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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雪地里的单车辙 ...

  •   正月十五的雪下得急,像要把整个城市的缝隙都填满。江熠蹲在楼下的车棚里,正费劲地给单车链条上油,指尖冻得发僵,油壶歪了歪,黑褐色的机油溅在手套上,蹭出几道狼狈的印子。

      “笨手笨脚的。”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江熠抬头时,雪花正落在林溪的睫毛上,瞬间融成小水珠。他背着个鼓鼓的书包,手里拎着个保温桶,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像条小小的尾巴。

      “你来啦。”江熠笑着直起身,手背在裤子上蹭了蹭,“这破车,放了半个月没骑,链条锈得快卡死了。”

      林溪没说话,只是放下保温桶,接过他手里的油壶。他的动作比江熠熟练得多,指尖捏着链条的关节处,轻轻往上滴油,再转动脚踏板,让机油慢慢渗进每一节链环。雪花落在他的手背上,很快被体温烘成水,混着机油的光泽,像镀了层细碎的银。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江熠蹲在旁边看,发现林溪右手的创可贴换了新的,边缘整整齐齐的。

      “猜的。”林溪头也不抬,“你说今天要去图书馆还书,肯定得骑车。”他顿了顿,往车筐里塞了个暖水袋,“刚灌的热水,捂捂手。”

      江熠摸了摸暖水袋,热度透过布料渗进掌心,把冻僵的指尖都泡得发软。他忽然想起除夕那天,林溪发来的短信——只有简单的“新年快乐”四个字,后面跟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表情,是用标点符号拼的。他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半宿,直到手机屏幕自动暗下去,才发现自己的嘴角一直没放下来。

      “保温桶里是什么?”江熠踢了踢桶底,听见里面晃出液体的声响。

      “我妈煮的八宝粥,”林溪把油壶盖好,放回他的车筐,“说让你垫垫肚子,图书馆暖气足,别空着肚子待一天。”

      两人推着单车往巷口走,雪在脚下发出“咯吱”的轻响,像在数着步子。江熠的车筐里,除了暖水袋和油壶,还躺着本《天体演化简史》,是上次跟林溪在旧书店淘的,封面上印着片螺旋星云,被他翻得卷了边。

      “竞赛结果出来了吗?”江熠忽然问,车轮碾过结冰的路面,滑了一下,林溪伸手扶了他一把,掌心的温度透过手套传过来。

      “昨天老师在群里发了,”林溪的声音混着雪花的簌簌声,“你拿了二等奖。”

      江熠心里一松,像有块悬着的石头落了地。他本来没抱太大期望,能拿奖全靠林溪划的重点——那些被红笔圈出来的公式,像地图上的路标,领着他穿过了密密麻麻的难题。

      “你呢?”

      “一等奖。”林溪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今天的雪下得不小。

      江熠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雪花落在林溪的发梢,像撒了把盐,他的睫毛上还沾着雪珠,亮得像碎钻。“我就知道你行。”江熠笑着捶了他一下,“回头请你吃糖醋排骨,我妈从老家带了块好排骨,说让我给你尝尝。”

      林溪的耳朵红了,避开他的目光,推着单车往前走:“先去图书馆吧,去晚了没位置。”

      图书馆的暖气果然很足,一进门就闻到旧书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江熠把湿漉漉的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上,发现林溪的书包侧面露出半截毛线——是上次那只歪歪扭扭的兔子,被缝在了书包带上,耳朵被磨得有点起球,却比任何挂件都显眼。

      “你还带着呢?”江熠指着兔子问。

      林溪把书包往桌子底下塞了塞:“我妈说扔了可惜。”

      两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江熠把八宝粥倒进图书馆提供的瓷碗里,甜香混着红枣和莲子的味道,在安静的阅览室里悄悄散开。林溪从书包里掏出习题册,是本物理竞赛的拓展题,封面上已经写满了批注,红笔和黑笔交叠着,像片热闹的小森林。

      “这道题的解法,你上次讲错了。”林溪忽然指着其中一页说,指尖点在红笔圈出的地方,“应该用洛伦兹力公式,你用成安培力了。”

      江熠凑过去看,呼吸扫过林溪的耳廓,对方的耳朵瞬间红透了。“当时太急了嘛,”江熠挠挠头,“再说你写得这么乱,我看错也正常。”

      林溪没反驳,只是拿出笔,在旁边重新演算。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很轻,混着窗外的落雪声,像在哼一首安静的调子。江熠看着他低头写字的样子,忽然觉得,这道解错的题,或许是故意的——不然怎么会有机会,在这样的雪天里,凑得这么近,看他红透的耳廓呢?

      中午在图书馆的休息区吃面包,江熠把自己的火腿蛋三明治分了一半给林溪。“你怎么总吃白面包?”他看着林溪手里的全麦面包,上面连点果酱都没有,“不觉得寡淡吗?”

