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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第 8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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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如溪水,苏泽兰心口的伤疤已褪去深红,只留下淡淡的粉色印记,手腕上反复取血的痕迹也几乎隐没在白皙的肌肤下。
他的气色好了许多,虽然身形依旧清瘦,但眉宇间那份沉郁的死气已被驱散,眼神也重新变得清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雨后新竹般的生机。
盛暄的左臂伤口早已拆线愈合,只留下一道略显狰狞但已无大碍的疤痕。
他恢复了往日的生龙活虎,在军营校场上挥汗如雨,只是每次路过漱玉院时,脚步总会不自觉地放慢,目光投向那扇紧闭的院门,带着一种混合着期待和焦灼的复杂情绪。
他怀里那个从西域集市“扫荡”来的、沉甸甸的牛皮挎包,被他藏在床底最深处,像一个等待点燃引信的火药桶。
而萧祈昀,依旧是那个沉稳从容的太子殿下。他每日处理政务,去太傅处点卯,然后雷打不动地出现在漱玉院,或陪苏泽兰看书,或只是静静地对弈一局。
他的目光温和依旧,但落在苏泽兰身上的时间似乎比以往更长,那份温和深处,沉淀着一种等待的、带着笃定暖意的期待。
终于,萧祈昀生辰这日到了。
将军府内并未大肆操办,但气氛依旧不同寻常。
将军府内院的小花厅,平日里是议事或小憩的所在,今夜却张灯结彩,难得地透出浓浓的喜庆气息。
几盏绘着吉祥图案的琉璃宫灯高悬,洒下暖融的光晕。一张铺着大红锦缎的圆桌摆在中央,上面已摆满了热气腾腾的菜肴,香气四溢。
萧祈昀今日难得地卸下了玄色常服,换上了一身绛紫色云纹锦袍,衬得他面如冠玉,气度雍容。
他端坐主位,唇角噙着惯常的温和笑意,但眼底深处那份惯有的沉凝似乎被暖灯柔化了几分,显出少见的轻松。
苏衍先生坐在萧祈昀右手边,面前一盏参茶,神色依旧冷峻,但目光扫过萧祈昀时,那份严厉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他挑剔地看了一眼清蒸鲈鱼,似乎在评估其新鲜度,最终却罕见地没有发表意见。
而坐在苏衍下首的,正是顾凛昭。他一身藏蓝锦袍,袖口银线浪涛纹翻涌,英气内敛。此刻,他沉稳地端起酒杯,对着萧祈昀朗声道:“殿下,生辰吉乐。”
他的声音浑厚有力,带着江湖豪侠的沉稳气度,“顾凛昭敬您一杯,愿殿下福泽绵长,山河永固。”说罢,姿态从容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动作利落却不显粗豪。
坐在对面的盛炽将军,身姿挺拔如松,也端起酒杯起身。他今日未着戎装,但眉宇间那份边关统帅的威严犹在。
“殿下,末将敬您。”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如同磐石,“愿殿下身体康泰,统御四方。末将及边关将士,愿为殿下手中利刃,守土安民。”他目光坚定,将杯中酒饮尽,动作干脆利落。
“多谢顾盟主,盛将军。”萧祈昀含笑举杯,姿态优雅地饮尽杯中酒,那份从容气度与两人的沉稳相得益彰。
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坐在自己左手边的苏泽兰。
苏泽兰安静地坐着,清瘦依旧,但眉宇间那份沉郁的死气已被驱散,眼神清亮,如同雨后新竹。
他穿着的素雅长衫,在暖灯下更显肤色白皙。感受到萧祈昀的目光,他微微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脸颊却不易察觉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他记得那个约定。
盛暄坐在苏泽兰旁边,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他面前也放着一杯酒,但心思显然不在酒上。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黏在苏泽兰身上,从苏泽兰清亮的眼眸滑到微抿的唇瓣,再到那截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纤细脆弱的脖颈。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又想起藏在床底深处那个沉甸甸的挎包,心头一阵燥热。
他猛地灌了一口酒,试图压下那股邪火,却被辣得皱了皱眉。
“盛暄,”盛炽将军放下酒杯,目光沉稳地看过来,带着长辈般的温和,“还不快给殿下敬酒?”
盛暄被点名,立刻站起身,端起酒杯,脸上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局促,但更多的是对苏泽兰的灼热目光被打断的不爽。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萧祈昀道:“殿下!生辰快乐!祝您……呃……福寿安康!”
