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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同葬之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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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将至，乌云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愈发浓重，将天幕捂得严严实实，透不出一丝天光。唯有偏厅那八盏青铜油灯的幽绿火焰，在粘稠的黑暗中跳跃，将地面那巨大的朱砂银屑法阵映照得光怪陆离，如同某种活着的、正在呼吸的诡异生物。空气里弥漫的甜腻腐朽气息更加浓郁，几乎令人作呕。
温良换上了一身同色的暗纹长衫，站在法阵边缘，身姿挺拔，面容在幽绿火光下显得格外冷峻，唯有眼底深处跳跃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混合着野心与某种未知亢奋的光芒。他手中握着那卷完全摊开的“连心契”皮卷，古老的文字在绿光下仿佛在蠕动。
灵被阿杰引领着，走入偏厅。他穿着那套黑色丝质长衫，宽大的袖口和衣摆更衬得他身形单薄，脸色在幽绿光芒下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他低垂着眼，脚步轻缓，看上去温顺而无害，如同被献祭的羔羊。
然而，当他踏入偏厅的瞬间，温良瞳孔微不可查地一缩。他敏锐地感觉到，灵周身的气息，与昨夜那种凝滞的平静又有所不同。那是一种内敛到了极致，仿佛暴风眼中心的死寂。过于安静，反而透着不祥。
灵走到法阵中央，在那截微微搏动的“连心藤”旁站定。他抬起头，看向温良，眼神空寂，如同两口深井，映不出幽绿的火焰，也映不出温良的身影。
“开始吧。”温良压下心头那丝异样，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他按照皮卷记载，开始吟诵起古老而晦涩的咒文。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与那八盏油灯的火焰跳动隐隐契合。
随着他的吟诵，地面的法阵仿佛被注入了生命，暗红色的线条开始流转起微弱的光华，那截“连心藤”搏动的频率也开始加快，如同一颗苏醒的心脏。
温良划破自己的指尖，将几滴殷红的血液，滴入法阵特定的节点。血液融入的瞬间，法阵光华大盛，一股强大的、带着束缚意味的能量场弥漫开来。
轮到灵了。
按照仪轨，他需要将自己的血，滴在“连心藤”上，完成最后的连接。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灵身上。
灵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苍白纤细的指尖。他没有立刻动作，而是抬起头，再次看向温良，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极浅、却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哥哥，”他的声音在咒文的余韵中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飘忽，“你确定要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温良心头猛地一跳，那股不祥的预感骤然攀升至顶点！灵的的眼神，不再是空茫，也不是顺从，而是一种洞悉一切的、带着悲悯的嘲弄！
“灵！”温良厉声喝道，试图打断这异常，“滴血！”
然而，已经晚了。
灵并没有划破自己的指尖。他的手指，轻轻点在了自己颈间那枚古旧的铜环上。
“咔哒。”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偏厅里清晰可闻。
那铜环上的绿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落、消散，露出底下暗沉的、布满更加繁复古老符文的金属本体！一股远比法阵能量更加庞大、更加苍凉、更加冰冷的恐怖气息，如同沉睡了万古的凶兽，骤然苏醒，以灵为中心，轰然爆发！
“嗡——！！！”
灵脚踝上的血玉铃铛不再是内敛的红光，而是爆发出如同月华般苍冷刺目的白光！那光芒瞬间冲破了偏厅幽绿的火光，将整个空间映照得一片惨白！八盏青铜油灯的火焰剧烈摇曳，几近熄灭！
法阵的光芒在这苍白光华的冲击下，如同遇到沸水的冰雪，迅速消融、溃散！那截“连心藤”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瞬间干枯龟裂，化为齑粉！
“噗！”
温良受到法阵反噬，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踉跄着后退数步，难以置信地看着法阵中央那个仿佛脱胎换骨的少年！
灵悬浮而起，离地寸许，黑色的长衫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眼睛，彻底化为了两团燃烧的苍白火焰！颈间的铜环符文流转，与脚铃的苍冷白光交相辉映。
他不再是那个空茫脆弱的祭品，而是苏醒的，执掌着古老禁忌力量的“存在”！
“你……”温良捂着胸口，声音嘶哑，眼中充满了震惊、暴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你一直在骗我？！”
灵缓缓开口，声音重叠着无数古老的回响，不再属于少年，冰冷而宏大：“饲主……你喂养的，从来不是温顺的雀鸟……”
他抬起手，指向温良，指尖萦绕着毁灭性的苍白光晕。
“……而是亟待归位的‘骸主’。”
“连心契？”他低低地笑了，那笑声冰冷而悲悯，回荡在惨白的光晕中，“此契，非你所解。乃吾族‘合骸同葬’之引！”
“汝之血肉魂魄，方为完成契约的最后祭品！”
话音未落，那苍冷的光华如同有生命的触须，猛地向温良缠绕而去！速度快得超越视觉！
温良瞳孔骤缩，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他试图挣扎，却发现周身空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禁锢，连手指都无法动弹分毫！
就在这时——
“轰隆！！！”
窗外，一道前所未有的惨白闪电，撕裂了浓重的乌云！紧接着，惊天动地的炸雷轰然响起！伴随着雷声，那轮一直被遮蔽的月亮，竟强行突破了云层，显露出来——那是一轮，完完全全的、散发着不祥血光的血月！
