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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粉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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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
李旭和我同为卧底。那组案子涉毒，为了排查交易地点，我们潜入嫌疑人入住的酒店房间。夜里，爬水管，撬窗而入。没有身份的警察，是最好的偷窥者。
那个女孩子身材小小的，面对长满脓疮的脸，却笑盈盈仿佛发自真心。我和李旭潜在床底。李旭本来不用来的，组织只令我一人探险。
女孩子细弱的脚腕上拴一根黑绳，系着铃铛。她和他在房间里晃来晃去，交谈的声音很小。后来我想，那阵铃铛声响，正是为了掩人耳目。
依稀的字眼依然流露。
“塞在这里……剖开皮肤再缝上……你怕疼吗？”语气含笑却也带着恐吓。
没有任何忸怩，女孩子只是强硬地问：“什么时候动身，我小姐姐在那边等我吗？”
“那要看你表现了。”
余光中，李旭的眼尾滑落一滴泪，我伸指替他揩了。他同我讲过，他的小妹还在上学。漂亮，但性格很差，只愿意跟他一个讲话。不搭理家里别的人。
我还没来得及见过他口中那位小妹的照片，就被清除了一切身份佐证材料，空投到这荒僻地界。
这里很多营生还以人做买卖。那时我讲，人生来就是坏的，他们生下来，没人教不用师傅带，做坏事却信手拈来。
李旭捏着我的手，说，有我们在，我相信他们能改的。
李旭是我见过最爱哭鼻子的警察。什么都信，比圣母还滥情，可他仍是我近距离里唯一的英雄。
可后来我出了差错。在探听毒资的地下室，遗落了平安符。符里有一张隐藏墨水打印的相片，相片被火一烤就会呈现我家人的样子。
平安符怎么会变凶符的呢。李旭个死心眼的傻子，非要陪我回去找，在门口替我放哨。
我翻了个底朝天也找不到，我想，完了，他们要是找我爸妈麻烦怎么办，老子真是不肖，钱没孝敬几个，还把爹妈抵出去送人头。
可是“砰砰”两声，我听见李旭鸣枪的信号。他被拖走了。我亲眼见他腹上插着匕首，被一个身高两米出头的巨人拖走。血痕阴恻恻的，笔直。
……
似有融融的火将我烧化。
醒转，才觉悟，不过一场噩梦。
正值中午。暴烈的光线让我四肢寒痛、蜷缩。
黑哥喘气像盐一样粗粝。
“可算找到你了。”它没放弃这句动物系统自带的台词。
“咋了？”我往土里缩，想要避光，黑哥应激似的一爪把我铲出来。
“主人失踪一星期了……”
关我毛事。跟我非亲非故的。
一星期，我在土里一扎扎了一星期？不应该啊，之前也没这么倦怠，难不成休眠期快到了……
见我没应声，黑哥又问：“你有法子吗？你能找到她对不对？”
我受不住它那种求助无门的表情，虽然一点头绪也没有，还是安抚它：“没事的，人类本来就来去无踪的，说不定只是去旅游，或是回乡探亲，嫌你麻烦，没捎上你。”
黑哥猫着脑袋，我撑着痛腿爬过去看，又被它忍无可忍一爪拍飞。
……
黑哥说，这几天能找的地儿，它都找遍了。进它家一看，东西被翻得四散，像肠子露出肚。空气清新剂混杂动物体味，一阵风吹过，地上纸张簌簌作响。
女主人的房间里，摆放黑哥和她本人的照片，只有女性日用品，洗手台上也只一只牙刷。衣柜没有收拾的痕迹，排除旅游的可能性。充电器也稳在插座上，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就消失了。
看来真的出事了。
而插座上还连接着电脑。很多人不给家用笔记本设密码，更何况这种独居人士。
“黑哥，拱开。”我支使黑哥。它很配合，一点脾气没有，动作麻利又熟练。
这是台很旧的电脑，开机用了一分钟。而当我和黑哥聚精会神跃跃欲试，它腾一下黑屏了。黑哥伸爪在屏幕上狂拍，屏幕亮了几下，闪电的形状。
我俩又试了几回。黑哥已经不敢上爪拍了，它像个老头一样，缩在我身后。
最后一回。我在开机键上猛蹲，一松劲，腿卡进了键盘缝隙。
很痛，我想大概流汁了，我的壳开缝了。
“啊啊啊啊啊啊！”我嗷嗷叫不遗余力。这样痛能排泄到体外。
而此时，屏幕上开始出现闪动的文字。我后背一凉。
黑哥问：“写的什么？”
做猫的都见惯这种场面了？黑哥之前见我化人形不惊，如今见这种灵异场面也面无表情的。
我仔细辨别。好在失字症还不严重。
“直线距离三公里……鱼腥味……”
屏幕还在跳字。
“你终于来了……赎罪者……重返的契机……集齐感激之心……以及……”
这句我没翻译给黑哥。它拿爪子戳我，茫然像个隔着玻璃门吸不到血的丧尸。
脑子里一头乱绪，腿痛得像过电，我轻轻从夹缝里挪出来。
再抬头发现屏灭了。任我怎么再把腿夹回去也无济于事。
什么跟什么啊……什么重返，以及什么啊？
我哆哆嗦嗦舔舐伤口，黑哥还算有良心，不知从哪翻出个药膏来。突然，我感到身体撕裂般的疼痛，就像十几岁长身体，在梦里跳楼，摔得四仰八叉，醒来发现腿在抽筋，肌骨错位般，四下裹缠。
我疼得大汗淋漓，睁眼发现自己复了人形，而腿上伤口不翼而飞。
而黑哥仍旧一脸淡定，只上下瞅了瞅，评价道：“比那男的好看。”
而后催问我：“现在怎么办？”
奇怪……怎么复了人形也听得懂动物说话……
先不管了。
“附近的鱼市在哪？”我问。
黑哥说：“跟我来。”
……
黑哥从衣柜角落叼走件衣服，大概穿了没洗，攒在衣堆里。
跟着它，绕过大路，从斜坡往上，翻进一片林区。竹影恍惚，随风抖落，遮蔽出一方不见天日的密境。黑哥到底是猫，撕声大叫时空气似在震动，我一身汗毛直立。
而后，几十只流浪猫先后从阴影下钻出，步伐似偶在空中停顿，谨慎梭巡我的存在。
黑哥说：“不用担心，他不是坏人。”
我抱拳向各位猫兄致意。
黑哥三言两语交代了情况。那件衣服被撕裂成碎片，每只猫叼了一嘴，四散开去。
这片不是市中心，农贸市场多，我们从中午转到晚上。
我开始体力不支。路过街边试衣镜，只一瞥，被自己镜中的样子吓一跳。如今我肤色惨白，脖颈纤细，如同一蛰就倒的细嫩酢浆草。
黑哥舔着喝水洼里的水，我则不管不顾拧开巷子里的水龙头，狼吞虎咽。
可水质太杂，我一气喝下去，猛地开始作呕。当滋味反噬，我尝出一股不易察觉的腐味。想起前同事捉拿罪犯，暴露，被剁碎塞进水箱。当我们找到他时，只剩皮毛在水槽里滞留不去。而他身上的肉，随水管流经每家每户，在漂白剂和化尸水的作用下，消失如化在水中的粉剂。
这时，楼顶掉落一颗石子。
“李旭——”
我用他的名字咆哮，突然发疯似的冲上那仿佛没有尽头的废楼，盘旋的楼梯慢慢蜿蜒，随着脚步的空响，灰尘践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