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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飞蛾扑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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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逝》项目的拍摄并不轻松。时川的要求极高，对“失焦”和“时光感”的追求近乎偏执，常常一个镜头要反复调整光线和角度，捕捉那瞬息即逝的微妙情绪。
江岁声全身心投入其中，只有在专注于镜头后的世界时，他才能暂时抛开那些纷乱的思绪。
然而，一旦休息的间隙，或是乘坐漫长地铁返回郊区的路上，夏柏那句低沉而郑重的提议，便会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脑海。
这种无微不至的、沉默的渗透从未因他的犹豫而停止。就在昨天，他还在片场收到一份标注着【润肺】的冰糖炖雪梨，附言依旧是简短的【趁热喝掉】。它像一个温柔的锚点，时刻提醒着他，那个提议的背后，是持续而稳定的关切。
“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
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一圈又一圈无法平息的涟漪。那份温热的冰糖雪梨的甜味仿佛还留在舌尖，与这句话交织在一起，让拒绝变得更加困难。
他会在擦拭镜片时忽然走神，想着夏柏家里是不是有专门恒温恒湿的器材存放间；会在深夜对着电脑筛选底片时，下意识地想象如果是夏柏，会如何评价某一张的构图；甚至只是在挤地铁时被人群推搡了一下，胃部感到不适的瞬间，第一个冒出的念头竟是“如果和夏柏住，是不是就不用再忍受这些……”
这种心不在焉的状态持续了几天，到底没能瞒过时川那双毒辣的眼睛。
在一次拍摄间隙，江岁声正对着窗外发呆，时川走过来，递给他一瓶冰水，冷不丁开口：“魂丢哪儿了？这几天状态不对，老是神游天外。”
江岁声吓了一跳，接过水，指尖被冰得一颤，下意识地避开了时川审视的目光：“没……没什么，时老师。可能就是有点累。”
时川嗤笑一声，显然不信，抱着胳膊倚在旁边的架子上：“少来。累和走神是两码事。怎么，那个姓夏的？”
被一语道破，江岁声脸颊微微发热，握着水瓶的手指收紧了些。在时川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下，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含糊地、简略地提了一句：“……没有。他就是……提了个建议，让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
“建议？”时川挑眉，语气带着惯有的嘲讽，“能让你愁成这样，看来不是什么好建议。说说看。”
“……他让我搬去他那里住。”江岁声的声音很低，几乎像含在嘴里。
时川沉默了两秒，随即发出一声极短的、意味不明的轻笑。他上下打量了江岁声一遍，眼神锐利得像刀子：“我当什么事。怎么，心动了？”
江岁声抿紧唇，没有回答。
“江岁声，”时川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连名带姓，语气是罕见的郑重，“我不管你那些情情爱爱的破事。但我提醒你一句——”
他上前一步，目光紧紧锁住江岁声，声音压低了，却字字砸在人心上：
“别为了任何一个人，把自己弄丢了。”
“特别是你。”他的视线扫过江岁声清瘦的身板和总是带着点怯意的眼睛，语气近乎冷酷，“骨头本来就不硬，再让人抽了脊梁骨，你就真什么都不剩了。到时候，连你镜头里那点好不容易攒起来的灵气，也得一起完蛋。”
他的话像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下，让江岁声从那种暧昧的、摇摆不定的思绪中猛地惊醒，后背窜起一阵寒意。
时川说完，没再看他，转身继续去调试灯光，仿佛刚才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却留下江岁声一个人站在原地，手里冰凉的矿泉水瓶外壁凝结的水珠，一点点濡湿了他的掌心，冰凉刺骨。
时川那句冷酷的警告像一根冰刺，扎在江岁声心里，带来一阵清醒的锐痛。他试图将全部精力重新投入到《流逝》的拍摄中，用工作的专注来抵御内心的摇摆。
