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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飞蛾与扑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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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言蹊拿着那份关于“联姻合作”的文件,走在通往总裁办公室的漫长走廊上。脚下柔软昂贵的地毯吸走了所有声音,仿佛踏在虚无之上。
廊灯投下冰冷的光晕,将他孤长的影子拖在身后,如同一个沉默的、已被判决的幽灵。他的步伐异常平稳,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异样的从容,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早已麻木得感觉不到跳动,像一块被彻底冻结、沉入漆黑冰海深处的石头,不再疼痛,也不再期待。
沿途遇到的零星同事似乎想如常地和他打招呼,但目光触及他苍白得近乎透明、却又透着一股死寂般平静的脸庞时,所有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们下意识地闭上嘴,投来惊疑、探究或小心翼翼的目光,在他经过后交换着无声的疑问。他周身笼罩着一层无形的、生人勿近的冰冷屏障,将一切窥探隔绝在外。
他视若无睹,听若不闻。
世界在他周围疯狂地褪色、失声,所有的喧嚣、所有的光影都模糊成一片混沌的背景板,只剩下脚下这条铺着灰色地毯、笔直通往尽头的走廊,像命运早已为他划定好的、无法回头的单行道。
他在那扇厚重的、象征着实权与距离的实木门前停下。指尖触及冰凉光滑的木纹,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弥漫着高级香氛和权力气息的空气,然后,屈指,敲响。
“进。”
推开门。傅斯渊正坐在办公桌后,听着宋临低声汇报着什么。看到顾言蹊进来,宋临停下了话头,傅斯渊的目光也随之扫了过来,带着惯常的、深不见底的审视。
“傅总,您要的文件。”顾言蹊走上前,将文件夹放在办公桌上,动作标准得像演练过无数次。
傅斯渊没有立刻去拿文件,而是看着他,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顾言蹊的状态很不对劲。不是往常的隐忍或紧张,而是一种……抽离了的、仿佛对一切都无所谓的死寂。
“你的脸色很难看。”傅斯渊开口,语气听不出关心还是别的,“如果身体撑不住,可以休假。”
休假?顾言蹊心底泛起一丝冰冷的嘲讽。是方便你们动手清理我吗?
“谢谢傅总关心,不需要。”他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完美地掩去了眸中所有可能残存的情绪,声音平静无波,像一潭吹不皱的死水,“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
他转身欲走。
“等等。”傅斯渊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惯有的、不容抗拒的命令意味。
傅斯渊看着他那副油盐不进、仿佛什么都无法再触动他的样子,心底那股掌控欲和被忽视的烦躁感再次升腾起来。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不喜欢事情脱离预期的轨迹。
他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顾言蹊面前,试图从他眼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波动。
“关于和林氏的合作,”傅斯渊故意用随意的语气说道,目光紧锁着他,“后续的细节会很多,可能需要你投入更多精力。毕竟,这关系到傅氏未来的战略布局。”
他又在提醒他,敲打他,用这场他无比在意的联姻来刺他。
若是以前,这样的话足以让顾言蹊心如刀绞,痛彻心扉,需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但现在,他只是觉得无比的疲惫,和一种荒诞到极致的可笑。就像看着一个精心编排的拙劣剧本,而自己即将谢幕离场。
他缓缓抬起眼,终于对上了傅斯渊的视线。那双曾经盛满了爱慕、挣扎、痛苦的眼睛,此刻像两口枯井,深不见底,没有任何光亮,也没有任何情绪。
“傅总的私事,”他开口,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清晰度,“我会全力配合。毕竟,这是我的‘分内工作’。”
他将“分内工作”四个字,咬得极重,充满了自嘲和决绝。
傅斯渊被他眼中那片死寂和话语里的冰冷刺了一下,一时竟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
就在这时,傅斯渊放在桌上的私人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一条来自加密通道的简短信息提示。
傅斯渊的目光下意识地极其迅速地扫过手机屏幕,又猛地抬眼看回顾言蹊,眼神在千分之一秒内骤然变得锐利如淬火的刀锋,充满了冰冷的、终于等到猎物确切落网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
尽管那情绪转变快得如同错觉,但顾言蹊精准地捕捉到了。
他知道了。
他果然一直都知道。他在等这一刻。
顾言蹊的心反而奇异地、彻底地平静了下来。一直悬在头顶的那把利剑终于落下,反而不用再日夜提心吊胆,猜测它何时会斩下。一种近乎悲凉的释然笼罩了他。
他甚至还极轻地、几不可查地勾了一下毫无血色的唇角,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像一个无声的、对自己和这荒谬处境的最大嘲讽。
傅斯渊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顾言蹊的反应,不在他的预料之内。没有惊慌失措,没有辩解求饶,只有这种认命般的、甚至带着挑衅的平静?
