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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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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物馆外,天色阴沉如墨。何雨灯刚拉开车门坐进副驾,一阵裹挟着土腥味的风就卷着枯叶狠狠拍在车窗上。她抬头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细小的雨滴已经开始零星坠落,砸在挡风玻璃上,绽开一朵朵转瞬即逝的水花。
“幸好你坚持开车过来……” 何雨灯系好安全带,看着窗外景物在越来越密的雨帘中模糊、倒退,由衷地松了口气。
齐沿启动车子,雨刮器开始有节奏地左右摆动,刮开一片清晰的扇形视野。密集的雨点敲打着车顶和玻璃,发出沉闷的噼啪声,将车外世界的喧嚣隔绝开来,车内自成一方安静的小天地。
车子汇入车流,行驶得不算快。何雨灯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窗外,看着旁边车道一辆辆被雨水冲刷得锃亮的车,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诶,你这车……具体多少钱买的?感觉旁边那些车,在你旁边都显得……嗯,有点‘局促’?”
齐沿正专注路况,闻言“啊?”了一声,随口答道:“落地……大概一两百万吧。” 他顿了一下,语气带着点富家子弟特有的、习以为常的淡然,“私人飞机啊游艇那些玩意儿太张扬了,我又用不上。浩傅桥倒是搞了艘游艇停在码头吃灰。” 他瞥了何雨灯一眼,像是才想起来什么,带着点调侃的笑意,“怎么?是不是突然觉得咱俩这日子,过得有点‘朴素’?都忘了咱其实……根本不差钱花?”
何雨灯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表示深有同感。是啊,他从小在物质上确实没受过半分委屈。哪怕在最叛逆的“非主流”时期,几百上千块的Zippo打火机也是说扔就扔,就为了听那一声清脆的“叮”——纯粹觉得好听。从房车到衣服,下到一双袜子,王于于为了撑起门面,从未在金钱上亏待过他。齐沿的生活,自然只会更优渥。
他的视线无意间扫过后座,那里静静躺着一束包装精美的红玫瑰,显然是齐沿准备的。目光又落回驾驶座上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脸,何雨灯忽然轻笑出声:“我现在都能想象,你小时候肯定特别能装。”
“哪有!” 齐沿立刻反驳,一脸“我很低调”的正经,“浩傅桥那会儿忙着给小姑娘扎头发献殷勤的时候,我在干嘛?我妈正摁着我学看衣服料子呢!那些一次性的、死贵死贵的所谓‘设计师款’?我妈根本不许我碰!她才不管牌子贵还是便宜,就盯着袖子、扣子、领口、缝线的做工细节教我挑……啧,现在想想,简直是魔鬼训练营。”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唉,对了!你还记得那次我给你找睡衣,翻出来那件压箱底的黑色潮T吗?就在衣帽间角落。”
何雨灯点头:“嗯,有点印象。” 那件T恤设计感很强,材质也特别。
“那是我十七八岁在日本淘到的宝贝,” 齐沿语气带着点怀念,“那时候眼光刁得很,一眼相中,死活就想要那一件。后来浩傅桥那傻缺,不小心把我妈收藏的一张绝版黑胶唱片给弄丢了!那唱片算半个古董,把他吓个半死。我就趁机敲竹杠:‘你帮我把这件T恤买了,我就跟我妈说是我弄丢的唱片!’” 他得意地挑了挑眉。
“他真给你买了?” 何雨灯好奇。
“嗯哼,” 齐沿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反正他那会儿零花钱多得没处烧。”
“那你后来怎么没带走?就放那儿吃灰了?”
“因为有新款了啊,” 齐沿理所当然地说,“后来我妈终于松口让我自己出去玩了,我第一站就飞日本,一口气买了十几件不同款的回来。那件旧的,自然就打入冷宫了。”
何雨灯拖长了调子“啊——”了一声,语气里充满了对这种“有钱任性”行为的不解,但又觉得这很“齐沿”。
齐沿的故事听起来不像编的,带着他特有的混不吝和理所当然。何雨灯听得饶有兴致,也来了谈兴:“听起来你小时候还挺有趣。知道我那会儿在干嘛吗?”
“嗯?” 齐沿侧耳。
何雨灯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我啊?正忙着跟我妈斗智斗勇,偷户口本和身份证,琢磨着怎么把姓从‘齐’改成‘何’呢。”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瞬间揭示了冰山下巨大的阴影。何雨灯似乎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很快又问道:“你和浩傅桥……认识很多年了吧?”
齐沿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话题的转换,也顺着接下去:“嗯,穿开裆裤就认识了。两三岁?记不清了,反正是在我妈搞的什么亲子沙龙上,为了抢一个玩具火车,我俩结结实实打了一架,算是不打不相识。” 他笑了笑,“你呢?小时候有好朋友吗?”
何雨灯摇摇头,目光投向窗外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模糊的街景,声音低了些:“特别要好的……没几个。算是病友吧。在医院认识的,情况差不多,能聊几句。” 他停顿了一下,雨刮器的声音在沉默中格外清晰,“……后来,你懂的,没撑住,走了。”
“我是不是……” 齐沿下意识地想接话,也许是安慰,也许是感慨。但话到嘴边,却猛地哽住了。
就在这一刻,窗外呼啸而过的救护车鸣笛声,混合着何雨灯刚才那句平静叙述里蕴含的巨大悲伤,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猝不及防地劈开了齐沿心中那层或许一直存在的、不够真切的认知迷雾。
他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何雨灯是真的生病了。
那病不是矫情,不是脆弱,不是他偶尔能调侃的“小情绪”。它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却如同此刻窗外阴霾般沉沉笼罩着她的存在。它就潜伏在那里,悄无声息地侵蚀着他的活力,扭曲着他的感知,随时准备着,在他最不设防的时刻,伸出冰冷的触手,将他从“正常生活”的轨道上狠狠拽离。
车内的暖气开得很足,但齐沿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悄然升起。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