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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喧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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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北京，暑气依旧蒸腾，汗黏腻地贴在人皮肤上。
人民大学东门，拖着巨大行李箱的新生和家长汇成喧闹的河流。冯兴与挤在这股热流里，额角沁出的汗珠滚进T恤领口，他抬手随意抹了一把，另一只手牢牢攥着手机，屏幕上赫然是他Bilibili账号“Withstar”的创作中心，粉丝量为19.6万。
这个数字像一剂无形的强心针，瞬间冲淡了周遭的嘈杂和燥热带来的烦闷。
他咧开嘴，露出一颗标志性的小虎牙，笑容阳光得几乎有些晃眼。行李箱轮子碾过柏油路面发出持续的嗡鸣，他脚步轻快，目标明确，品园宿舍区，那是他未来四年的新窝。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混杂着灰尘和隐约汗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冯兴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努力撑开，踏进了这个方寸之地。
宿舍是标准四人间，上床下桌，靠窗的两个位置已经被人占了。其中一个位置的主人背对着门，戴着硕大的电竞耳机，整个人陷在椅子里，正对着面前的电脑屏幕激情输出：
“卧槽！会不会玩？！奶妈你奶我啊！眼瞎吗？！”
巨大的咆哮声浪伴随着耳机漏音的游戏背景音效，毫无缓冲地撞进冯兴与的耳膜，震得他下意识皱了皱眉。
这音量，直播都不用开麦克风增益了。
他瞥了一眼桌上扔着的几个空饮料瓶和散落的零食包装袋，默默把自己的行李箱拖向剩下的靠门内侧的那个空位。
“哟，新室友？”打游戏那位终于察觉到动静，猛地一推椅子转了过来。是个身形壮实的男生，头发有点油，脸上冒着几颗青春痘，眼神里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耐烦，随即又被某种好奇取代，“我叫王磊，你呢？”
“冯兴与。”冯兴与简短回应，寝室四人早在开学前就在群里熟络了，把人名和脸对上之后他手脚麻利地开始拆箱。
他的行李很直观地暴露了他的属性，里面除了几件必备的衣物和洗漱用品，占据最大体积和重量的，是一台用专业电脑包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游戏本主机。当他把那套炫酷的机械键盘和闪着幽蓝光芒的电竞鼠标摆上桌面时，王磊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嚯！装备挺专业啊哥们儿！”王磊凑了过来，伸手就想摸那把键盘，“玩啥的？撸还是吃鸡，有空一起开黑？”
“呃，玩得杂，主要是……手游。”
“手游？啥手游？”王磊兴致缺缺地缩回手，显然对这个答案不太感冒。
“就……铲铲还要农什么的。”冯兴与含糊地说，弯腰从箱子底层抽出最后一件重要装备，是他录Vlog用的手持云台相机。
“行吧，你先收拾，我这把马上推高地了！”话音未落，王磊又重新戴上耳机，瞬间沉浸回自己的战场，音量丝毫未减。
接下来的几天，大学生活的画卷徐徐展开。课堂、食堂、图书馆，新鲜感夹杂着课业的压力。但冯兴与最深的焦虑，却来自他无法割舍的“副业”。
夜深人静，宿舍熄灯。王磊的电脑屏幕依旧闪烁着幽幽的光，键盘敲击声和压低却依旧激动的叫骂声，偶尔还夹杂着队友语音的漏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刺耳。
“上啊！怂什么怂！”
冯兴与戴着降噪耳机，蜷缩在自己的床上，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眉头紧锁的脸。他在剪辑一个塔防类策略游戏《Kingdom Rush》最新系列的支线的全通关无伤攻略视频，白天没什么时间，只能在手机上粗剪。后期还需要再次配音，寝室里压根没有配音的环境，家里的录音环境最好，可来回太折腾；校外的快捷酒店钟点房成了他奢侈的选择，但荷包实在承受不住频繁的支出。他决定囤积一堆剪好的视频，然后集中一个时间去校外钟点房配音。