      “习惯了。”林溪咬了一口,面包渣沾在嘴角,“我妈说吃太甜的对牙齿不好。”

      江熠伸手替他擦掉面包渣,指尖碰到他的嘴角时,林溪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两人都没说话,雪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把彼此的影子投在地上,像两块贴得很近的拼图。

      下午三点,雪终于停了。阳光从云层里钻出来,把雪地照得一片亮白,晃得人睁不开眼。林溪收拾书包时,江熠忽然看到他的笔记本里夹着片东西——是片干枯的枫叶,边缘被剪得整整齐齐,像个小小的五角星。

      “这是……”

      “上次竞赛那天捡的,”林溪把枫叶抽出来,递给江熠,“落在你座位底下的。”

      枫叶的脉络在阳光下看得清清楚楚,像张细密的网。江熠忽然想起那天的阳光,也是这样亮,林溪站在香樟树下,手里捏着颗没拆的柠檬糖,糖纸在风里轻轻晃。原来有些东西,他以为早被风吹走了,却被另一个人悄悄捡起来,夹在了书页里。

      “我夹在物理书里了。”江熠把枫叶小心地放进自己的笔记本,“下次考物理,说不定能带来好运。”

      林溪笑了,这次的笑意很明显,像被阳光融开的雪,在嘴角漾开浅浅的弧度。

      出了图书馆,江熠推着单车,发现雪地上印着两道清晰的车辙,一道深一道浅,像两条手拉手的线,一直延伸到巷口。林溪忽然说:“去修车铺坐坐吧,我爸进了台新的打气泵,说想让你试试。”

      江熠愣了下,随即笑起来:“好啊。”

      修车铺的卷闸门拉开时,林爸爸正在给一辆旧自行车换胎,看到他们进来,笑着招呼:“回来啦?快进来暖和暖和,我刚烧了壶热茶。”

      林妈妈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两双棉拖鞋:“快换上,别冻着脚。”她往江熠手里塞了个烤红薯,“刚从炉子上拿下来的,甜得很。”

      烤红薯烫得人直换手,江熠剥开皮,金黄的瓤露出来,热气裹着甜香扑在脸上。林溪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手里拿着本《机械原理》,目光却时不时往他这边瞟,像只警惕又好奇的小兽。

      林爸爸换完胎,把新打气泵搬出来,是台银色的电动泵,比以前那台手动的洋气多了。“试试?”他把气管递给江熠。

      江熠接过来,按林爸爸说的步骤操作,气泵“嗡嗡”地响起来,轮胎慢慢鼓起来,像个圆滚滚的气球。“比手动的省力多了。”江熠感叹道。

      “那是,”林爸爸拍着气泵,“以后你们年轻人打气,再也不用费劲了。”他忽然看向林溪,“小溪,你上次雕的那个木牌子,不给小江看看?”

      林溪的脸“腾”地红了,从工具箱里翻出个东西,往江熠手里一塞,就转身去帮林妈妈择菜了。是块巴掌大的木板,上面雕着两只兔子,挨在一起啃胡萝卜,虽然线条还很生涩,却能看出雕的时候有多用心。

      “这是……”江熠的指尖抚过木板上的纹路,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

      “他雕了快一个月了,”林妈妈笑着说,“每天关了铺子就躲在屋里雕,手被扎了好几次,不让我们看,说要给你个惊喜。”

      江熠看着林溪在厨房忙碌的背影,他的肩膀很窄,却挺得笔直,择菜的动作很认真,像在完成什么重要的任务。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轻轻落在窗玻璃上,像无数温柔的吻。

      离开修车铺时,暮色已经漫了上来。林溪帮他把单车推出车棚,链条被机油润过之后,转动时顺畅多了,几乎听不到摩擦声。“路上小心,”林溪说,“雪天路滑。”

      “你也是。”江熠跨上单车,忽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掏出个东西,“这个给你。”

      是颗用红绳串着的星星吊坠,塑料做的,在路灯下闪着廉价的光。“庙会买的,”江熠有点不好意思,“摊主说能保佑考试顺利。”

      林溪接过来,指尖碰到红绳时,轻轻捏了捏。“谢谢。”他把吊坠塞进校服口袋,贴在心口的位置。

      江熠骑着单车往家走,雪地上的车辙跟着他一路延伸,像条不会断的线。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枫叶标本,又想起那块雕着两只兔子的木板,忽然觉得,这个冬天的雪,好像比往年更暖些。

      路过那个熟悉的岔路口时,他停了下来。左边是回家的路,右边通往林溪家的方向,雪地上的车辙在这里分了叉,却又在不远处轻轻交叠在一起。路灯亮起来,把雪照得像撒了层金粉,江熠忽然觉得,所谓的陪伴,或许就像这雪地里的车辙,无论走多远,总会留下彼此的痕迹,在岁月里慢慢沉淀,变成最珍贵的印记。

      他笑了笑,蹬起单车往家走。车筐里的暖水袋还带着余温,像揣了个小小的太阳。江熠知道,这个冬天还没结束,但他和林溪的故事,已经在雪地里写下了新的篇章,像那些被小心收藏的枫叶和木牌,藏着数不清的温柔,等着在春天里,开出满树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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