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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沉重的秘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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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闻觉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顿了两秒，最终还是没把那句“周末有事吗”发出去。聊天框停留在鹿言澈半小时前回复的“刚忙完”，后面跟着个简单的句号，像道无形的屏障，把他想问的话都挡在了外面。
这是他第七次试图约鹿言澈周末见面。
从三月初发现鹿言澈每个周六都会消失大半天开始，宋闻觉的好奇心就像受潮的藤蔓，在心底疯长。他们会相见在画室，宋闻觉是主创建筑师，并且会适量投资，起初只是欣赏鹿言澈画图时的专注——铅笔在图纸上移动的轨迹精准得像机器，却又在细节处藏着温柔的弧度，比如会在承重柱的标注旁，轻轻画一朵极小的玉兰花。
可越接触，宋闻觉越觉得鹿言澈像被雾气裹着的谜。
他从不提自己的过去，午休时总独自坐在天台角落啃三明治，手机屏幕永远贴着防窥膜，接电话时会刻意走到走廊尽头，声音压得极低。
更反常的是周末，无论宋闻觉以“项目复盘”还是“新发现家不错的咖啡馆”为借口邀约，鹿言澈的拒绝永远温和却坚定，理由总离不开“家里有事”，却从不说具体是什么事。
七月的第一个周六，宋闻觉起了个大早，特意把车停在鹿言澈家小区对面的树荫下。
七点半，鹿言澈背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走出来，穿的不是平时常穿的衬衫，而是件浅灰色短袖，因为怕晒帽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他没有打车，也没坐地铁，径直走向公交站，手里攥着一张叠得整齐的纸币，指节泛白。
所以决定跟踪。
宋闻觉发动汽车，隔着两辆车的距离跟在后面。
公交慢悠悠地穿过老城区，沿途的梧桐树刚开始抽新芽，阳光透过叶缝落在鹿言澈搭在车窗边的手上，那双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却在虎口处有一道浅浅的疤痕——上次项目赶工，鹿言澈帮他递裁纸刀时，宋闻觉不小心瞥见的，当时想问，却被鹿言澈下意识地避开了。
四十分钟后，公交在城郊的终点站停下。鹿言澈跟着稀疏的人群下车，往一条窄巷里走。宋闻觉把车停在巷口的便利店旁，假装买水，目光却紧紧跟着那个浅灰色的身影。巷子两侧是低矮的居民楼，墙面上爬满了爬山虎，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不远处隐约能看到“安宁养老院”的红色招牌。
宋闻觉的心莫名一沉。
他原以为鹿言澈周末是去会朋友，或是有什么私人爱好，却从没想过会是去养老院。他攥着刚买的矿泉水，瓶盖拧了又松，最终还是放轻脚步，跟了进去。
养老院的院子里很安静，几个老人坐在长椅上晒太阳，护工推着轮椅慢慢走过。鹿言澈熟门熟路地穿过院子，走向二楼的特护区。宋闻觉躲在楼梯间的拐角，看着他敲了敲203房的门，里面传来一个年迈女人沙哑的声音：“是言澈吗？”
“张奶奶，是我。”鹿言澈的声音比平时柔和许多，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今天感觉怎么样？”
门开了，宋闻觉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坐在床边，脸上带着病态的潮红。鹿言澈放下帆布包，从里面拿出一个保温桶，倒出温热的小米粥，又从口袋里掏出个小药盒，仔细地数出几粒药片，递到老人手里。
“昨天护士说你又没好好吃饭。”鹿言澈的语气带着点责备，却还是耐心地吹凉粥，一勺一勺喂到老人嘴边，“医生说你得好好补营养，不然身体扛不住。”
“花钱……”老人含混地说着，眼睛却一直盯着鹿言澈的脸，“言澈，别再为我花钱了……你还年轻，该有自己的日子……”
“您别操心这个。”鹿言澈打断她，指尖轻轻擦掉老人嘴角的粥渍，动作温柔得不像平时那个在画室里话少又比较腼腆的插画家，“我这月奖金发了，够您买营养品的。您只要好好养病，比什么都强。”
宋闻觉站在拐角，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闷的。
他想起上次画室，有人开玩笑问鹿言澈怎么不买新衣服，鹿言澈只是笑了笑说“旧衣服穿着舒服”；想起他每次点外卖都只点最便宜的素菜套餐，却说自己“不爱吃肉”；想起他画具桌上那盏用了多年的台灯，灯泡坏了两次，都只是换了灯泡，没舍得买新的。
原来这些“节省”的背后，藏着这样的原因。
可没等他消化完这份意外，房间里的对话突然变了调。
“言澈，”老人突然抓住鹿言澈的手，眼神变得激动起来，声音也拔高了些，“你爸……你爸他有没有再来找你？你别理他！他就是个混蛋！当年要不是他赌钱，咱们家也不会……”
