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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愤怒的寿司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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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来。”福多多抢在他前面开口,声音哑得厉害,带着咳嗽后的颤音,“你转过去,或者闭眼……”
谷雨明白他的顾虑,赶紧往后退了半步,双手背在身后,乖乖闭上眼:“我不看,你慢慢来,没力气就叫我。”
屋里静得只剩下福多多的喘气声和布料摩擦的窸窣声。谷雨闭着眼,能清晰听见他每动一下都要倒吸口气,偶尔还会压抑地咳两声,心里急得慌,却又不敢睁眼打扰。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福多多虚脱的声音:“好、好了……”
谷雨这才睁开眼,只见福多多靠在床头,额头上的汗把头发都打湿了,新穿的裤子歪歪斜斜的,显然是没力气整理。
他赶紧走过去,帮福多多把裤子拽平整,又拿过干毛巾轻轻擦了擦他的额角和脖子,扶着他慢慢躺下,仔细掖好被角:“说了别硬撑,你看你累的。”
他又摸了摸福多多的额头,还是烫得吓人,但呼吸比刚才平稳了些。福多多靠在枕头上,眼神渐渐清明了点,看着谷雨满是担忧的脸,哑着嗓子说:“我没事。”
雨缠缠绵绵落了半宿,直到天快亮时才歇了,窗外蒙着层淡淡的雾,把远山衬得发虚。
谷雨趴在福多多床边,胳膊早麻得没了知觉,迷迷糊糊醒过来时,先伸手去探对方的额头,总算没了昨夜那种灼人的温度,只是脸色还是不太好。
福多多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睁着盯着蚊帐发呆,听见动静才缓缓转头,“雨停了?”
“停了。”谷雨赶紧直起身,揉了揉发麻的胳膊,“烧退了就好,再躺会儿?李医生说等会儿过来看看。”
福多多却摇了摇头,试着撑着胳膊坐起来,刚抬了半截又泄了力,谷雨连忙伸手扶他,垫了个枕头在背后。他喘了两口气,软绵绵地说:“想回家。”
谷雨以为福多多说的是城里的家,是那个有空调、有软床垫,生病能去市医院挂水的家。他斟酌着开口:“你刚退烧,身子还虚,等缓两天,我打电话给你哥,让他来接你。”
“不是的。”福多多情绪一激动,就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是想回外婆家。”
“你为什么非要在这山村里吃苦?”谷雨话一出口就觉得重了,但还是硬着头皮往下说,“城里多好啊,冰箱里随时有冰镇西瓜和汽水,三伏天开空调盖棉被,不想做饭就下馆子。哪像山里,生个病都要人背着翻山越岭去找大夫。”
福多多垂着眼,嘴唇抖啊抖,委屈巴巴道:“你是不是想赶我走?”
谷雨别开脸看向窗外的雾,嗓音发涩:“我不是赶你,是你不该留在这里。”
山里的日子太苦,他自己跟着爷爷奶奶过惯了不觉得,可福多多是城里长大的,细皮嫩肉的,哪禁得住这么磋磨?上次脚磨破了不说,这次又烧得人事不省,再待下去,指不定还会出什么事。
福多多没说话,屋里又静了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鸟叫。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抬起头,眼睛有些红,却倔强地没让眼泪掉下来,“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娇气,连山里的日子都过不了吗?”
谷雨转过头,看见他那副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却还是硬着心肠说:“不是娇气,是没必要。你在城里能好好的,为什么非要来遭这份罪?”
“因为……因为这里有你啊。”福多多话刚说完,又像怕谷雨误会似的,赶紧补充,“我、我是说,我把你当最好的朋友,想跟你一起上山掏鸟窝、下河摸鱼,城里没有这些玩的。”
谷雨听着这话,先是愣了愣,随即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伸手轻轻戳了下福多多的胳膊,揶揄道:“什么好朋友啊?我不是你弟弟吗?”
福多多刚来村里那天,爷爷奶奶拉着他说“要照顾好你小表哥”时,某人还端着哥哥的架子,现在倒好,连兄弟情都忘了。
福多多被这一戳,一句话问得脸颊瞬间热了,攥着被角的手指紧了紧,眼神也慌了,半天没敢看谷雨,只含糊地嘟囔:“我知道是弟弟啊,可、可弟弟就不能是好朋友了吗?”