“Double Kill！Nice！”王磊那边猛地爆出一声压抑的欢呼，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耳机里的降噪功能被这突如其来的近距离噪音冲破了防线。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瞥了一眼手机，时间指向凌晨一点半。
冯兴与暑假突发奇想开始做《Kingdom Rush》新支线的全通关攻略，但是更新时间太不稳定，最近还拍了些大学的日常素材，准备做一个大学生活Vlog。
第二天下午没课，冯兴与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溜进一栋位置偏僻的教学楼，想找个空教室录音。
刚推开一间小教室的门，里面两个正在激烈讨论课题的同学齐刷刷地看向他，冯兴与尴尬地笑了笑，默默退了出来。
接连找了几间，不是有人自习，就是有班级在上课。最终，他在顶楼一个堆放杂物的备用教室角落蹲了下来，这里灰尘味很重，窗外还有施工的噪音隐约传来。他认命地打开设备，刚录了没几句，刺耳的电钻声就穿透了窗户。
“……艹！”冯兴与低声骂了一句，挫败地关掉了录音软件。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窗外北京九月依旧灼热的阳光，第一次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强烈的动摇。要不先做大学生活Vlog吧，不用后期配音，用现场音就行。攻略视频就要推迟了，这一拖更就是小半个月，他已经拖更半个月了。
冯兴与点开舰长群，在群里解释最近的安排。
[Withstar]：家人们，新视频是Vlog，攻略视频下次一定。
[舰长甲]：？
[舰长乙]：？
[舰长丙]：拖更两周了。
[Withstar]：学校里不好录音，而且马上就要军训了。
[舰长丁]：表示理解。
[舰长丁]：有没有20万粉福利？
[Withstar]：还没想好。
[舰长甲]：女装！
[舰长乙]：女装！
……
大一的新生先是上了两周课，接着才是两周的军训。军训裹挟着九月中下旬那依旧灼热的秋老虎，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清晨七点，天刚蒙蒙亮。人民大学宽阔的操场上，已然是一片松枝绿的海洋。九月的晨风带着一丝难得的凉意，掠过操场边高挺的银杏，金黄的叶片打着旋儿飘落，铺在塑胶跑道边缘，踩上去沙沙作响。远处，红砖教学楼在晨曦中静默矗立，一勺池边的丛林缓缓泛黄，它们又无声见证了新一年的迷彩青春。
“立正——！稍息！立正——！”
教官嘹亮的口令声在空旷的操场上回荡，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冯兴与站在队列里，腰背挺得笔直，汗水沿着额角滑落，痒痒的，他却不敢动。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炙烤着大地，也炙烤着这群初入大学的雏鸟。迷彩服的布料质感太差，一出汗就黏腻地贴在身上，闷得人喘不过气。
“军姿半小时！都给我站直了！眼神要有杀气！谁动一下，全排加五分钟！” 年轻的教官板着脸，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张年轻却难掩疲惫的脸。
时间仿佛被这毒辣的烈阳拉长了。冯兴与脚底板开始发麻，小腿肚子绷得又酸又胀，他努力维持着标准的站姿，目光放空，盯着前方同学后脑勺上那根倔强地翘起来的头发丝儿，脑子里却在飞速运转着昨天那个没剪完的攻略片段，一边回忆一边在脑子里写稿……他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干燥得有些起皮。
就在这时，眼角余光瞥见自己前方的一个身影微微晃了一下。
那人站在冯兴与前一排的位置，同样的迷彩服穿在他清瘦的身上，显得有些空荡。那人脸色白得离谱，嘴唇紧紧抿着，几乎没什么血色，汗水顺着他的鬓角和下颌线不断滚落，打湿了领口一片深绿。他努力想站稳，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小幅度前后摇晃，像风中一根纤细的芦苇。
教官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异样，凌厉的目光扫了过来。
冯兴与心头一紧，他们排是会计专业和数学专业几个班拼在一起的，他一眼就看出这人是“四体不勤”的理科学霸体质，在这种高强度暴晒下绝对够呛。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在那人身体又不受控地往后倾倒，眼看就要支撑不住的瞬间，冯兴与猛地伸出手从后背抵住了他，仅仅隔着一臂的距离，手臂一伸，精准地稳住了快要晕过去的那人。
动作幅度不大，但足够及时。