然而，夏柏的存在感却并未因他的刻意回避而减弱。
有时是清晨，他刚醒来，手机屏幕便会亮起。
【夏柏】：早。今天天气不错。
【夏柏】：[图片]
附上的是一张看似随手拍的家居照片，焦点却巧妙地落在窗边一瓶新换的、姿态盎然的白绿色插花上。晨光透过玻璃，在花瓣和叶片上跳跃，显得静谧而充满生机。
【夏柏】：朋友花艺工作室新送来的，看着心情挺好。你觉得呢？
江岁声看着那瓶充满生命力的花，很难说出“不好”。他只能回复一个【好看】。
有时是中午休息间隙。
【夏柏】：吃饭了没？
【夏柏】：对了，家里客房……就是准备给你住的那间，采光很好，我想着重新布置一下。
【夏柏】：你喜欢什么颜色的床品？深色系还是浅色系？或者有什么偏好的材质？蚕丝？天丝？高支棉？
这个问题比问花更具体，更指向那个他正在犹豫的未来。江岁声看着屏幕，指尖悬空，仿佛能透过那些文字，看到夏柏正认真为他挑选床品的模样。他感到一阵心慌意乱，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流。
他最终含糊地回：【……浅色吧，舒服就行。】
夏柏会很快回复过来几张不同品牌的床品图片，风格都是极简而质感极佳的，附言：【这几款看着都不错，等你哪天有空，过来亲自摸摸质感再定。】
他甚至会偶尔在深夜，发来一张书房暖黄灯光的照片，桌角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水，旁边是摊开的文件。
【夏柏】：[图片]
【夏柏】：还在看资料。你那边进度怎么样？别熬太晚。
这些信息从不密集，也从不追问上次话题的答案，只是像呼吸一样自然地存在着，分享着他生活的片段，并悄无声息地将“那个家”和“江岁声”紧密地联系起来。
他不再只是口头提议，而是开始用细节一点点构建出一个具象化的、充满吸引力的模样，一个采光良好、床品舒适、有鲜花、有关心、有他存在的空间。
这种沉默的、持续的“建造”，比任何言语上的催促都更有力量。它让小渡的拒绝变得越来越艰难，因为每一次含糊的回应，都像是在共同参与规划那个未来的家的细节。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
老旧的居民楼再次毫无预兆地陷入一片黑暗。
跳闸了。
电脑屏幕骤然熄灭，风扇的嗡鸣声戛然而止，只有窗外远处城市模糊的光晕透进来，在房间里投下扭曲黯淡的影子。
江岁声坐在电脑椅上，甚至没有立刻起身。
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时不时发生的意外。只是这一次，黑暗带来的不再是单纯的无奈，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他吞没的孤独和疲惫。
时川冷酷的警告言犹在耳，像坚硬的磐石，试图压住他心头的动摇。
可是……
在这片冰冷的、死寂的黑暗里，那天晚上夏柏透过屏幕传来的担忧眼神，那句低沉而郑重的“我会心疼”，还有那个关于“拥抱”和“就近照顾”的承诺，却像黑暗中唯一一点摇曳的、温暖的火光，带着致命的诱惑力。
理智告诉他应该警惕，应该保持距离。
可是在这一刻，被黑暗和寂静包裹的他，身体比大脑更诚实。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渴望。
渴望一推开窗就不是这片荒芜的城乡结合部夜景；渴望在跳闸的瞬间，不是独自在黑暗里发呆，而是能陷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渴望那种无需言说的、令人安心的陪伴。
哪怕那个怀抱可能意味着失去一部分自我。
哪怕那是飞蛾扑火。
他慢慢地伸出手，在冰冷的黑暗中，摸索到了手机。
屏幕亮起，幽白的光照亮了他微微颤抖的指尖和苍白的脸。
他点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
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不久前，他报备安全到家，夏柏回复了一个简短的【好】。
指尖悬停在屏幕上方，犹豫了很久很久。
最终，那股几乎要将他溺毙的孤独感和渴望压倒了一切。
他一字一字地敲下。仿佛不是在发送消息，而是在伸手抓住黑暗中那根唯一的、可能烫手的绳索。
【江岁声】：那天你说的事……
【江岁声】：我想好了。
【江岁声】：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