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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他说他叫二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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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能有谁?”闵淮序擦掉嘴上的糕点屑,拍拍手,没发觉气氛变得古怪,还一副蛮高兴的模样。
“我打听到他如今在城西卖棺材,免费为人渡魂引灵。过了这么多年,晅裴果真还是如此心地善良!我还打算找个日子去拜访他,叙叙旧呢。”
“唉呀……”说着说着就陷入忆往昔的惆怅,“算起来都好几千年没见了,我如今这幅样子,也不知他还认不认得出我。”
“呵呵。”季璘终于回过神来,干笑一声,“他记性好得要死,你就算化成灰他都认得。”
正门有山鸡精蹲守,季璘左右望了望,那神态活像背后有鬼在撵,“不说了突然想起我老婆要生了——”
“老婆?你什么时候——”话音未落,季璘已经翻上了东边的矮墙,闵淮序循着声音望过去微微失色,“又要走?季璘,我其实一直很想问,你为什么这么怕他呀?你是他神侣,若知道你活着,他定是高兴还来不及。”
季璘表情僵在脸上,心说高兴?高兴终于能把我扒皮抽筋敲骨吸髓先.奸.后杀再.奸.再杀以泄心头之恨了吗!
身为长明天最高贵的神子,晅裴对幽泽妖物恨之入骨,当初可是被他叔父用缚神索五花大绑活生生抽断了十二根骨头才绑上结契大典的!
自己这个神侣对他来讲不过耻辱,要不是跑得快,晅裴手刃亲叔父那日,也必然是他季璘的死期。
只可惜跟闵淮序这个傻子根本说不清。季璘拂开头顶花枝:“你懂什么?包办婚姻是这世上最恶毒的东西!”
话音未落,人已经越过矮墙,没了踪迹。
天色渐晚,头顶垂下重重阴云。季璘一路做贼似的猫进一条鸟不拉屎的废巷,见左右无人才稍稍松了口气。
可随之而来的又是脊背一阵一阵的寒凉。
当初为了夺权,晅裴把长明天的天神几乎杀了个断层,所有不归顺于他的,统统拿去填了幽冥之井。
他这人心黑手冷偏执成狂,若是要谁的命,就算是追至碧落黄泉,也不会罢手。
风平浪静了几千年,突然下凡来卖棺材。
季璘脸上“唰”的一下血色褪尽:“我都那么兴师动众死给他看了,应该跟我没关系吧?”
“啊——!”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短促的低呼,原是一不小心撞了人,眼见着单薄的身躯马上要跌向地面,季璘赶紧伸臂揽住那人。
“小心!”瞥见隆起的肚子,季璘额头冷汗直冒,心想差点就罪过大了,他连忙迭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娘子,是我走路不长眼。”
目光往上一抬,眼前人虽五官清秀,却分明是男子面容。
话蓦地卡了壳,季璘短暂愣住这一会儿,少年扶住腰推开他,低头抿着唇,拽紧手中麻绳一言不发地走了。
季璘这才发现,他拖了一副棺材。
不过一个照面,那棺木就让他浑身不适,里面定然刻了十分阴毒的囚魂咒缚,才让如今身为剑魂之体的他烦躁难忍。
“这么歹毒?这得有多恨啊?”季璘望着少年蹒跚远去的背影,下意识皱了皱眉。
枫生将棺材带回近郊那间破烂的屋子时,四下已漆黑如墨。
今夜无月无星,那粘稠的夜色从四面八方围拢,压得人沉沉喘不过气。
窗外已然有蚊蝇在飞了。
他此刻倒是要谢谢夫家嫌他丢脸,将他赶到郊外的破屋住,才好叫杀了人这么久,都没有一个人发现。
“文郎。”
他推开爬满蛛网的木门,哑声喃喃。
“当初是你说欢喜我,心疼我,不嫌我是卑贱的哥儿,迎我过门。”
“翁婆觉得我脏了文家的门楣,对我动辄打骂,可我为了你,一次一次咽下委屈和苦楚。我为了你……”
眼中有清泪滑落,枫生捂着肚子滑坐在地,失声痛哭:“可为何一切都是骗我的,只是因为你的荔娘早产,孩儿先天不足,你要取我腹中孩子胎血,才同我装出这情深意重。可如果。”
他趴在脏污的门扉上,泣不成声:“如果你都是假的,为何我杀你的时候,又毫不反抗,你待我的情意,究竟有几分是真啊……”
悲泣惊飞了雀鸟,枫生哭得几乎直不起身子,可莽莽黑夜中,只听“吱呀”一声轻响。
门忽然从里面开了。
枫生哭声一顿,有些迟钝地抬起头。
原本已然死去的文家三口站在幽幽夜色中,胸前还带着狰狞的伤口。
文帆面无表情低头望向地上蜷成一团的少年,唇角抿出微笑。
“枫哥儿,你回来了。”
最近总是有人来找裴悬退棺材。
这已经是七日来的第三起,说家中丈夫染了重病,原本一命呜呼了,可就在定好棺木准备下葬时,人却奇迹般的睁开了眼睛。
病也没了,身子也好了,神清气爽吃嘛嘛香。甚至前不久有只兔子精渡劫失败被天雷劈得神魂俱灭,一转眼竟也啥事儿没有,抖抖身上炭灰活蹦乱跳。
菩兰城里的人都说是有神仙娘娘降临,福泽满城。
但裴悬可不记得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竟敢随意更改人间生死。
“棺材不退。”裴悬眼梢一挑,绵里藏针道,“要是家里实在没有死人,我可以帮忙。”
来退棺材的人家被他噎得面色发青:“裴老板,你这不是强买强卖吗!”