这让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戏弄的小丑。
“你……”傅斯渊刚要开口。
顾言蹊却抢先一步,微微颔首,姿态恭谨却疏离,语气恢复了那种公式化的、毫无波澜的平静,打断了他:“如果傅总没有其他吩咐,我先去忙了。”
说完,他不再给傅斯渊任何发难、质问或宣判的机会,果断转身,握住冰凉的门把手,拉开,走了出去,步伐甚至称得上稳健从容,没有丝毫慌乱。
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却像一道无形的闸门,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
傅斯渊盯着那扇门,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手中那份关于“联姻”的文件,被他攥得变了形。
宋临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而门外,顾言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闭上眼。
结束了。
他知道,傅斯渊很快就会动手。或许就是下一秒,或许就是今天下班之前。
他不能再等了。
他快步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反锁上门。拿出那个加密的移动硬盘,连接电脑。
时间紧迫,他必须赶在傅斯渊彻底收网、控制他所有权限之前,做完最后一件事。
他调出“北辰”核心实验室的建筑结构图,这份图纸的安保级别并非最高,他之前因项目协调需要有过访问权限,和安保排班表,他凭借记忆和对集团安保系统的了解,还原了大半。
顾言蹊在整理“北辰”项目的前期协调文件时,注意到关于核心实验室的选址有几个备选方案,相关的建筑结构图和基础的安保设计需求,如需要多少个监控探头、消防等级等,作为附件,存在于一个安全级别较低的共享文件夹中,用于征求基建和安保部门的意见。
他意识到,这是可以利用的缝隙。
他复制了这些文件,并在此基础上,进行了“加工”:
模糊关键信息:他将具体的街道地址和门牌号替换为区域代号(如“C区预留地块”),将实验室的内部代号改为“高标准研发中心”。
标注推测性质:他在图纸的显眼位置加上了水印:“初步规划草案 - 基于通用标准及地块限制推演 - 非最终执行方案”。
修改安保细节:他基于自己对集团安保通用标准的了解,推演并修改了换岗时间和巡逻路线,并在一旁标注:“此排班为理论最优模型,实际执行需根据人员配置及现场情况动态调整。”
创建分析报告:他将所有这些材料整合进一份名为《“北辰”配套研发中心基建及安保规划成本初步推演》的报告里。报告结论是:“该方案成本高昂,建议对比外包给第三方安全实验室的可行性及成本效益。”
至此,他准备好的,又是一份“充满假设和推演的商业分析报告”,而不是一份“机密图纸”。
然后,他像之前一样,开始在关键信息上动手脚。几个通风管道的实际尺寸被他略微修改,某个备用出口的位置标注被移动,安保换岗的时间节点被他微妙地调整……
他在为魏擎编织一张看似完美、实则充满陷阱的网。同时,也是在为自己准备未来或许能用上的、证明自己“并未传递完全真实情报”的筹码。
做完这一切,他将这份动过手脚的情报加密发送出去。
然后,他开始有条不紊地清理电脑上所有的操作痕迹,注销掉几个不常用的私人账户,将那个记录了“失败日志”的废弃邮箱彻底清空……
每做一个动作,他的心就冷一分,也平静一分。
像是在为自己料理后事。
最后,他从抽屉最深处,拿出那个旧木盒,打开。里面是母亲唯一留下的一枚廉价的银戒指,和妹妹笑得灿烂的照片。
他看着照片上妹妹清澈的眼睛,轻声说:“念念,别怕。哥哥会带你离开这里。”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将戒指和照片小心地放进西装内袋,贴在心口的位置。
然后,他拿出手机,给一个从未拨打过的、属于某位他暗中联系好的、信誉良好的私人安保顾问的号码,发去了一个预定的行动代号。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最后环顾了一下这间他待了整整三年的办公室。每一处细节都熟悉入骨,却再也激不起丝毫留恋,只余下一片被彻底掏空后的荒芜。
他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和领带,抚平每一丝褶皱,如同战士整理戎装。然后,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充满压抑和痛苦的空气最后一次吸入肺中,旋即毫不留恋地拉开了门。
像一名早已明知结局、却依旧平静走向刑场的死士,带着一种殉道般的决绝,甚至是一丝挣脱所有枷锁后的诡异解脱。
飞蛾终究,扑向了那团足以将它焚烧殆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