“张奶奶！”鹿言澈猛地打断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您别激动，医生说您不能情绪波动太大。我爸他……他早就不联系我了。”
“我不信！”老人的呼吸变得急促，手抓得更紧了，“上次我听见护工说，有个男人来问过你的情况！是不是他？是不是他又想找你要钱？言澈，你可不能再心软了！你妈被逼的离家出走的时候，他都没回来劝过……”
鹿言澈没说话，只是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他慢慢掰开老人的手，重新拿起勺子，声音低得像在自言自语：“粥要凉了，我再喂您喝点。”
老人还想说什么，却被鹿言澈递过来的粥打断。她看着鹿言澈紧绷的侧脸，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乖乖地张开了嘴。
宋闻觉站在外面，心脏像被攥住，疼得发紧。
他终于明白鹿言澈为什么从不提家人，为什么总是带着疏离的气质——那些看似冷漠的背后，是不敢触碰的伤口。他想起一个月前，当时他觉得鹿言澈脾气不好，现在才知道，那或许不是脾气不好，而是早已习惯了压抑情绪，习惯了把所有委屈都用肮脏的言语随意发泄出来。
因为没人教，可怜小痞子。
不知过了多久，鹿言澈从房间里出来，手里拿着空的保温桶和药盒。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到走廊尽头的窗户边，背对着宋闻觉，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宋闻觉很少见他抽烟，上次还是项目deadline前，他在天台看到过一次，当时鹿言澈也是这样背对着他，烟蒂扔了一地。
鹿言澈点燃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肩膀微微垮下来，像是卸下了所有的伪装。他没有抽，只是让烟在指尖慢慢燃烧，直到烫到手指，才猛地回神，把烟蒂摁在窗台上的烟灰缸里。
宋闻觉看着他的动作，突然觉得喉咙发涩。他想走过去，想跟他说“我都知道了”，想告诉他“你不用一个人扛着”，可脚步却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动。他知道自己这样跟踪不对，知道自己不该窥探鹿言澈的秘密，可心底的心疼却压过了愧疚——他想靠近这个总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想看看他面具下真实的样子，想帮他分担那些难以言说的沉重。
鹿言澈调整了一下呼吸，重新戴上帽子，转身往楼梯口走。宋闻觉下意识地躲回拐角，心脏砰砰直跳。他看着鹿言澈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下，才慢慢走出来，走到203房的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刚才那个护工，看到宋闻觉，有些疑惑：“请问你是？”
“啊，那个，我是鹿言澈的朋友，”宋闻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刚才看到他过来，想着顺路，过来看看张阿姨。”
护工了然地点点头，侧身让他进去。张奶奶看到他，眼神有些茫然，护工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句“这是言澈的一个朋友”，老人才慢慢露出一个笑容：“坐……坐吧。”
宋闻觉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看着老人苍白的脸，轻声问：“张奶奶，您跟鹿言澈……是什么关系啊？”
老人愣了一下，眼神飘向窗外，声音慢慢变得悠远：“我是他邻居…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他爸妈离婚后，他就跟他妈妈过，后来他妈妈受不了他爸爸的嫖赌，条件也养不活两个人，再加上言澈他爸在外面混来混去，最终不愿意还债，逃逸了。再后来，他妈去了隔壁城市继续打拼，我又得了这病……这孩子，心善，一直没丢下我，孩子也命苦啊…”
“那他爸爸……”宋闻觉犹豫着问出口。
提到鹿言澈的爸爸，老人的情绪又激动起来，声音也有些发抖：“那个混蛋！当年赌钱输了好多钱，还把家里的房子卖了！言澈他妈妈就是被他气跑的！后来他跑了，再也没回来过。去年不知道从哪听说言澈工作了，竟然还来找过他，要他给钱！言澈没给，他就骂言澈白眼狼……你说，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啊！”
宋闻觉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密密麻麻地针，生疼。
他了解了鹿言澈为什么那么拼命工作——前几天画室评优，鹿言澈拿了奖金，他还开玩笑说“可以请我吃饭了！”，鹿言澈却只是笑着说“先存起来”。原来那些奖金，都用来给张阿姨交医药费了。
宋闻觉不自私，他只是沉默。
