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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归途与隐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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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那天,天气好得不像话。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将医院门口的水泥地晒得发白,空气里浮动着夏日特有的、混合着植物清香和淡淡柏油味的气息。
俞栖迟一早就办好了所有手续,站在病房里,看着白喻枫有些笨拙地用一只手把最后几件日常用品塞进背包里。他右臂还吊在胸前,但脸色红润了许多,眉宇间那股沉郁之气被连日来的阳光和安心休养驱散了大半。
“行了,别看了,”白喻枫拉上背包拉链,抬头对上俞栖迟的目光,笑了笑,“再住下去,我身上都快腌入消毒水味了。”
俞栖迟没说话,走上前,极其自然地接过他肩上的背包,背在自己身上。动作流畅,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白喻枫看着他,眼神软了软,没争辩,只是用左手轻轻拍了拍俞栖迟的胳膊:“走吧。”
走出住院部大楼,强烈的阳光让人微微眯起眼。白喻枫深吸了一口外面自由的空气,舒展了一下僵硬的筋骨,感叹道:“还是外面舒服。”
俞栖迟去开车,白喻枫就站在门口的树荫下等着。他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和车辆,第一次觉得这种寻常的喧嚣也如此动人。几个小护士路过,笑着跟他打招呼:“白警官,出院啦?恭喜啊!”
白喻枫也笑着回应,心情是许久未有的轻快。
车子平稳地驶离医院。俞栖迟开车很稳,刻意避开了颠簸的路段。车窗开着一条缝,暖风灌进来,吹乱了两人的头发。
“先回队里报到?”俞栖迟目视前方,问道。
“嗯,得先去销假,露个脸。”白喻枫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忽然说,“然后……去看看小禾?几天没见,肯定想我们了。”
他说的是“我们”。俞栖迟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应道:“好。”
车子先开回了队里。队长和同事们见到白喻枫,自然是一番热情的问候和打趣。“哟,咱们的白警官终于归队了!”“看着气色不错,就是这胳膊还得再养养。”“赶紧好利索了,一堆活儿等着你呢!”
白喻枫笑着应酬,感受着久违的集体氛围。俞栖迟就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像一道安静的影子,却无形中替他挡开了过于热情的拍打和拥挤。
销完假,两人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康复中心。
小禾看到他们一起来,果然高兴极了,眼睛亮晶晶的,拉着白喻枫没受伤的左手,叽叽喳喳地说着这几天画的画和新学会的字。她小心地避开了白喻枫吊着的右臂,显然护工阿姨已经仔细叮嘱过。
白喻枫耐心地听着,用左手笨拙地摸了摸她的头,眼神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俞栖迟站在一旁,看着兄妹俩的互动,嘴角也带着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他拿出路上买的新绘本和一小盒拼图,递给小禾。小禾开心地接过去,甜甜地说了声:“谢谢栖迟哥哥。”
阳光透过康复中心的玻璃窗,洒在三人身上,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而充满希望。
然而,就在这温馨的氛围中,俞栖迟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窗外。马路对面,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那里,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
本来这没什么稀奇。但那辆车停的位置,恰好能清晰地看到康复中心的门口。
俞栖迟的视线在那辆车上停留了两秒,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一种职业本能般的警觉,像一丝细微的电流,瞬间穿透了此刻的温馨。
但他什么也没说。很快收回了目光,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安静地听着白喻枫和小禾说话。
只是,在离开康复中心,走向停车场时,他不动声色地落后了半步,再次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对面。
那辆黑色的轿车,已经不见了。
仿佛刚才只是他的错觉。
坐回车里,白喻枫还在兴致勃勃地说着小禾的进步,计划着下次带她去哪里玩。俞栖迟发动车子,平静地应和着。
阳光依旧明媚,车里的气氛依旧温暖。但俞栖迟的心底,却悄悄落下了一粒微小的、冰冷的尘埃。
那辆车,是巧合吗?
