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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一语成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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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城中隐秘角落泛起的波澜尚且没有走出城门,押解的车队却还是日日按照计划有条不紊的行进着。
浏阳从那日交出令牌之后当真紧跟着兵士一道训练,他急于在战场上能够保护自己,脑子又活泛,骑术和箭术上手极快,不过十几日便变成了百步穿杨的神射手。
真不愧是主角啊,霍朗坐在校场边,看着升至半空的圆月和站在箭筒边屏气凝神拉弓的浏阳——鸡叫起床,狗都睡了他还不肯睡觉。
他不是主角,天理难容。
霍朗尊重,但霍朗熬不住:“浏阳啊,回去睡吧,现在躺下也没几个时辰能睡了。”
浏阳只提气射出一支箭,破空声响起,箭头猛地射进草靶正中。他捡起一边的毛巾擦了擦汗,摆手示意。
“那我先回去了,这一天天把我累的快死了。”霍朗心领神会,拖拉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沉着步子往军帐去。
他一走,校场上便变得更安静了,擦过汗,浏阳揉着酸疼的臂膀,抽出下一支箭,提腕搭弓——
破空声再次响起,他便在这重复的动作中不断行进,只到筒中的箭尽数上靶,胳膊已经抬不起来了。
浏阳卸下沉重的弓,顺势坐下,脸上身上汗湿的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人,他仰面看去,这才发觉今日是轮圆月。
“又到十五了。”浏阳喃喃,捏着腰间的荷包缓缓出气,“不知道……好不好。”
他不说名字,说出口的话只有自己清楚。
都城的月光下同样也有两个未眠人。
“在寺里的时候我便想姐姐能来和我这里小住,我们不分时间的谈谈想说的话。”景致看着坐在对面的王忆之,“如今倒也阴差阳错的成事了。”
王忆之眼圈还泛着红,但情绪已经稳定下来:“我同我母亲都是软弱的性格,给你们府上添麻烦了。”
景致摇头:“这不是大事,这段时间就安心在我这儿呆着,等王侍郎和我父亲从宫中回来便自有分晓。”
方景致话落,拎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添了碗茶水。
浏阳是在疫病出现前出城的,队伍走了这么多日也没有染病的消息,想必是安全的。现在要考虑的是自己眼下的情况——
“颂松姐姐,侍郎发现疫病的具体细节,你是知晓的吧。”方景致放下茶壶,决定从这里突破。
王忆之对她相当信任,立刻和盘托出:“家父的清谈是不论身份,只要读书便都能上门,最开始患病的是一个住在西城的书生,唤作康何跃,他死后,又接连有几个书生的死讯传到府上,这才开始调查。”
“西城,西城……”景致喃喃念着,住在那儿的多是些小商户小摊主,每日接触的人不计其数,加上如今天气转暖,如果疫病真是从这里开始的,都城恐怕很快就会沦陷。
应该怎么办呢?
现代的防止手段会暴露身份,自然不能说出来,那还有什么可以解决问题的方法呢?
王忆之看她神色有变,手里的帕子越攥越紧,几乎拧成一股绳子:“成芳……”
“小姐!周大人将景贤小姐带回来了。”红姜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景致立马起身,走到门边才反应过来屋里还坐着王忆之,回头望了一眼。
“你只管忙你的事情。”王忆之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在意自己。
“姐姐坐上片刻,我一会儿便回来。”方景致没再耽误时间,快步走了出去。
方景贤、方景文已经被各个院子里自己的婆子带走,如今只剩周礼站在花门下,景致快步走来,脚下声音不可谓不大。
“小姐止步,”堪堪在花门前,周礼转身制止,“如今形势不明,我日日在外和人接触,怕身上不干净,您有什么要交代的便站在原地说吧。”
方景致只得停步在花门边的竹丛后,望着周礼那张直到此刻还是一派轻松的笑脸:“你要入宫吗?”
