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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狼来了也不怕 ...


  •   那不再是孤狼的悲鸣,而是王者归来的号角。

      整个营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前一刻还在因驯服乌骓而欢庆的篝火,此刻噼啪作响,火光跳跃在每个人骤然绷紧的脸上,映出深深的惊惧。

      “狼……是狼群!”一个老牧人哆嗦着嘴唇,手中的马奶酒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乳白的酒液溅开,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恐惧,比草原的寒风蔓延得更快。

      天刚蒙蒙亮,尖锐的呼哨声就撕裂了黎明的宁静。

      哨岗上的牧人连滚带爬地冲进营地,脸色惨白如纸:“西……西甸子!狼!狼的脚印!”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西甸子是营地西侧的一片洼地,地势平缓,水草相对稀疏,通常只用来安置一些老弱病残的牲口。

      “死了两只羊羔子!”报信的牧人喘着粗气,声音里带着哭腔,“脖子……脖子被咬断了,血都快被吸干了!”

      “阿爸!额吉!”孩童的哭声混杂着大人的怒吼,营地里乱成一团。

      额尔敦大步流星地从他的毡房里冲出来,手里已经提着那张祖传的牛角弓,腰间挂着锋利的猎刀,满脸的煞气如同凝结的冰霜。
      他一把推开挡路的人,声如洪钟:“慌什么!三十年没见过狼群敢回这片草场,这是长生天降下的灾兆!敢在咱们的地盘上撒野,就让它们有来无回!”

      他振臂一呼,身边立刻聚集起十几个经验丰富的老猎手,一个个磨刀霍霍,眼中闪着嗜血的光。

      “额尔敦大哥说得对!杀光它们!”

      “今晚就点火围山,把这群畜生烧成灰!”

      复仇的怒火被瞬间点燃,整个营地都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杀意。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而坚定的声音穿透了鼎沸的人声:“都别动!等我去看过再说!”

      夏栀礼拨开人群,快步走向备好的马匹。

      夏栀礼一夜未眠,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两簇冷静燃烧的火焰。

      “一个丫头片子去看什么?这是男人的事!”额尔敦不屑地冷哼。

      夏栀礼甚至没回头,只是利落地翻身上马,对早已等在一旁的哈斯和巴雅尔道:“带路。”

      哈斯和巴雅尔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催马跟上。
      他们是亲眼见过夏栀礼如何化腐朽为神奇的,对她的信任已近乎盲从。

      西甸子的景象惨不忍睹。

      两只半大的羊羔倒在血泊中,颈部的伤口整齐而致命,周围的草地被踩得一片凌乱。
      猎手们围着尸体,指指点点,咒骂声不绝于耳。

      夏栀礼却直接跳下马,蹲在了离尸体十几步远的一处荒沟边缘。
      她没有去看那血腥的场面,而是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了地上的痕迹。
      她的手指轻轻拂过泥土上一个个清晰的爪印,眼神专注得像是在解读一部天书。

      “爪印间距稳定,大小不一,有大有小……这不是流窜的孤狼,这是一个结构非常完整的家族群。”夏栀礼低声自语,声音不大,却让身边的哈斯和巴雅尔心头一凛。

      接着,夏栀礼又用一根小树枝,小心翼翼地拨开一堆半干的、混杂着草屑的粪便。

      在众人嫌恶的目光中,夏栀礼仔细观察着,眉头越皱越紧。

      “粪便里主要是草兔和旱獭的毛发,没有羊毛……这说明,羊不是它们的主食。”

      最后,夏栀礼才走到那两具羊尸旁,蹲下身,仔细检查伤口。
      那伤口极其精准,直接切断了颈动脉,一击毙命,没有多余的撕咬痕迹。

      “捕猎技巧很高明,但……”夏栀礼站起身,环顾四周,“你们看,狼群袭击的地点,都在这片废弃的旧圈栏附近,它们根本没有靠近我们扎营的主牧道。而且,死的这两只羊羔,你们没发现吗?它们是今年春天出生最晚、最瘦弱的两只。”

      夏栀礼的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沸腾的油锅。

      额尔敦大步走来,怒斥道:“那又怎样?弱的吃完了,就该吃壮的了!夏栀礼,你别在这儿妖言惑众!”