他没有答案。只是握着方向盘的手,比来时更稳,也更紧了些。那份刚刚因为白喻枫出院而松弛下来的神经,悄无声息地,又绷起了一根弦。
归途依旧,但阴影似乎已悄然随行。
回到宿舍,白喻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将自己陷进柔软的沙发里。这是他和俞栖迟在队里分到的双人宿舍,不大,但被收拾得干净整洁。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气息,让他紧绷了许久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
“终于回来了。”他感慨道,目光扫过茶几上俞栖迟之前随手放的几本书,还有阳台上晾晒的、带着阳光味道的衣服。
俞栖迟将背包放在门边的柜子上,转身进了厨房。很快,里面传来了烧水的声音。他端出一杯温水递给白喻枫,然后在他身边坐下。
“伤口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俞栖迟问,目光落在他依旧吊在胸前的左臂上。
“挺好的,医生说恢复得比预想中快。”白喻枫接过水杯,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杯壁,心里也暖暖的。他喝了一口水,忽然想起什么,看向俞栖迟,“对了,刚才在康复中心,你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俞栖迟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说道:“没有,可能是有点累了。”
他没有说实话。关于那辆黑色轿车的疑虑,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他心头。在没有任何证据之前,他不想让白喻枫刚刚放松下来的心情再次蒙上阴影。
白喻枫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但见他不愿多说,也没有追问。他知道俞栖迟的性格,若是真有什么事,他一定会自己处理好。
接下来的日子,生活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白喻枫一边养伤,一边做些力所能及的文职工作,偶尔也会去训练场边,看着队友们训练,眼神里充满了渴望。俞栖迟则依旧忙碌,出任务、训练、开会,但无论多晚,他总会回到宿舍,给白喻枫带些宵夜,或者只是安静地陪他坐一会儿。
只是,俞栖迟变了。
他变得更加警惕。每次出门,他都会下意识地观察四周的环境;去康复中心接小禾时,他会提前几分钟到达,仔细检查周围是否有可疑车辆或人员;甚至在宿舍里,他也会偶尔站在窗边,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楼下的街道。
这些细微的变化,白喻枫渐渐也察觉到了。俞栖迟虽然依旧话不多,但眉宇间那股不易察觉的紧绷感,却像空气一样弥漫在两人之间。
这天晚上,俞栖迟回来得比平时晚了许多。他身上带着淡淡的硝烟味和尘土气息,显然是刚从某个任务现场回来。
白喻枫还没睡,正坐在沙发上看书等他。看到俞栖迟进门,他立刻放下书,起身迎了上去。
“回来了?”他接过俞栖迟脱下的外套,习惯性地想帮他挂好,却被俞栖迟轻轻按住了手。
“我自己来。”俞栖迟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将外套挂好,转身看着白喻枫,沉默了几秒,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喻枫,”他开口,语气异常严肃,“有件事,我需要告诉你。”
白喻枫心里“咯噔”一下,他能感觉到俞栖迟接下来要说的事情非同小可。他点了点头,在沙发上坐下,认真地看着俞栖迟。
俞栖迟也坐了下来,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紧锁住白喻枫的眼睛。
“还记得你出院那天,我们去康复中心看小禾吗?”
白喻枫点头。
“那天,在康复中心的门口,马路对面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俞栖迟缓缓说道,“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的人。它停的位置,正好能监视到康复中心的出入口。”
白喻枫的心沉了下去。他不是傻子,俞栖迟这么一说,他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意味。
“你是说……”
“我怀疑,那辆车是冲我们来的。”俞栖迟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可能是上次那个案子的漏网之鱼,也可能是其他仇家。”
白喻枫沉默了。他想起了自己受伤的那个夜晚,想起了那些穷凶极恶的歹徒。他知道,他们干的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结下的仇家自然不少。只是他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找到康复中心,把主意打到小禾身上。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蔓延至全身。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厉色。
“他们想干什么?”白喻枫的声音有些冰冷。
“现在还不清楚。”俞栖迟摇了摇头,“那天我发现后,那辆车很快就离开了。之后几天我一直在暗中调查,但没有发现任何线索。那辆车像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一样。”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已经向队长汇报了这件事。队里已经加强了对你和小禾的保护。这段时间,你尽量不要单独外出,尤其是不要去人少偏僻的地方。去康复中心看小禾,也必须由我或者其他队友陪同。”
白喻枫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是必要的防范措施。只是一想到自己的伤还没好利索,不仅不能帮忙,反而还要连累俞栖迟和队里的同事,甚至可能给小禾带来危险,他的心里就充满了自责和愧疚。
“对不起,”他低声说道,“都怪我……”
“别这么说。”俞栖迟打断了他,伸手轻轻握住了他的肩膀,动作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不是你的错。我们是警察,这是我们的职责和宿命。保护你和小禾,也是我的责任。”
他的目光坚定而温暖,像一束光,驱散了白喻枫心中的阴霾和不安。
白喻枫抬起头,对上俞栖迟的眼睛。在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他看到了担忧,看到了警惕,更看到了一种毫不掩饰的、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决心。
他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瞬间冲淡了所有的恐惧和自责。他知道,无论前方有什么危险,只要有俞栖迟在身边,他就什么都不怕。
“好。”白喻枫点了点头,声音虽然依旧有些低沉,但却充满了力量,“我听你的。”
俞栖迟看着他,紧绷的嘴角终于微微上扬了一下。他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白喻枫的头发,动作温柔得像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放心吧,”他轻声说道,“有我在。”
窗外的夜色依旧深沉,但房间里的灯光却显得格外温暖。两个并肩而坐的身影,在这一刻,仿佛融为了一体,共同面对着即将到来的、未知的风雨。
隐忧并未消失,但爱意和决心,却让他们充满了力量。
俞栖迟的警告像一层无形的薄膜,覆盖了之后几天的生活。表面上看,一切如常。白喻枫继续养伤,做文职;俞栖迟依旧忙碌;他们定期一起去康复中心看小禾,只是每次往返的路上,俞栖迟的目光都更加锐利,像鹰隼般扫过每一个路口、每一辆可能可疑的车辆。
队里加强了部署。康复中心附近安排了便衣轮岗,白喻枫和小禾的行程也变得不再固定。一种无声的紧张在熟悉的日常下悄然蔓延。
这天下午,俞栖迟出任务回来,脸色比平时更沉几分。他径直走到白喻枫的办公桌前,敲了敲桌面。
“出来一下。”
白喻枫放下手里的文件,跟着他走到走廊尽头的阳台。夕阳西下,给整个训练场镀上了一层暖金色,但俞栖迟的表情却没有丝毫暖意。
“那辆车,”俞栖迟开门见山,声音压得很低,“有线索了。”
白喻枫的心猛地一提:“查到是什么人了?”