“这不能说。”周礼摇头,仍旧在笑,扯下腰间的招文袋抛过来。
景致抬手接住,他便示意她打开:“我听景贤说小姐字写的不好,或许是缺一杆好笔,这是我入朝为官时得的鼠须笔,底下的字帖也是我新寻来的,开蒙最好。小姐留着用吧。”
周礼说到这儿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但还是笑着:“这次时间有些紧,等这事情过去,我寻了更好的毛笔给您。”
“周礼,”眼看周礼要走,方景致喊住他,最后深深看了他几秒,试图记住这张脸,“这不是普通的病,你要当心。如果能帮王侍郎的话,请你帮上一帮。”
她不知道周礼的前途,但他帮过她数次,景致做不到看着他浑然不觉的走进非死即生的境遇,只得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说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警示。
周礼走了。
景致抱着那只招文袋往回走时,仰面看向天上的月亮,只觉得困顿迷茫——她本来以为这和中考高考一样,不过是必须经历的事情,书里的人物也都像NPC一样跑来跑去完成和主角交差的一个小点就是结束。
但事实完全不同,这里和真实的世界没有区别,这些人和另一个世界的人类也没有区别。
长久的沉溺绝对不是好事,方景致脚下步子越来越快,她必须得让剧情尽快发展,回到自己的世界才行。
“……至此,臣怀疑这次不是普通的伤寒传染,而是早在先帝在位时便爆发过的疫病。”王侍郎跪在御书房里,朗声道,
“如今姜栋将军的队伍尚未抵达洪州,如若后方混乱恐怕前线也将失守,臣恳请陛下立马下令,封锁都城,将疫病控制后再行计划。”
“恳请陛下裁决。”王侍郎语毕,深深一叩首,上首却长久没有回应。
“恳请陛下……”方道秉边喊边偷偷观察着身边几个被急诏入宫的文阁大臣,见他们闭口不言,最后几个字悄悄失了音。
砚台连带着墨水摔碎在王侍郎脸边时,方道秉惊出一身冷汗。
偌大的书房里众人噤若寒蝉,一本折子紧跟着摔了下来:“你们都看看吧,最新的军报,洪州失守。现在来和朕说封锁都城,你是想让前方的军士死在城外吗?!”
这局面多说多错,朝臣的脑袋几乎都要钻进这书房的砖石里,没有一人说话。
周礼望着孤身一人跪在桌案前的王侍郎,蓦地想起几个时辰前在方府中景致站在花门后对他说出的请求,心中隐隐升腾起一股子勇气,身边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起身出列。
“陛下,臣有一言。”他步子极快,走到了王侍郎身边跪下,“王侍郎为人一向严谨,此次也是调查清楚了原委才向您进言,如今前方的军士不可不顾,可都城百姓的安危更为重要,恳请陛下暂时限制通行,我们于城中排查的同时,在城外建立营地以供返回的兵士暂时驻扎。”
他并不是莽撞的人,上前的几步中,心中便有了计量。
“说下去。”
闻言,周礼一叩首,这才继续开口:“城中必须按照名册挨家挨户排查,按照轻重症和无症状的人进行划分,分隔管理,召集城中医者抓紧研制对症之药。疫病的管理之法王侍郎已经研读过旧史,必定比臣更为精通。”
陛下扫过下首的王侍郎和周礼,站起身走出桌后:“王卿休要怪朕,如今内忧外患,是天要亡我荣适啊。”
王侍郎被陛下虚扶起身,面上还沾着未干涸的墨迹,他只摇头:“陛下,臣……臣同陛下一心。”
“王卿,还有……”
陛下视线扫过周礼,他立马行礼开口:“臣从五品修撰周礼。”
“周卿,你两位特封特使,疫病一事休要在城中引起骚乱,”陛下从腰带上解下一块纹龙玉坠,“见此坠,如见朕。这都城的安危便交托给两位了。”
“景致,你睡了吗?”王忆之翻了个身,试探的碰了碰身边方景致的头发。
“怎么了?”景致尚未睡熟,于是也翻身回来,“睡不着吗?”
“我忍不住想,”王忆之偏过头,声音发飘,“从父亲决定要面圣时我便害怕,陛下是什么样的人,他会信父亲吗?如果真的有疫病,都城会变成什么样子?外面还在打仗,我们不晓得会不会死……我一想到,便觉得怕。”
“不要怕,”景致望着她,眼睛被烛火映得亮晶晶,“我向你保证不会有事的。”
“说起来,前些日子浏阳来信了,”忆之突然想到已经离开都城的浏阳,起身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他寄给我父亲的附信中有一封是给你的。”
景致跟着起身接过,她倒是没想到会收到浏阳的信。
她接过那封信,在烛光下细细看来——
“遇事莫急,保全自己最为重要。如有解决不了的事,可向王、杜求援,我都已经打点好了。”
寥寥数语,竟然是这样的一语成谶。
远到千里之外的浏阳还是一如既往的因着主角光环可以预料一切,甚至提前准备好一切。
在方景致心中,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