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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幽冥列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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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列车
薛天凡这辈子跑得从没这么狼狈过。
雨水混着汗水糊在眼镜片上,他只能凭着上官漠拽他手腕的力道在巷子里七拐八绕。身后唢呐声忽远忽近,有几次他回头,都看见那顶红嫁衣飘在雨幕里,金线绣的凤凰随着《幽冥引》的调子一明一暗。
"还有三站地!"上官漠突然刹住脚步,把他推进一家茶铺后门。铺子里黑灯瞎火,柜台后坐着个穿绛紫旗袍的女人,正就着烛火修一把油纸伞。
"孟七娘。"上官漠喘着气拍在柜台上,"两张去殷家镇的票,要快车。"
烛火"啪"地炸了个火花。女人抬头,薛天凡这才发现她右眼是浑浊的灰白色。"上官家的小子?"她声音沙哑得像磨砂纸,"你爹临终前交代过,见你要加收三成。"枯瘦的手指从柜台下推出两张泛黄的车票,"子时三刻,最后一班。"
车票触手冰凉,薛天凡低头一看,票面上竟用黑墨水画着小小的棺材图案。"这什么鬼——"
"嘘!"孟七娘突然捂住他的嘴。她手上有股陈年药香,腕间挂着的铜铃却诡异地静止不动。铺子前门传来"吱呀"一声,紧接着是液体滴落的声响。
哒。哒。哒。
上官漠迅速在柜台上排出七枚铜钱,摆成北斗七星状。孟七娘见状冷笑:"在你老子店里耍把式?"她突然掀开旗袍下摆——薛天凡倒吸一口冷气——那双腿从膝盖以下竟是黄铜打造的假肢,表面刻满符咒。
铜腿划过地板发出刺耳摩擦声。孟七娘挪到门边,从伞筒抽出一把猩红的油纸伞,"哗啦"撑开。
"滚出去。"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前厅说,"我这儿不做死人生意。"
雨声骤停。
薛天凡眼镜片上的水珠突然变成血红色。他惊恐地擦拭,却透过渐渐清晰的镜片看见——前厅地板上密密麻麻全是湿漉漉的脚印,像有无形的人群刚刚涌入。
最前排的脚印只有三寸长,绣花鞋的纹路。
"走!"上官漠拽着他冲向后院。推开门的瞬间,薛天凡听见孟七娘在身后幽幽道:"告诉你那相好的,别碰车上穿戏服的姑娘。"
后院停着辆破旧的马车。他们刚跳上去,老马就嘶鸣着狂奔起来。薛天凡死死抓住车栏,看见茶铺二楼窗口,孟七娘正和一团红影对峙。
"她是谁?"风声呼啸中他大声问。
"阴阳驿站的守门人。"上官漠从包袱里抽出罗盘,指针疯狂旋转,"二十年前百鬼宴的幸存者。"
马车突然急刹。薛天凡一头撞在前板上,眼镜飞出去老远。模糊的视野里,远处火车站亮着惨绿的灯光,月台上影影绰绰站着不少人。
"戴上这个。"上官漠往他手里塞了副圆框墨镜,"铜镜片,能让你看见该看的东西。"
镜片冰凉的触感让薛天凡后颈青斑刺痛加剧。戴上后世界顿时蒙上层古旧的黄褐色,而月台上的"人"显出了真容——他们全都踮着脚尖,后脑勺贴着黄符,像被无形丝线牵动的木偶。
"纸人..."薛天凡牙齿打颤。更可怕的是,那些纸人全都面朝他们的方向,嘴角用朱砂画着夸张的笑容。
上官漠摸出阴阳通宝铜钱含在舌下,示意他照做。铜钱腥涩的味道让薛天凡作呕,但下一秒,纸人们齐刷刷转了回去。
"记住,上车后别接任何人的东西,别回答任何问题。"上官漠拉着他快步走向最末尾的车厢,"尤其是..."