“车牌是套牌,追不到车主。”俞栖迟的目光投向远方的围墙,眼神冰冷,“但是技侦的同事分析了康复中心周边几乎同时段的所有监控,捕捉到它几次出现的轨迹。它不是随机出现的。”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然后看向白喻枫,目光沉重:“它的活动范围,不仅围绕康复中心,还……包括队里附近,以及我们常去的几个点。它像是在摸清我们的规律。”
一股寒意顺着白喻枫的脊椎爬升。这不是临时起意的报复,这是有预谋的、耐心的监视。对方的目的绝不简单。
“而且,”俞栖迟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压抑的怒火,“技术恢复了一小段模糊的行车记录仪音频,来自康复中心门口当天停着的另一辆车。里面捕捉到几个词,不是很清楚,但提到了……‘那个小女孩’、‘时机’。”
“小禾……”白喻枫脱口而出,声音发紧。他最害怕的事情得到了证实。对方真的把目标对准了他最脆弱的地方。
“他们敢动小禾一下,我……”白喻枫的右手猛地攥紧阳台栏杆,指节泛白,吊着的右臂也因为激动而传来一阵刺痛,让他闷哼一声。
“喻枫!”俞栖迟立刻扶住他,“别激动。冷静点。”
他看着白喻枫瞬间苍白的脸和眼中翻涌的恐惧与暴怒,自己的心也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队长已经知道了。保护级别会再次提升。小禾那边,会加派人手,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并且考虑近期暂时转移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俞栖迟语速很快,但清晰有力,“我们之前太被动了。现在既然确定了威胁存在,并且目标可能是小禾,我们就必须采取最严格的措施。”
白喻枫靠在栏杆上,急促地呼吸着,努力平复翻腾的情绪。俞栖迟的话像锚一样,将他从恐慌的漩涡中一点点拉回来。
“那我们……”他声音沙哑地问。
“我们照常。”俞栖迟的眼神锐利起来,“我们不能自乱阵脚。他们不是在观察吗?那就让他们看。但我们每一步,都要走在他们前面。”
他扶着白喻枫站稳,目光重新变得沉静而坚定,甚至带上了一丝狩猎般的冷光。
“从明天开始,我们去看小禾的路线和时间会完全随机。我会申请配枪,即使在你身边。队里会布置一个反应小组,随时待命。”他顿了顿,看着白喻枫,“而你,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尽快好起来。只有你完全恢复了,我们才能真正没有后顾之忧地反击。”
白喻枫看着俞栖迟。夕阳的余晖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将他眼底的决绝映照得清清楚楚。这一刻的俞栖迟,不再是那个只会默默守护的影子,而是一个做好了全部准备、要与敌人正面交锋的战士。
他的恐惧和慌乱,在这种强大的决心面前,奇迹般地沉淀下来。
“好。”白喻枫重重地点头,眼神也重新凝聚起力量,“我听你安排。我会用最快速度好起来。”
担忧和恐惧仍在,但它们不再能轻易地摧毁他。因为它们已经被更强大的东西所覆盖——那是来自俞栖迟的、毫不动摇的保护,以及他自己心中升起的、必须保护好妹妹的决绝。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夜色开始弥漫。阳台上的风带着凉意,但两人并肩站在一起,仿佛能抵御任何寒冷。
隐忧已然化作明确的威胁,但并肩作战的决心,也随之燃烧得更加炽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