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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空白山谷(四) ...


  •   她稳了稳心绪,依旧与它平视,声音放得极柔:“那我现在在你眼里,是什么样子的?”

      小兽端详了她片刻,以缓慢的语速说道:“你、你穿着灰色的衣服,梳了马尾,头发看起来脏脏的,都打缕了。”

      “啧”白砾下意识摸了摸头发,心里嘀咕这孩子真不会说话,嘴上却顺着往下问:“那之前呢?我之前在你眼里是什么样?”

      “之前长了尖尖的鸟嘴,很大很可怕。”

      白砾的神情瞬间复杂起来,那不就跟洞穴里的猛兽长得一样吗?原来之前她在小兽眼里,是会伤害她的猛兽。

      她决定先对小不点采用怀柔政策,“你叫什么名字?”

      “小树。”

      白砾笑了起来,鼓起了掌,说道:“那我们很适合做朋友哎,我叫小砾,就是小石头的意思。你是小树,我是小石头。”

      白砾刻意说得夸张,可看着小树只是微微扯了扯嘴角的线条,露出礼貌而不失尴尬的笑容。

      她知道小树只是应付她,共感没有传来半分波动,像是片平静的死湖,泛不起一丝波澜。

      两人往白色高墙的方向走,就撞见几只正在打闹的小兽。它们突然停下动作,圆溜溜的眼睛齐刷刷盯住白砾。

      白砾听到它们在窃窃私语,“她是谁呀?”“从来没见过。”

      她这几天她像个透明人,突然被这些畸变体如此直白地注视,反倒有些不自在。

      但她立刻反应过来:污染域内果然是以小树的意志转移的。

      之前小树无视她、排斥她,她就被整个世界屏蔽。现在小树接受了她,从现在开始,她才算真正“进入”了这片白色山谷。

      她趁热打铁,等这两只小兽走远了之后,试探着问:“小树,洞穴里长着鸟嘴的是谁?”

      小树的眼睛黯淡了两分,“是妈妈。”

      在这之后,白砾试图跟小树沟通,小树都像没听见似的,眼神空洞。

      白砾还通过“共感”来感知小树的想法,可依然是一片空寂。

      她忽然意识到,若不是黑色小兽的追逐激出了小树的恐惧,恐怕她至今都不会发现自己能跟小树共感这件事。

      小树的情绪太稀薄了,几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就像是个透明人一样。

      白砾目送着小兽进入洞穴,感觉有些头疼。白砾自小在福利院长大,她对于“家”的概念只有孟妈妈,而洞穴里这些猛兽间的复杂、扭曲的家庭关系,像个乱糟糟的毛线团,找不到解开的方法。

      她抬手扫了眼手环,污染度显示23%,虽比之前高了些,还在正常增长范围内,暂时不必担心。

      白砾望着洞穴顶端沉睡的巨蟒,心下决定晚上必须再去一次洞穴深处,那些被虫群啃噬后残留的记忆珊瑚根还在,那里面一定藏着更多线索。

      ……

      深夜,看着洞顶那道青白色的巨蟒身影缓缓滑下,庞大的身躯迅速钻进了洞穴中。

      白砾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直到洞穴深处彻底没了声响。白砾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的思维,现在她不再是透明人,进入洞穴后必须保持谨慎与警惕。

      再次踏入最左侧的洞口时,她眼睛猛地亮了,因为曾经感受到的重压,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树接纳了她后,这片被意志操控的污染域内的规则,也不再排斥她。

      白砾快速进入了记忆珊瑚的生长地,虫形生物依旧在各处盘旋,上次来过一次,知道这些虫形生物并不伤害人,她经过拐角的时候简单地躲避了一下。

      脚步加快,熟门熟路地穿过蜿蜒通道,很快就抵达了记忆珊瑚的生长地。

      上次被啃食殆尽的,关于铜币记忆的珊瑚丛,竟冒出了新的植株,和昨日初见时一模一样,半透明的触须泛着盈盈蓝光,轻轻颤动着,仿佛之前被虫群吞噬的痕迹从未存在过。

      “重新长出来了……”白砾喃喃自语,指尖悬在触须上方。

      被啃食的珊瑚,是会复刻旧记忆,还是会储存新的记忆?她深吸一口气,将手掌轻轻按了上去。

      视野瞬间被黑暗吞没,再亮起时,熟悉的低矮视角,却是截然不同的触感。

      掌心触到的是布料纹理,小树正低着头,白砾看到她的手不再是粗黑线条勾勒的短爪,而是人类小孩的胳膊。

      胳膊上突然有白光闪了闪,莫名出现了布条缠绕着手臂上,随后又消失,又出现,最后彻底消失。

      这是现实与2D世界的记忆在交织,最后锚点落在了现实世界。

      “你为什么这么自私?”