徐若波身体猛地一僵，随即涣散的眼神瞬间聚焦，被托住后稳住了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他没有回头，仍旧保持军姿向教官打报告：
“报告！”
“怎么了？”教官的目光在徐若波重新站直的身影上停留了两秒，又扫过冯兴与那张写满“报告教官我是好心帮他”的无辜装纯脸，两人的小动作教官都看在眼里。
“我有点晕。”
“后面那个，扶他去旁边歇歇。”
冯兴与搀着徐若波前往一旁阴凉的台阶处休息，他自己拧开矿泉水瓶盖，仰头灌下几大口水，清冽的水滑过干渴的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清凉和力量。旁边的人一口把所剩的水全喝了，坐在地上两眼放空，抓着空瓶子的手指依旧用力，指节发白。
冯兴与从包里又掏了瓶矿泉水递给那人，也顺带坐下来。那人没接，浑身上下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凛冽，他甚至好像都没有看到冯兴与递过来的水。
……
忘恩负义。
“干嘛呢，又没让你休息？”教官远远地吼了一声，冯兴与只好起身，把那瓶矿泉水硬塞到那人怀里，三步并作两步地回到队列当中。
哨声终于响起，如同天籁。
一天的训练到此结束，队伍瞬间散开，学生们像泄了气的皮球，纷纷奔向放包的地方，拿上包就赶紧离开这个令人生怨的地方。冯兴与也往操场边走，摘下帽子当扇子，猛力地扇着风，太阳还挂在西边，感觉整个人都要被烤化了。
“哥们儿，谢谢啊！”旁边一个同排的男生追过来拍了拍冯兴与的肩膀，“刚差点晕倒那哥们儿，是我室友，得亏你眼疾手快！”
这人也是数学专业的，叫李强。
冯兴与咧嘴笑了笑，露出小虎牙，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嗐，举手之劳，都是五排的战友嘛。”
冯兴与目光下意识地寻找李强室友的身影，看到他独自一人坐在不远处的一级台阶上，沉默地小口喝着冯兴与递给他的水，侧脸在树荫的光影下显得更为清冽。
死装。
“他叫？”冯兴与指着仍旧坐在那装作目中无物的那人。
“徐若波。”李强看着徐若波还坐在那边等他，就赶忙过去了，“他还在等我，我就先过去了。”
“哦。”
他的名字似是寥廓的海，冲散了他本人清冷的雪松气息。似乎又不是，是被汗水蒸腾得淡了些，但那种自带防御壳的感受依旧若有似无地萦绕在冯兴与的身边。
第一天的晚训结束，冯兴与拖着沉重的双腿回到宿舍。王磊已经瘫在床上呼呼大睡，震天的呼噜声昭示着他这一天的训练有多“投入”，寝室里开着空调，门窗紧闭，弥漫着一股浓郁而复杂的味道。
冯兴与皱了皱眉，轻手轻脚地走到自己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他习惯性地先点开Bilibili创作中心后台，看着那几乎停滞甚至还有点往下掉的19.5万关注，心里又是一阵烦躁。
点开私信列表的99+，清一色全是在催更的，还有人在向他推荐新游戏。新视频都做不过来了，根本没时间开新坑。
冯兴与点开舰长群聊天框，手指悬在键盘上，犹豫了一下。宿舍里王磊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像个永不停歇的低音炮。他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关掉了私信窗口。现在这环境，说什么都显得无力。
他点开自己后台的视频列表，手指无意识地滑动着。从最早期的《Kingdom Rush》全系列塔防通关布局攻略，到后来学业繁重转型手游区，再到高三转型成为记录刷题日常，偶尔穿插点游戏吐槽的生活区Vlog……一路划下来，像是回顾自己这快五年的发展史。
思绪不由得飘回几年前。中考那个暑假，他迷上了《Kingdom Rush》，为了研究出一个完美通关的布阵，他能不吃不喝熬到凌晨。第一次把自己琢磨出的，能无伤通关且完成所有挑战的保姆级教学录下来发到Bilibili时，纯粹是出于分享欲，压根没想过会有人看。结果视频像坐了火箭，播放量蹭蹭往上涨，评论区炸了锅。那密密麻麻的弹幕、讨论关卡的评论以及不断上涨的关注数字，第一次让他真切地尝到了被认可的，巨大的成就感。那种感觉，比游戏通关本身还要令人着迷。
他靠着硬核的攻略和清晰的思路讲解，在那个小众领域站稳了脚跟，粉丝涨到了五万。高二学年，学业压力骤增，他不得不减少了耗时的页游攻略，转而尝试更碎片化的手游内容。再后来，高三学年，连打游戏的时间都被压缩到极限，他才彻底转型，成了半月一更的生活区博主，拍拍刷题的日常，吐槽一下试卷，分享点解压小技巧。虽然更新慢，粉丝增长也慢了，但那些“UP主加油！”“高考必胜！”的温暖留言，成了他疲惫高三里难得的慰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