      夏栀礼迎上他喷火的目光,寸步不让。

      夏栀礼举起沾着泥土的手,声音清越,响彻整个洼地:“它们不是在捕猎,是在清理!狼群的本能是维持生态的平衡,它们会优先淘汰掉群体中的老弱病残,这既能填饱肚子,又能保证猎物种群的健康。它们没抢我们任何一头健康的牲口,是在帮我们清理掉最可能在冬天熬不过去的病弱个体!”

      “胡说八道!”

      额尔敦身后一个猎手吼道:“狼就是狼,哪有那么多道道!”

      “那是因为我们不给它们道道!”夏栀礼的声音陡然拔高,“一旦我们杀了狼王,这个家族群就会崩溃,四散的孤狼会变得更加饥饿、更不择手段!到时候,为了活命,它们才会真正开始疯狂攻击我们的羊群!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人群哗然,所有人都被夏栀礼这番闻所未闻的理论震住了。

      一直站在人群后方的商人腾格尔急了,他一把挤上前来,指着夏栀礼的鼻子怒道:“说得好听!你是不是想等它们哪天嘴馋了,把我那匹乌骓给叼走了,你才肯动手?那可是宝马!”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响起。

      “它们……不想开战。”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铁木尔不知何时已站在一块高地上,他一身猎装,风尘仆仆,仿佛刚刚远行归来。
      他的目光深邃如夜空,缓缓扫过每一个人。

      “我昨晚跟着它们的踪迹,追了三十里地。”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众人心头的巨石,“我看见母狼叼回一只旱獭,喂给藏在石洞里的三只小狼。它们有自己的食物,有自己的孩子要养。”

      铁木尔的话,比一百句辩解都有用。

      他是草原上最顶尖的猎手,他的判断,无人敢质疑。

      额尔敦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夏栀礼心中一暖,朝铁木尔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夏栀礼立刻抓住机会,大声提出了自己的方案:“我建议,立即启动‘三级防御方案’!第一,在所有圈养幼崽的区域,高频率地悬挂铜铃和风铃,狼的听觉非常灵敏,持续的噪音能有效驱赶它们靠近!第二,连夜给所有圈栏的外围,加装一层用沙棘条编织的带刺护网!第三,从今晚开始,所有青壮年轮流值夜,手持梆子,每半个时辰巡逻敲打一次!”

      夏栀礼顿了顿,抛出了最关键的一点:“同时,我建议,把这两具羊羔的尸体,以及部落里其他一些病死的牲畜,统一投放到东边十里外的石骨嶙峋谷。那里远离我们的营地和水源。饿极了的狼才会冒险攻击活的牲畜,吃饱了的狼,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睡觉。”

      “用死羊喂狼?”这个想法太过惊世骇俗,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没错!”夏栀礼斩钉截铁,“给它们一条活路,就是给我们自己一条活路!”

      “我同意!”哈斯第一个站了出来,高高举起手臂,“夏大夫说的有道理!我带人去编防护网!”

      “我也去!”巴雅尔紧随其后。

      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响应起来,他们对夏栀礼的信服,已经超越了对传统的敬畏。

      额尔敦看着这番景象,脸色铁青,他冷笑一声,狠狠将弓箭摔在地上,转身带着自己的心腹扬长而去。
      他没有再阻挠,因为他知道,这些年轻人的心,已经不再完全属于他了。

      夜幕再次降临,草原却没有了前一夜的恐慌。

      铜铃叮当,梆子声声,青壮年们精神抖擞地巡逻着,一道道用沙棘条编成的防护网在火光下泛着森然的冷光,像一道道坚固的城墙。

      第七夜,万籁俱寂。

      一声凄厉的狼嚎突然划破长空,但这次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焦急。
      紧接着,一阵微弱的、如同小狗般的呜咽声从小溪边传来。

      住在最外围毡房的娜仁花被惊醒了。

      这个八岁的小女孩对夏栀礼充满了崇拜,她悄悄掀开毡房的帘子,循着声音望去。

      月光下,她竟看到一头灰褐色的半大小狼,正跌跌撞撞地倒在溪边的乱石滩上,一条后腿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是受了伤。

      娜仁花本能地想大声呼喊阿爸,但她脑海里立刻闪过夏栀礼前几天教导她们的话:“小动物受伤的时候,最害怕巨大的声音和突然的动作。”