      头顶传来女人尖锐又带着疲惫的声音。小树的小手死死攥住裤缝,白砾能清晰地感知到小树的紧张和无助。她想抬头看看女人的模样,可小树的脖颈像被钉住般僵硬,视线望向地面。

      “你又把衣服弄得这么脏,你自己看看!”

      女人的手突然拎起小树的短袖袖口,扯到小树的眼前,让小树踉跄了一下,身体控制不住地抖了抖。

      白砾的目光落在短袖的那片污渍上,上面被蹭上了黑黑的灰尘。像小时候在里打滚蹭到的灰尘,不起眼,却在干净的布料上格外刺目。

      女人的情绪越说越激动,“你知道我每天给你洗衣服有多辛苦吗?你还弄得这么脏!”

      “你为什么这么自私!”

      女人用手指狠狠戳着小树的肩膀,小树被戳的身形晃了两下,依旧低着头。

      白砾感受到小兽心底的恐惧,像潮水般漫上来,几乎要将这具小小的身体淹没,小树在恐惧,她想逃,可她的灵魂却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只得像个精美的傀儡一般支在原地。

      “你说话啊!”

      小树垂着头一言不发,承受着女人的怒火,小树只想捂住耳朵、捂住眼睛、捂住呼吸和所有的感受。

      原来恐惧到了极致的时候,连每个毛孔都想捂住眼睛。

      女人凌厉的话语没有停,“你可真是自私!”
      “你为什么不能体谅我,你跟你爸一样冷血!”
      “你在哭什么,弄脏衣服还好意思哭!”

      哭了?小树在哭吗?白砾忽然发现,自己的感知,不,是小树的感知变得迟钝了,她感知不到泪水划过脸颊的触感。

      白砾感觉她像是被扣进了一个透明的水汽罐头里,灵魂一半卡在身体里,一半飘在半空,她对外界的感受被抽走了一半,只有卡在身体里的灵魂还能传达感受。

      “……你做错了事,你还哭,你不服气是吗!”连女人的声音都像隔了层厚厚的水膜,模糊不清,白砾听得不甚真切。白砾看到小树的视野里,地面突然踉跄了一下。

      不,是小树踉跄了一下,然后站直。小树又歪了一下,站直,又歪了一下,她又站直了。

      白砾却感觉不到任何身体上的疼痛。

      只看见女人像是累了,坐在椅子上,“他为什么这么疼你?这么疼你这个女儿,你有什么可喜欢的……”

      小树站在原地,身上更脏了,她垂着头一声不吭,脸上已经变得脏兮兮。

      女人的声音彻底模糊成了嗡嗡的背景音,白砾的视线落在眼前的记忆珊瑚上,她的眼神放空,呆滞了近十分钟,突然反应过来此时她所处的环境,这是猛兽洞穴内的通道。

      一阵凉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她竟在这种凶险之地,毫无防备地卸了警惕心!