他也终于明白鹿言澈为什么总在周末消失——他不是不想跟朋友相处，而是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他把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用来照顾这个跟他没有血缘关系，却胜似亲人的老人。
“言澈这孩子，真苦啊。”老人叹了口气，眼角泛起泪光，“他妈妈离开的时候，他才刚上高一，一边上学一边打工，还要照顾我……有次他发烧到39度，还硬撑着来给我送药，结果自己晕倒在路边……”
宋闻觉听到这里，眼眶有些发热。
他拿出手机，翻出自己的银行卡，记下卡号，然后对护工说：“张阿姨的医药费，以后我也想帮忙分担一些。你方便把养老院的缴费方式告诉我吗？”
护工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感动地说：“这……这怎么好意思啊？言澈要是知道了，肯定会谢谢你的。”
“不用告诉他。”宋闻觉摇摇头，声音有些沙哑，“就当是……朋友之间的帮忙吧。”他不想让鹿言澈知道，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在同情他，更不想打破他小心翼翼维持的自尊。
从养老院出来时，已经快中午了。宋闻觉走到巷口，看到鹿言澈正站在便利店门口，手里拿着两个饭团，似乎在等什么。阳光落在他身上，浅灰色的卫衣被照得有些透亮，他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却又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
宋闻觉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
鹿言澈看到他，明显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你怎么在这里？”
“我……”宋闻觉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自己跟踪他，只是举起手里的矿泉水，“我周末来这边办事，刚好看到你。这是刚买的水，还没开封，给你吧。”
鹿言澈接过水，指尖不小心碰到宋闻觉的手，两人都愣了一下，又迅速分开。鹿言澈把水攥在手里，小声说：“谢谢。”
“你也是来办事的？”宋闻觉假装不经意地问，目光落在他手里的饭团上。
鹿言澈点点头，没有多说，只是把其中一个饭团递给他：“还没吃饭吧？这个给你，我经常买这家，挺好吃的。”
“前天…我的那些标记呢？”
鹿言澈反应过来，白了他一眼撇撇嘴，“消了。”
宋闻觉接过饭团，包装袋还带着温热。
我去，还是现做现卖的。
他看着鹿言澈低头拆自己那个饭团的样子，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填满了——这个总是把自己藏起来的人，其实一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温柔地对待这个世界。
“鹿言澈，”宋闻觉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下次周末要是有事，要是需要帮忙，随时可以找我。”鹿言澈拆饭团的手顿了一下，抬起头，看着宋闻觉的眼睛。
阳光刚好落在宋闻觉的眼底，里面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没有探究，只有纯粹的关心和同情。
鹿言澈的喉咙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然后低下头，快速咬了一口饭团，像是在掩饰什么。
宋闻觉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他知道，鹿言澈的秘密还有很多，他或许还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真正走进他的心里，但没关系，他愿意等。就像此刻巷口的阳光，虽然温柔，却足够坚定，总有一天，会照亮那些被雾气裹着的角落，会温暖那些未愈的伤口。
两人并肩站在便利店门口，安静地吃着饭团。风吹过巷口，带着爬山虎的清香，远处传来养老院里老人的笑声，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宋闻觉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鹿言澈，他的睫毛很长，在阳光下轻轻颤动，嘴角还沾着一点米饭。宋闻觉忍不住伸出手，替他擦掉，鹿言澈猛地抬头，眼神里带着惊讶，脸颊却慢慢红了。
“不小心沾到了。”宋闻觉笑着说，心跳却快得像要跳出胸腔。
鹿言澈低下头，小声说了句“谢谢”，声音比平时更轻，像羽毛一样，轻轻落在宋闻觉的心上。那些藏在秘密背后的沉重，或许会让未来的路有些难走，但他相信，没有跨不过去的坎。
就像鹿言澈一直守护着张阿姨一样，他也想守护这个温柔又坚韧的人，守护他所有的秘密，守护他眼底那片不易察觉的星光。
他真心愿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