正僵持不下,门外忽然又走进一对老夫妻:“裴老板是吧?听说你这儿的棺材刻了极厉害的咒,只要合上谁也打不开。我这儿恰好有需要震住的恶魂!麻烦赶紧给我抬上一副!”
退棺材的人认出了他们,一脸惊讶:“文婶儿,你们家谁死了啊?”
妇人与老丈对视一眼,有些别扭的随口搪塞:“还不是我们家那哥儿,命贱,生孩子大出血死了,这不害怕他生了怨气,日后搅得家里不安宁吗?”
“哎唷,真是可怜,那孩子也才十九吧?这可是一尸两命呐。哎,我这儿恰好有副用不上的,干脆你就拿去。裴老板,这总不坏你规矩了吧?”
孔雀蓝缠枝纹烟杆自柜台里伸出来,轻轻一扫,意思很明了。
随便。
草席上沾满了血,枫生如同一个破娃娃般躺在上面,原本隆起的肚子已经瘪了下去。
男人跪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面上悲痛不似作伪:“对不起枫哥儿,但你知道自小先天不足被人当怪物的感觉,难道还想让荔娘的孩子遭受同样的痛苦吗?”
“你有恨,已经撒在了我和爹娘身上,就不要再闹脾气了。近来神仙娘娘降临菩兰城,她福佑众生,哪怕取了胎血,你和孩子也不会死的。等荔娘的孩子痊愈了,我们一家三口,还是好好的过。”
“你是不是被这狐媚子惑了神智?他可是下了药拿刀将我和你爹生生砍死,你竟还要和他这个煞星过日子?!”
文家父母抬着棺材进来,见状一把打掉儿子握住枫生的手,勃然大怒。
“你个蠢货将他拖回来的阴毒棺材一把火烧了!害得我和你爹还要多跑一趟!我告诉你,这个家留了他永无宁日,赶紧把他给我抬进来埋了!”
“可是娘。”文帆似乎当真对枫生有几分感情,哀哀苦求道,“我们不都没有死吗?本来就是我们对不起枫哥儿,如此也算一报还一报,他生了儿子的孩子,我怎么能杀了他?”
浑身的血都要流干了,腹部伤口痛到时不时抽搐,可竟还是死不了。
枫生麻木地望着蛛网横结的房梁,在心里想。
“让我死了吧,神仙娘娘,求求你,快让我死了吧,我好痛啊。”
文家母子不知争执了多久,但枫生最终还是被活生生封进了棺材,他其实早便清楚。
文帆永远也忤逆不了他的爹娘。
只是可怜他的孩子。
双目迸发出滔天的怨毒,枫生五指用力抓挠在棺板上,在漆黑深夜里抓出毛骨悚然的刺耳声响。
“放我出去。”一声声逐渐凄厉得不似人声,“放我出去!!!”
不远处传来婴孩啼哭,清澈响亮,划破了夜空。枫生凄喊一顿,那孩子的哭声越来越近,最终停留在他头顶。
棺材板轰然一声被人掀开,裴悬披着孔雀蓝大氅,怀中抱着一个婴儿,正淡淡地看着他。
“裴老板?”他嗓子已经完全哑了,出口只剩气音。
枫生目光定在他怀中襁褓,猛地坐起扑向那孩子:“儿啊!我的孩子!!!”
借着云层中透出的幽微月光,裴悬能看到他整个人狼狈凄惨,下身的衣物血迹斑斑。
最骇人的是,他腹部开了一道极大的口子,皮肉翻卷,甚至隐隐能窥见内脏。
这样重的伤。
怎么可能还没死?
枫生抱着孩子对裴悬俯首叩拜:“多谢裴老板救命之恩,枫生做牛做马一定报答!”
裴悬:“你不是已经杀了你丈夫与公婆吗?”
枫生一愣,文家三口带着满身刀伤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那股恐惧重新袭来,让他整个人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少年抱着孩子抖若筛糠,“我拖着棺材回来的时候,文郎给我开了门,他说,枫哥儿,你回来了。”
“然后我就被他们捆住,按在草席上……生生剖了腹。”
“可我。”他惶然地抬头看裴悬,腹腔掉出一截肠子,“我怎么也没死?”
裴悬来之前已经召了此地的城隍爷问过,万物循环方可生生不息,新旧交替朝生暮死乃是世间铁律。可如此大的一座城,近半月来,竟然没有一个人往生。
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神仙娘娘下凡泽惠苍生,一方土地的生死自有一方冥君掌管,长明天之神不可插手。
这些人死不了,只会有一个可能。
无人拘魂。
“说起来,确是好长时间没见过拘魂使大人了,他若擅离职守,这菩兰城可不就得乱了套吗?但闹出这么大乱子是要被贬下十八层地狱的啊,真是古怪。”
彼时城隍爷一脸费解,裴悬则斜眼乜向他:“光知道古怪,就不知道去查吗?”
城隍爷一愣:“啊?可您不是已经派人去查了吗?半刻前那位小神君刚走呢。”
裴悬也愣了:“谁?”
城隍爷:“那位小神君自称二郎,倒是眼生得很,打听完拘魂使的事便走了,难道不是您座下的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