      白砾立刻反映过来,她被小树的透明水汽罐头影响了,她刚才对于外界的感知能力也下降了。

      随着白砾与小树的“共感”羁绊越来越深,她的脑海里也逐渐补全了很多意味不明的事物的真相,比如那半枚铜币上的图案。

      铜币只有半枚,是半个弯曲的弧线,带着圆润的弧度,像只残缺的耳朵,那铜币上面画着简陋的爱心,那枚铜币只是个被爱意凝聚的意象。

      虫群的振翅声在耳畔响起,那是虫群刚啃食完一根记忆珊瑚,正飞往下一颗记忆珊瑚。

      白砾的目光扫过记忆珊瑚的生长地,大半珊瑚都被啃得只剩根部。有几株新生的珊瑚正从碎根旁冒头,幽蓝的光晕忽明忽暗。

      她走向了下一株完整的记忆珊瑚,半人高的珊瑚,这显然是刚恢复不久,这个记忆珊瑚长得格外的“枝繁叶茂”,显示是小树的重要回忆。

      她深吸了一口气,白砾的掌心贴上冰凉的触须,意识被拉扯着下沉。

      ……

      “吱吱吱”蝉鸣声在外面叫着,白砾感受着真实世界的温暖,这又是一段小树的真实回忆,没有任何异化的世界。

      盛夏,小树正躺在小床上,屋内开着凉凉的空调。她肚子上还盖着一角小被子,显然是准备在睡午觉,白砾想到。

      但是小树丝毫没有睡意,她睁着眼睛玩了一会手指,翻了个身,手肘撑着抬起头,趴在了小枕头上。

      小树猛地跟门口的女人对视上了,小树吓得一激灵,白砾也借此看到了女人的脸,女人长得很美,只是她的眼神却十分怨毒。

      “让你睡午觉,你不睡?”女人的声音不高。

      小树害怕地咽了口口水,慌忙手脚并用地蹲坐在床上。

      女人上前一把揪住小树的胳膊,将她扯下了床,八九岁的小孩被轻而易举地拎起来,脚尖离了地,只能踉跄着被拖着往外走。

      女人打开门,热浪瞬间舔舐着小树的脸,小树被扯得跌跌撞撞的,被迫跟随着女人往前走,小树赤裸着双脚踩在滚烫的水泥地上,偶尔踩到碎石子,有些痛。

      可小树不敢吭声,被拽着跌跌撞撞地往前挪。

      女人把她丢在居民楼外的土路上,“不喜欢睡觉,就在外面站着。”女人带着一丝恶意,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小树没有看她的背影,只是垂着头,盯着自己沾满灰尘的脚趾,不安地蜷缩着脚趾,委屈地扁了扁嘴。

      虽然是盛夏的中午,居民楼依然不时有人进出。

      小树的头垂得更低了,肩膀微微缩起,试图将自己关起来。

      小树的余光中,看到身边走过的有大人,还有大人牵着小孩,小树的头垂的更低了。

      他们都有鞋子。

      她羞愧的不知该如何站着,僵硬地保持被丢在这里的姿势,脚下的石头更咯脚了。

      身边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每个人都诧异地看着小树,然后又离开。

      好热、好晒、不想待在这里了,小树抬起头,她望向前方的马路,爸爸什么时候回家?现在才中午,他一定会很晚才回来吧,小树等不到他了。

      还有谁能救救小树。

      小树先是失去了对身体与情绪的感受,她刚刚所有的情绪,伤心、难堪、窘迫、痛苦以及身体上的灼热与脚下的难受,一瞬间都消失了。

      随后她又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是真实地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小树分不清这是过了一会儿,还是几秒,还是几小时,又感觉像是过了一年还是几年。

      小树恍惚的想到,这是在做梦吗?还是正在发生的真实事情?

      小树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脱离了身体,这一次她彻底地从透明的水汽罐头出来了。

      小树恍惚间,看到了在不远处看着暴晒下的小树。

      小树想努力分辨对面的自己,可是太热了空气都波动,她努力想看清却恍如隔世,她抬脚往前走,却始终离跟自己间隔有一条大马路那么远。

      小树逐渐失去了清醒的意识,她就静静地看着对面,大脑突然很困倦,无法思考任何事情与情绪。

      小树竟有些开心,对面的女孩也跟她一样吧,这样就不会痛苦了。

      小树在站着做梦,她心甘情愿地陷入自己编织的梦境。

      小树恍惚地看到,真实的世界变得有些虚幻了,仿佛在扭动,太阳晒得,小树满眼都是刺眼的白光,什么也看不清。

      这是小树后来做的梦吗?梦到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小树想到,那太好了,醒来就结束了。

      小树无法再思考了,白砾也跟着小砾一样,她们的大脑都睡着了,只剩下僵直的身体和放哨的眼睛。

      ……

      “你怎么还不回家?”

      透明水波罐头被打破了,小树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空气。

      “你怎么还不回家?”

      那一瞬间,小树像是从睡梦中被喊醒一样。天已经黑了,周围喧闹的谈话声吆喝声,闯入小树的耳朵,白砾也猛地发现小树的身边竟然站了一群人。

      天黑了,她该怎么办?小树感到有些害怕。

      刚才有人在说话,是谁在说话?说了什么?她没有回答,只是抬头,寻找着谁在说话。

      “你怎么还不回家?”

      小树听见了,可是她分不清是谁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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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开新文啦,最近随榜更,欢迎收藏,灌溉25年第一颗小树苗启动!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