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要融进窗外的雾气里。
谷雨见他这副慌慌张张的模样,也不再逗他,“知道了,我既是你的弟弟,也是你的朋友。”
没一会儿,李医生挎着药箱来了,又给福多多量了体温、听了肺音,最后把止喘药瓶递到谷雨手里:“烧退了,没大碍了。就是这哮喘得多注意,温差大、着凉、累着都容易犯,这药得让他随身带着,万一复发了赶紧吃。”
谷雨赶紧接过来,攥在手里反复看了两遍,又凑近闻了闻药味,生怕记混了,点头应得认真:“我记住了,谢谢您李医生。”
李医生又叮嘱了两句“别让他累着”“多喝温水”,才送他俩到门口,站在台阶上,目送他们离开。
谷雨看着福多多苍白的脸,又勾起了他想让福多多尽快回去的念头。就算现在没事,山里的日子哪有城里安稳?万一哪天哮喘再犯,赶不上大夫可怎么办?还是得让他回城里去。
“走吧,回家。”谷雨收拾好福多多的东西,扶着他下了李医生家的台阶。
福多多脚刚沾地,身子就晃了晃,他下意识往谷雨身边靠了靠,才稳住平衡。没等他开口,谷雨已经弯下腰,“上来,雨后路滑,你身子虚。”
福多多没有犹豫,轻轻趴了上去。这两天被谷雨照顾着,从喂水喂药到擦汗换衣,他早不知不觉习惯了这份无微不至的照顾,连客气的话都没再说。
谷雨稳稳托住他的腿弯,慢慢直起身,发觉背上的人比前几日又轻了些。
福多多的下巴抵在他肩头,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谷雨,城里很冷清,我还是想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
谷雨没接话,等着他往下说。
“我父母很忙,哥哥也经常出差,家里总没人。学校里明明有很多朋友,一起玩的时候也热闹,可一回家,对着空房子,还是觉得寂寞。”
福多多垂着眼,整个人蔫得像一棵即将枯萎的小草,“但在这里不一样,有你,有外公外婆,就算只是坐在院里晒晒太阳,都觉得心里满满当当的。”
谷雨感觉背上的人往他颈窝里埋了埋,他不动声色地调整姿势,让福多多靠得更舒服些。
“你是不是觉得我身在读中不知福?”福多多试探性地问。
谷雨沉默良久,才说:“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山里人做梦都想插上翅膀,飞过重重山峦。
在谷雨眼里,自己大概就是吃饱了撑的,才会放着富贵日子不过,来追求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毕竟谷雨连顿顿吃热饭,少挨点冻都要操心,哪有功夫琢磨寂寞不寂寞?他们想要的、在意的,从来就不是一回事。
福多多正郁闷着,抬眼便看到了辆熟悉的越野车,车身糊着厚厚一层泥,连车窗缝里都沾着泥星子,一看就跑了不少难走的山路,是哥哥来了。
果不其然,刚进门就看到哥哥坐在堂屋里,看到他们进来,立刻站起身,目光先落在福多多苍白的脸上,又扫过他搭在谷雨肩上的手,眉头瞬间皱起来,“外公说你病了,好点了没?”
“已经好全啦!”福多多赶紧从谷雨背上滑下来,强撑着站直身子,还特意挺了挺胸脯,想装出精神抖擞的模样,“村里的医生看过了,说烧退得干干净净,哮喘也没再犯。现在我能吃能睡,走路都身轻如燕呢!”
话音刚落,他就忍不住咳了两声,底气明显虚浮。福泽瞧着他这副嘴硬逞强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探向他的额头,手心触到的皮肤温温润润,没了之前电话里说的灼烫感,这才放下心来:“回淮州吧,你身子底子弱,待在村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我不回!”福多多立刻摇头,眉头皱得紧紧的,“老妈就是故意把我扔来山里磨炼的,我这时候回去,她肯定又要念叨我没出息。”
“老妈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要是知道你在山里病了,求医还不方便,指不定心疼成什么样。”福泽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再说了,你就算真没出息,哥也愿意养你一辈子。”
福泽的话刚落,一旁的谷雨便连忙附和:“大哥说得对,回城里调养更稳妥,李医生也反复叮嘱要多留心。”
福多多原本还盼着谷雨能帮自己说两句,没成想连他也站到了哥哥那边。他猛地转过身,活像只炸毛的小猫,只不过这只刚病愈的小猫咪,就算张牙舞爪,也没半点威慑力,闹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自认为最狠的话:
“我讨厌你们!”
说完,他压根没看两人的反应,转身就冲进屋里,“砰”地一声甩上房门,还特意“咔哒”反锁了,把这个临阵倒戈的叛徒关在门外。
福泽被自家弟弟这幼稚的举动逗得“噗嗤”笑出了声,只有谷雨还愣在原地,满脸震惊。
屋里,福多多扑到床上,把自己狠狠卷进被子里,活脱脱一个气鼓鼓的寿司卷。
屋外,福泽望着紧闭的房门,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头对谷雨说:“他就是小孩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些天辛苦你照顾他了。”
“不辛苦,二哥其实很好相处。”谷雨说的是真心话。
福泽让弟弟独自冷静了片刻,才走上前敲门:“多多,先不跟你说回去的事了,出来吃点东西?外婆熬的粥还热着呢。”
屋里静悄悄的没动静,又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一声闷闷的,带着明显赌气意味的轻哼。
福泽挑了挑眉,对着门板说:“刚才是谁跟我拍着胸脯说能吃能睡的?这才多大一会儿,就没胃口了?看来还是病没好透,连饭都吃不下喽。”
这话刚落,屋里的被子忽然动了动。又过了几秒,门锁“咔嗒”响了一声,福多多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走了出来。眼眶还泛着红,却硬是梗着脖子,嘴硬道:“谁说我吃不下?我就是刚才有点累,懒得动而已!”
福泽憋住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行,那赶紧去洗把脸,外婆熬的粥再放就凉了。”
福多多没反驳,耷拉着脑袋磨磨蹭蹭往院子里的水盆边去。谷雨手心里攥着块干净毛巾想递过去,又怕触了他的霉头。
他路过谷雨身边时,没等对方主动,就瓮声瓮气地开口,“毛巾给我。”
“嘿嘿,好。”谷雨的心情瞬间多云转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