汽笛声吞没了后半句话。薛天凡迈进车厢的刹那,怀表指针正好指向十一点四十五分。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传说:子时三刻是鬼门关大开的时辰。
车厢里空荡荡的,只有角落里蜷着个穿月白衫子的姑娘。她抱着琵琶,发间别了朵将败的白茶花。当薛天凡经过时,姑娘突然抬头——他差点惊叫出声——对方脸上画着惨白的戏妆,眼下却挂着两道血泪。
"官人..."姑娘开口是婉转的戏腔,"可要听一曲《离魂》?"
上官漠猛地掐了下薛天凡的手腕。两人沉默地找到最末排的座位,刚坐下,车厢连接处就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整列火车开始移动。
薛天凡紧盯着窗外。月台上的纸人不知何时排成了送葬队伍,最前方飘着那顶红嫁衣。随着车速加快,嫁衣突然暴涨成巨大的红色帷幕,朝火车扑来!
"闭眼!"上官漠扑过来捂住他眼睛。薛天凡还是瞥见了——红幕里裹着无数张人脸,最清晰的是个凤冠霞帔的新娘,盖头下露出一截腐烂的下巴。
琵琶声突兀地响起。角落里的戏装女子不知何时站到了车厢中央,十指在弦上翻飞。她唱的竟不是《离魂》,而是《牡丹亭》的选段: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红幕在触及车窗的瞬间如遭雷击。新娘发出刺耳尖啸,戏装女子却越唱越亮,发间白茶花完全绽放,花瓣上的露珠在灯光下折射出血色。
上官漠突然松开手:"乔萋?"
最后一个高音戛然而止。名叫乔萋的女子转身,薛天凡这才发现她戏服下摆全被血浸透了。"上官先生。"她福了福身,血珠从袖口滴落,"家妹托我给您带话——镜子里的东西要出来了。"
话音刚落,薛天凡后颈剧痛。他惨叫一声抓向那块青斑,触手却摸到凹凸不平的金属质感——皮肤下有什么东西正试图顶出来!
车窗突然映出诡异的画面:不再是飞驰的夜色,而是一间灵堂。薛天凡惊恐地发现灵堂中央的遗像正是自己,而跪在蒲团上烧纸钱的...
"乔萋?!"他转头看向真人,又看回车窗。烧纸的乔萋穿着现代旗袍,鬓边别着白花。
戏装乔萋突然劈手夺过上官漠的铜钱剑,往自己掌心一划。鲜血抹在薛天凡后颈的瞬间,整节车厢的玻璃同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眼睛。
"来不及了。"她喘着气说,"车正在穿过阴阳道,必须——"
火车突然剧烈颠簸。所有灯光熄灭,黑暗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啜泣声。薛天凡的墨镜滑落,在坠地的瞬间,他看见车厢地板上浮现出由铜钱组成的阵法,而他们三人正好站在阵眼位置。
"百鬼宴的请柬..."上官漠的声音在发抖。他突然咬破手指,在薛天凡眉心画了道符,"乔姑娘,你会《安魂》吗?"
乔萋没回答。她正死死盯着车窗——那里的"影像"变成了戏台,台上两个穿嫁衣的新娘正相对而立。一个盖着红盖头,一个赫然是她自己。
琵琶弦突然根根断裂。乔萋喷出一口血,溅在铜钱阵上。阵法顿时亮起幽蓝火光,薛天凡后颈一轻,有什么东西"当啷"掉在地上。
——是枚生锈的铜钉。
"子时到了。"上官漠突然跪倒在地,双眼流下血泪。他颤抖着从怀里摸出那面碎成两半的海兽葡萄镜,"它们...要出来了..."
镜面浮现出殷家镇的全貌:四道黑影正从镇子四角的古井里爬出。而镇中央的祠堂前,摆着四把空椅子。
第一把椅子上,静静搁着件染血的戏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