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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岁月流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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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后。
又是一年槐花开。
淡白色的花瓣缀满老槐树的枝桠,风一吹,就像雪片似的飘下来,落在“旧时光书店”新漆的木招牌上。
去年冬天雪太大,原有的招牌被压裂了,安木找木工重做了一块,字体还是原来的隶书,只是在“旧时光”三个字旁边,多刻了一小朵槐花,小小的,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
安木站在书店门口,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槐花。花瓣很软,带着淡淡的清香,指尖一碰,就泄了劲儿,像融化的雪。他低头看着花瓣,想起七年前的春天,吴羁还在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槐花开得满巷都是,吴羁站在槐树下,伸手接了片花瓣,递到他面前,说“你闻,比去年的香”。那时候他还笑吴羁“鬼也能闻见香味吗”,吴羁只是笑着不说话,指尖的花瓣在风里轻轻晃。
“安老板,来两本旧的连环画!”
巷口传来清脆的喊声,打断了安木的思绪。他抬头看,是巷尾新搬来的小男孩,扎着羊角辫,手里攥着五块钱,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安木把槐花轻轻放在口袋里,那里还装着片去年的槐树叶,已经干得发脆,是他去年秋天捡的,夹在《小王子》里,今天整理书时不小心带出来的。笑着蹲下身:“要哪本?是《葫芦娃》还是《黑猫警长》?”
“要《葫芦娃》!”小男孩指着书架最下层的蓝色封皮连环画,眼睛亮晶晶的,“我妈妈说她小时候也看过这个!”
安木伸手把书拿下来,轻轻擦了擦封皮上的灰,这是他三年前从一个老住户手里收来的,封皮边角有点卷,内页还留着铅笔写的“小红”,想来是以前的小主人的名字。他把书递给小男孩,接过五块钱,又从柜台里拿出颗水果糖,塞到他手里:“小心点翻,别把页撕了。”
“谢谢安老板!”小男孩接过书和糖,蹦蹦跳跳地跑走了,槐花落在他的羊角辫上,像别了朵小花儿。
安木看着他的背影,嘴角慢慢翘起来。这七年里,槐巷变了不少。东头的刘大爷退休了,把豆浆摊传给了儿子,新老板不知道他和吴羁的事,每次他去买豆浆,只会笑着问“安老板,还是甜的?”;西头的王婶跟着儿子去了外地,临走前把那盆月季移栽到了书店门口,现在每年春天还会开,粉嫩嫩的,像王婶以前的笑;卖糖炒栗子的张叔也老了,炉子换成了电的,说“柴火太费劲”,可安木总觉得,电炒的栗子少了点以前的焦香。
只有书店,好像没怎么变。安木租下了隔壁的小屋子,把书店扩大了一倍,新添了几个书架,摆上了更多收来的旧书,可原来的旧书架还在,最高层还放着那本1990年的《唐诗三百首》,是吴羁以前常看的;柜台还是原来的木柜台,边角被磨得发亮,上面还留着当年补《小王子》时不小心扎破的小痕迹;台灯也还在,暖黄的光还是像以前一样,落在针线盒上,只是针线盒里的线换了几批,细针也丢了又补,只有那根当年吴羁帮他捡起来的细针,还被他小心地放在盒子最底层。
“安木,该去喝粥了。”
安木的手顿了顿,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柜台旁的相框。里面还是那张他画的吴羁,白衬衫,倚在书架旁,笑着的样子。阳光落在相框上,玻璃反射出淡淡的光,好像吴羁真的在说话。他笑了笑,把手里的旧书归位:“知道了,这就去。”
张记粥铺还在原来的位置,只是老板娘换成了张婶的女儿,小姑娘比张婶更爱笑,每次看到安木来,都会笑着喊“安老板,还是两碗小米粥?”