      她的小心脏怦怦直跳,犹豫了片刻,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转身溜回毡房,从自己的碗里倒出还温热的牛奶,又从额吉的针线筐里,偷偷拿了一小卷干净的备用纱布。
      她猫着腰,一步一步,像只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靠近。

      那头小狼发现了她,立刻警惕地龇起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呜呜声,身体不住地向后瑟缩颤抖。

      娜仁花在离它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将牛奶碗轻轻推了过去,用最低、最柔的声音喃喃道:“不怕啊,不怕……我也摔过腿,很疼的……”

      她就这么蹲着,不停地小声重复着。

      或许是她的声音太过稚嫩纯真,或许是温牛奶的香气太过诱人,那头小狼眼中的敌意渐渐消退,最终,它试探着伸出舌头,舔了舔碗里的牛奶。

      趁着它低头,娜仁花鼓起最大的勇气,慢慢靠近,用纱布轻轻地、笨拙地,将它受伤的后腿缠绕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她看着小狼安静地趴在地上,便将它小心翼翼地抱起,安置在了自家毡房旁边一个废弃的、用来堆放牛粪饼的柴房里。

      第二天清晨,当娜仁花的额吉发现柴房里多了一头狼时,整个部落再次被引爆。

      “妖女!妖女教出来的妖童!”额尔敦得到消息,怒不可遏地冲了过来,他认为这是狼群派来的奸细,是最大的羞辱。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刀,就要朝那只动弹不得的小狼砍去!

      “住手!”

      一道身影快如闪电,铁木尔伸出坚实的臂膀,死死抓住了额尔敦的手腕,刀锋停在离幼狼脖颈不到一寸的地方。

      “它母亲在外面守了一整夜,就在那边的山坡上,一步都不肯走。”铁木尔的声音冷得像冰。

      夏栀礼也已赶到,她一把抱起瑟瑟发抖的幼狼,当着所有人的面,小心地解开娜仁花包扎的纱布,将伤口展示给众人看。

      那是一道深刻而整齐的夹伤,皮肉外翻,甚至能看到森森的白骨。

      “看清楚了!”夏栀礼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悲悯和愤怒。

      “这是被捕兽夹夹伤的!不是它自己摔的!我们用来捕捉狐狸和旱獭的捕兽夹,还在草原上到处都是!”

      人群再一次哗然,许多人羞愧地低下了头。

      夏栀礼抱着幼狼,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在这里建立家园,养育孩子。它们,也只是想在这片草原上,养活自己的孩子。我们……就真的不能给它们,留一条路吗?”

      无人应答,只有风声掠过草原。

      当日黄昏,奇迹般的一幕发生了。

      一头体型健硕的母狼,出现在了营地外的山谷入口。

      它没有嘶吼,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性,只是低低地伏下前肢,对着营地的方向,发出一声声短促而悲伤的呜咽。

      娜仁花挣脱母亲的怀抱,小小的手里提着一个装满了牛奶的罐子,一步一步,独自走向那头母狼。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母狼警惕地站起身,对着走近的小女孩嗅了嗅空气。

      它没有后退,也没有扑上。

      当娜仁花将牛奶罐放在地上时,它缓缓走上前,将罐子里的牛奶舔舐干净,然后,用最轻柔的动作,从夏栀礼的怀中叼起了自己的孩子,转身,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沉沉的暮色之中。

      就在母狼的身影隐没于山脊的瞬间,远处,阿古拉那熟悉的、高亢的狼嗥再度响起。
      紧接着,四面八方的山谷里,一声声嚎叫接连应和,此起彼伏,不再是威胁与宣战,更像是一种古老盟约的重新缔结,悠远而苍凉。

      夏栀礼迎风而立,手中紧紧握着一张新画的图纸,上面用碳素笔写着标题——《草原生态共生图谱(第一稿)》。
      而在她所不知道的角落,铁木尔独自来到他家族的祖坟前,解下腰间那柄从不离身的猎刀,在月光下,深深地将其埋入了土中。

      他遥望着狼嗥传来的方向,眸光深邃,仿佛在说:我们这一代人,或许真的能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

      新的一天,晨曦微露,牧人们吆喝着,准备将羊群赶向东边的秋季草场。

      昨夜的盟约似乎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空气中都带着几分轻松。
      然而,当第一批羊群踏上那片熟悉的草坡时,领头的哈斯却猛地勒住了马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煞白地望向前方。

      那里,本该是丰美宁静的草场,此刻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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