血月之光，透过窗棂，洒入偏厅，与灵身上散发出的苍冷白光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无比诡谲、无比恐怖的画面！
血月现，契成之时！
但契约的内容，却与温良的野心，截然相反！
灵悬浮在血月与白光之中，如同降世的神魔，对着他选定的“祭品”——他曾经的饲主，伸出了手。
“来吧，哥哥……完成我们的‘合骸同葬’。”
偏厅外，阿杰等人被那恐怖的威压和骤然爆发的光芒骇得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奉若神明的老板，被那无尽的苍白光华吞没。
血月契成。
只是这契约，以鲜血和背叛书写，以饲主的野望为祭。
牢笼破碎，凶兽归位。
而这场始于雨夜拾荒的孽缘，终于在此刻，滑向了无可挽回的、血腥的终局。
血月悬空，将惨红的光辉泼洒进偏厅，与灵——或者说，苏醒的“骸主”——周身爆发的苍冷白光激烈碰撞、交融，形成一种令人眩晕的、非人间的诡异光域。空气在嗡鸣，仿佛承受不住这超越凡俗的力量对撞，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温良被那苍白的光晕触须死死缠绕，如同落入蛛网的飞虫，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那光芒并非灼热，而是带着一种侵蚀灵魂的极致冰冷，他所依仗的权势、财富、武力，在这古老而恐怖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像一张薄纸。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精心布置的法阵寸寸碎裂，看着那作为契约核心的“连心藤”化为飞灰，看着那个他亲手捡回来、一点点喂养、试图彻底掌控的少年，悬浮于空，眼神漠然如神祇，宣判了他的结局。
祭品。
他温良，竟然成了自己野心的祭品！
巨大的荒谬感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同毒液般瞬间麻痹了他的神经。但紧接着，一股更加炽烈的、混合着暴怒与不甘的火焰，猛地从他心底窜起！他不能接受！他绝不允许自己以这种可笑的方式落幕！
“灵——！”他用尽全身力气，从被禁锢的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咆哮，目眦欲裂，“你竟敢——！”
悬浮的“骸主”似乎听到了他的咆哮，那燃烧着苍白火焰的眸子，缓缓转向他。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亘古的死寂。
“哥哥，”重叠的回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宣示仪轨般的庄严与冰冷，“时候到了。”
话音未落，缠绕着温良的苍白光晕猛然收紧！并非要将他勒碎，而是强行牵引着他的身体，如同操纵一具提线木偶，迫使他向着法阵中央——此刻能量最为狂暴的核心移动！
与此同时，“骸主”动了。
他不再悬浮，双足轻轻落在布满裂纹的朱砂阵图上。随着他的落地，脚踝上那串血玉铃铛发出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声响，不再是清脆或刺耳，而是一种沉重、缓慢、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心脏鼓点上的舞步声！
叮……咚……
叮……咚……
他开始起舞。
不是温良曾在他门外听到的、无声的诡异移动，也不是记忆中那些狂乱的祭祀之舞。这是一种极其缓慢、极其古老、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韵律与力量的舞姿。他的手臂舒展，如同牵引着无形的丝线；他的腰肢扭转，带动周身苍白的流光如水银般倾泻；他的足尖每一次点地，那血玉铃铛便发出一声沉重的叩响，与天边血月的光辉产生着诡异的共鸣。
随着他的舞动，偏厅内那混杂着血月光辉与苍白流光的能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梳理、驯服，开始围绕着舞动的“骸主”和被迫移动的温良，形成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能量漩涡！
漩涡中心，毁灭与创造的气息交织，生与死的界限模糊。
温良被强行拖拽到漩涡的边缘，那冰冷的能量如同亿万根细针，刺入他的皮肤，钻入他的骨髓，甚至开始牵扯他的灵魂！他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变得模糊，生命力如同开闸的洪水，不受控制地向外流逝，汇入那旋转的能量漩涡，流向舞动的“骸主”！
“不——！！！”温良发出绝望的怒吼，试图抵抗这灵魂层面的掠夺。他看向那个在漩涡中心起舞的身影，黑色的长衫与苍白的流光交织，宛如暗夜中绽放的、致命的优昙婆罗。
这就是“合骸同葬”？！
不是简单的同死，而是以一方的一切——血肉、魂魄、生命本源——作为祭品，彻底献祭、融合给另一方！完成某种古老的、可怕的传承或复苏！
他想起灵之前呢喃的“骸主”，想起那镜中的魇影，想起自己一次次用负面能量“喂养”的行为……原来，他所有的算计和掌控，都是在为自己挖掘坟墓！都是在为这头沉睡凶兽的彻底苏醒，添上最后一把薪柴！
舞步越来越急，铃声响彻心扉。
能量漩涡旋转的速度陡然加快！血月的光芒似乎被彻底引动，化作一道道凝实的血光，如同瀑布般注入漩涡之中！
温良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要被从躯壳中硬生生撕扯出来，那极致的痛苦让他几乎晕厥。在意识彻底沉沦的前一刻，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舞动的身影，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出那个他赋予的名字：“灵——！！！”
舞动的“骸主”动作微微一顿。
那燃烧着苍白火焰的眸子，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波动。像是冰封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极小的石子，荡开了一圈微不可见的涟漪。
但也仅仅是一瞬。
下一刻，舞步再起，更加狂放，更加决绝！
能量漩涡发出了最后的、震耳欲聋的轰鸣，将温良不甘的嘶吼彻底吞没！
血月之下，偏厅之内。
一场以野心为开端，以背叛为过程，以献祭为终结的“同葬之舞”，臻至高潮。
骸主归位，以饲主之骸为祭。
古老的契约，在这一刻，以一种截然相反的方式，悍然完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