“嗯,两碗,一碟咸菜。”安木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还是以前他和吴羁常坐的位置,窗外的老槐树还在,只是比以前更粗了,树荫能盖满半个粥铺。
很快,两碗小米粥端了上来,热气腾腾的,米香混着柴火味。小姑娘说“还是柴火煮的香,我妈教我的”,安木尝了一口,和以前的味道一模一样,甜糯顺滑,暖到心里。他把其中一碗推到对面的位置,那里空荡荡的,只有阳光落在桌面上,像吴羁以前坐在这里时的样子。
“今天书店来了个老顾客,”安木用勺子轻轻搅动粥,对着对面的空位置说,“是十年前常来买武侠小说的李叔,他说他孙子也喜欢看旧书,下次要带孙子来。你以前还说他‘看武侠小说看得入迷,连粥凉了都不知道’,你说得对,今天他还是那样,跟我聊了半天《射雕英雄传》,粥都快凉了。”
旁边桌的客人看他对着空位置说话,眼神里带着点好奇,小姑娘走过来,笑着对客人说“安老板在跟朋友聊天呢”,客人懵懵懂懂,没再多看。安木知道,小姑娘大概是听张婶说过什么,每次他来,都会特意留着这个位置,不会安排别的客人坐。
喝完粥,安木付了钱,跟小姑娘说“谢谢”,转身往书店走。路过巷口的新豆浆摊时,刘大爷的儿子笑着递过来一袋刚煮好的豆浆:“安老板,我爸让我给你带的,说你以前爱喝甜的,我给你放了点糖。”
“谢谢。”安木接过豆浆,指尖暖暖的。刘大爷退休后搬到了儿子家,偶尔会回槐巷看看,每次来都会去书店坐一会儿,跟他聊以前的事,说“小木啊,我还记得你以前总跟一个穿白衬衫的小伙子一起,他待人挺和气的,现在怎么没见他来?”
每次这时,安木都会笑着说“他去了很远的地方,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刘大爷也不多问,只是拍着他的肩膀说“等他回来,记得带他来喝我煮的豆浆”。
回到书店,安木把豆浆放在柜台里,打算晚上关店时喝。他走到新租的隔壁屋子,那里摆着他近几年收来的旧书,大多是老杂志和老照片,有一本1983年的《大众电影》,封面上是年轻时的刘晓庆,他记得吴羁说过“以前在电影院看过她演的《小花》,挺好看的”。
他把杂志拿下来,翻开,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电影票根,是1985年的,电影院就是槐巷附近的旧电影院,现在已经改成了超市,只有门口的老招牌还在,上面的“人民电影院”几个字,已经模糊不清了。
安木摸着票根,想起吴羁带他去旧电影院屋顶看星星的那个晚上,吴羁说“以前这里很热闹,每场电影都满座,现在没人来了”,他当时还说“以后我们常来这里看星星吧”,吴羁笑着点头,说“好”。现在电影院不在了,可星星还在,每次晚上关店后,他都会站在书店门口看一会儿星星,像以前和吴羁一起那样,心里好像也没那么空了。
下午,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走进书店,戴着眼镜,背着双肩包,看起来像个学生。他走到柜台前,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安老板,我想找一本1998年版的《围城》,我爷爷说他年轻时有一本,后来丢了,想找本一样的给他当生日礼物”。
安木愣了一下,1998年版的《围城》,他记得吴羁以前常看,说“钱钟书的文字,句句都戳人心”,那本书现在还在原来的书架上,第二层,左边数第三本。他走到书架旁,把书拿下来,递给小伙子:“你看看,是不是这本?”
小伙子接过书,翻开第一页,眼睛一下子亮了:“对!就是这本!我爷爷说他那本的扉页上有个小小的‘城’字,你看,这本也有!”
