭吃没吃饱,又叮嘱她晚上盖好被子,别着凉。
聊了没一会儿,二姨起身要走,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尤春见一眼,眼神里藏着点说不清的东西。她走得很慢,一步三回头,直到关上门,尤春见还能听见走廊里传来的轻轻的脚步声,渐渐远了。
尤春见躺在床上,手里还握着那个玻璃杯,杯底的温水还带着点温度。
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可梦里男人的笑声、二姨门口的眼神,像两根刺,扎在心里。窗外的风又起了,吹得窗户玻璃轻轻响,像有人在外面敲,静夜里,这声音格外清晰,让她刚平复下去的心跳,又慢慢快了起来。
清晨的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出细窄的亮线。
尤春见摸过手机,屏幕还带着点余温,指尖在输入框里顿了顿,敲下“今天不去学校了,我爸妈来这边看我”,发给纪杙。消息发出去没半分钟,就收到回复,只有“好,你好好休息”五个字,干净利落。
她刚把手机扔回枕头边,就听见敲门声,不轻不重,节奏和往常一样——是纪杙。
尤春见抓过外套披在身上,头发还乱糟糟的,拉开门时,果然看见纪杙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早餐袋,还是她常吃的豆浆和肉包。
“给你的。”纪杙把早餐递过来,目光落在她脸上时,顿了顿。尤春见昨晚没睡好,脸色煞白,眼下还带着点青黑,连嘴唇都没什么血色,和平时透着点红的模样完全不同。
他想过尤春见可能会不直面表达,但依旧没绕弯子,直接开口:“没睡好?”
尤春见捏着早餐袋的手指紧了紧,看着纪杙的眼睛,她点了点头,声音有点哑:“做了个很不好的梦,半夜醒了,梦里有……黑影。”尤春见不愿意多说一句,她是真的害怕那个梦。
纪杙“嗯”了一声,没多问,只是往她身后看了眼,确认屋里没别的异常,才道:“早餐趁热吃,要是还困,就再睡会儿。有什么事,随时给我发消息。”
尤春见点头,看着纪杙转身下楼,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才关上门。她把早餐放在餐桌上,没立刻吃,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又有点踏实——至少有个人,不用她刻意隐瞒。
九点整,敲门声又响了,这次比刚才重些,还带着点急促。她趿着拖鞋跑过去开门,刚拉开一条缝,就听见熟悉的笑声。
“春见!”
她抬头,看见爸爸妈妈站在门口,爸爸手里拎着个大行李箱,妈妈则提着精致的包。两人脸上都带着笑,眼里满是欢喜。爸爸的头发比上次视频时又白了点,妈妈依旧散发着一种“木系”女人的味道。
尤春见愣了愣,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到了。妈妈伸手抱住她,身上带着书香味,声音里满是疼惜:“看看这脸,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爸爸把行李箱拎进来,笑着拍了拍她的肩:“春春还是这么乖巧,惹人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