安木凑过去看,扉页右下角果然有个小小的钢笔字“城”,是吴羁写的,他以前说“这样就不会跟别的书弄混了”。安木的心里有点酸,又有点暖,笑着说“这本送给你吧,算是给你爷爷的生日礼物”。
“真的吗?太谢谢安老板了!”小伙子激动地说,从包里掏出钱,“不行,我还是要给钱,不能让你吃亏。”
安木摆摆手,把钱推回去:“不用,这本书能找到它的新主人,我也开心。你爷爷收到肯定会喜欢的。”
小伙子拗不过他,只好收下书,又从包里拿出一张自己画的画,递给安木:“安老板,这是我画的槐巷,送给你,谢谢你的书。”
安木接过画,画的是槐花开时的槐巷,老槐树、书店、粥铺都在,画得很可爱,角落还有个小小的兔子灯,像他那个半旧的兔子灯。他笑着说“谢谢,我会好好收着的”。
小伙子走后,安木把画放在相框旁边,阳光落在画上,和相框里的画重叠在一起,好像吴羁也在看着这幅画,笑着说“画得真好”。
傍晚,安木开始整理书店,把散落的书归位,擦干净书架上的灰。整理到原来的旧书架时,他发现最底层有一本被遗忘的旧书,是1979年版的《格林童话》,封皮已经掉了一半,内页泛黄,还留着小孩子的涂鸦。他把书拿出来,轻轻擦了擦,翻开第一页,里面夹着一片小小的银杏叶。
银杏叶已经干得发脆,纹路却还清晰,安木摸着叶子,想起去山上看银杏树的那天,吴羁把叶子小心地放进口袋里,说“这是安木送我的,要好好收着”。眼泪又差点掉下来,他赶紧把叶子夹回书里,放在书架最显眼的位置,像吴羁以前那样,不会让它再被遗忘。
关店时,天已经黑了,槐巷的路灯亮了起来,暖黄的光映在青石板路上,像以前吴羁送他回家时的样子。安木锁好门,走到书店门口的月季花前,那盆月季是王婶临走前栽的,现在开得正艳,粉嫩嫩的花瓣上还沾着水珠,是傍晚下的小雨。他伸手摸了摸花瓣,想起王婶说“等月季开了,就给你送书店去”,现在月季就在书店门口,开得很好,只是送花的人,已经不在槐巷了。
“吴羁,今天有个小伙子来买《围城》,”安木对着月季花说,声音很轻,“就是你以前常看的那本,他说要送给爷爷当生日礼物,我把书送给了他,他还送了我一幅画,画得很好,有槐巷,还有兔子灯。你要是在,肯定也会喜欢的。”
风从巷口吹过来,带着月季的香味,好像吴羁的回答。安木笑了笑,转身往出租屋走,口袋里的槐花还在,轻轻蹭着他的指尖,像吴羁以前的触碰,凉丝丝的,却很暖。
回到出租屋,安木把今天收到的画挂在墙上,旁边是他画的吴羁的画,还有小伙子送的槐巷图,墙上满满的都是回忆。他走到床边,拿起那个半旧的兔子灯,打开开关,暖黄的光亮了起来,照亮了床头的《小王子》,书里的银杏叶还在,安木翻开书,想起吴羁说“安木,我们明天去看油菜花好不好”,现在油菜花每年春天都会开,他每年都会去看,带着《小王子》,带着兔子灯,像吴羁还在身边一样。
夜深了,安木躺在床上,手里拿着那片银杏叶,闭上眼睛。窗外的槐巷静悄悄的,只有风穿过槐树叶的声音,像吴羁的呼吸,轻轻的,就在耳边。他知道,岁月会带走很多东西,会让老住户离开,会让旧电影院消失,会让新的人忘记吴羁,可他不会忘,他会带着吴羁的回忆,守着书店,守着槐巷,守着心里的那份喜欢,一年又一年,直到他也去那个很远的地方,去找吴羁。
第二天早上,安木还是早早地起床,洗漱,换衣服,穿上那件米白色的卫衣,虽然已经有点旧了,袖口也磨出了毛边,可他还是喜欢穿,吴羁说过他穿这件好看。走到巷口,新的豆浆摊已经摆好了,刘哥笑着递过来一碗甜豆浆:“安老板,早啊!今天槐花开得真好,你要不要摘几朵插在书店里?”
“好啊。”安木接过豆浆,走到老槐树下,伸手摘了几朵开得最艳的槐花,放在口袋里。阳光落在他身上,暖暖的,槐花的香味飘在鼻尖,好像吴羁也在身边,笑着说“安木,你摘槐花的样子,像偷糖的小孩”。
他走到书店门口,打开门,把槐花插在柜台的小玻璃瓶里,阳光落在槐花上,落在相框上,落在《小王子》上,整个书店都暖暖的。安木站在柜台后,看着门口的槐巷,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嘴角慢慢翘起来。
岁月流转,槐巷变了,人也变了,可那些关于吴羁的回忆,那些温柔的瞬间,那些藏在旧书里、旧物里的思念,从来都没有变过,像槐巷的老槐树,年复一年,绿了又黄,黄了又绿,永远都在;像书店里的旧书,一页一页,藏着时光,藏着思念,永远都在;像他心里的吴羁,一天一天,住在回忆里,住在日常里,永远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