他憋出两句祝词,说完便仰头把酒灌了下去,动作带着少年人的利落。
“好。”萧祈昀含笑点头,目光在盛暄略显急躁的动作上停留一瞬,又落回苏泽兰身上。
苏泽兰小口吃着顾凛昭夹来的菜,动作斯文。
他感受到身边盛暄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热切目光,以及主位上萧祈昀那温和却带着不容忽视存在感的注视,仿佛置身于冰火两重天。
他垂着眼,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气氛在美食美酒中渐渐升温。
盛炽将军开始讲起军营里的一些见闻,语气沉稳,带着一种历经风霜的从容。顾凛昭则偶尔补充几句江湖上的轶事,语调平和,却引人入胜。
两人虽不似年轻人那般喧闹,但那份阅历带来的沉稳谈吐,同样让席间充满暖意。连苏衍先生听着听着,那紧抿的唇角也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些许,端起参茶。
盛暄趁着众人谈笑,偷偷用手肘碰了碰苏泽兰。
苏泽兰被他碰得微微一怔,抬眼看去。盛暄的侧脸线条明朗,笑容灿烂得毫无阴霾,那份纯粹的、带着强烈占有欲的热情像一团火,烧得苏泽兰耳根微热。
他下意识地想避开那过于直白的目光,唇角却不受控制地弯起一丝极淡的弧度,轻轻“嗯”了一声。这份回应让盛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仆役端上一个巨大的、热气腾腾的白瓷汤盆,里面是精心熬制的“百鸟朝凤”汤。
“殿下,这是‘百鸟朝凤’,祝您百鸟朝贺,凤翔九天。”管事恭敬道。
“好彩头。”顾凛昭沉稳地点头,举杯示意,“诸位,共饮此杯,为殿下贺。”
众人纷纷举杯相庆。盛暄迫不及待地给苏泽兰也盛了一碗汤,献宝似的推到他面前:“泽兰,快尝尝这个汤!可鲜了!”他的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亲昵。
苏泽兰看着碗里金黄的汤和漂浮的“小鸟”,再看看盛暄亮晶晶、充满期待的眼神,心头微暖,却又感到一丝窘迫。
他轻声道:“谢谢。”拿起勺子,小口尝了一下。汤汁浓郁鲜美。
他抬起头,正好对上萧祈昀看过来的目光。
萧祈昀的眼神深邃而温柔,带着询问和关切,但在那温和的表象下,苏泽兰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幽暗——那是对盛暄过于靠近的无声警告,也是对他回应的期待。
苏泽兰微微点了点头,唇角弯起一个清浅却真实的笑容。这个笑容,既是对汤的赞美,也是对萧祈昀无声询问的回应。
萧祈昀的眼底瞬间漾开更深的笑意,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温柔满溢。
宴席在暖融融的灯火和渐渐平息的谈笑声中接近尾声。
顾凛昭盟主今日显然心情极佳,酒也喝得比平日多些。他站起身时,身形虽依旧挺拔,但脚步已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虚浮,眼神也蒙上了一层醉意朦胧的薄雾。
“阿衍……”他刚开口,声音就比平时含糊了几分,带着点不自觉的亲昵,手臂下意识地就想往苏衍肩上搭。
“站好!”苏衍先生冷斥一声,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刀,瞬间驱散了顾凛昭眼底的朦胧。
他一把扣住顾凛昭伸过来的手腕,力道不轻,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
“喝成这样,成何体统!”他声音低沉,带着惯有的严厉,但仔细听,那严厉底下似乎压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顾凛昭被扣住手腕,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借着酒劲,另一只手又想去揽苏衍的腰,脸上还挂着傻乎乎的笑容:“别这么凶嘛……今天高兴……”
“啪!”苏衍毫不客气地拍开他不安分的手,力道之大让顾凛昭“嘶”地吸了口气,酒意都醒了两分。
“别再胡闹了!”苏衍冷冷丢下一句,眼神如冰,却反手牢牢扣住了顾凛昭的手腕,几乎是半搀半拽地将他往外带,“跟我回去醒酒!”
顾凛昭被拽得踉跄了一下,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不解风情”、“老古板”,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被苏衍拖着走,高大的身躯歪歪斜斜地倚在苏衍看似清瘦却异常有力的臂膀上。
两人拉扯着、训斥着,身影消失在花厅通往客院的回廊深处,只留下顾凛昭断断续续的抱怨和苏衍低沉的呵斥声在夜风中飘散。
盛炽将军看着那两人离去的背影,沉稳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随即也站起身,对着萧祈昀恭敬抱拳:“殿下,时辰不早,末将也先行告退了。”
“将军辛苦。”萧祈昀颔首微笑。
盛炽又对苏泽兰和盛暄点了点头,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花厅。一时间,喧闹散去,暖意融融的花厅里只剩下萧祈昀、苏泽兰和盛暄三人。
方才的热闹仿佛被抽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带着酒气余温的寂静。
盛暄看着苏泽兰安静的侧脸,心头那股被压抑了一整晚的燥热又升腾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对苏泽兰道:“泽兰,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苏泽兰,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甚至下意识地朝苏泽兰的方向迈了半步。
然而,就在盛暄话音落下的瞬间,另一只手却更快地伸了过来。
萧祈昀没有起身,他只是微微侧过身,修长的手指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握住了苏泽兰放在膝上的手。
苏泽兰的手微微一颤,却没有立刻抽回。他抬起眼,对上萧祈昀的目光。
萧祈昀的眼神深邃依旧,但在那温和的表象下,此刻清晰地沉淀着一种沉甸甸的、带着暖意的期待。他唇角噙着温和的笑意,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玉石相击,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苏泽兰的心上:
“泽兰,”萧祈昀看着他,目光专注,“今日的约定,你可还记得?”
苏泽兰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那幅承诺的画作,那个在窗边、带着墨香与松柏清气的午后,那个轻柔落在唇角、带着试探与珍视的吻……所有记忆瞬间翻涌而上。
他脸颊上那抹极淡的红晕迅速加深,蔓延至耳根。
他下意识地看向站在旁边、脸色瞬间沉下来的盛暄。盛暄的目光死死盯着萧祈昀握住苏泽兰的手,眼神里充满了被截胡的错愕、不甘和一股即将爆发的怒火。
空气仿佛凝固了。
苏泽兰感到自己的手被萧祈昀轻轻握紧了些,那力道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牵引。
他垂下眼睫,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他能感受到盛暄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灼热目光,也能感受到萧祈昀掌心传来的、带着笃定暖意的温度。
短暂的沉默后,苏泽兰终于抬起头。
他看向盛暄,那双清亮的眼眸里带着一丝真切的歉意和不易察觉的挣扎。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安抚的意味,却又无比清晰地响起:
“盛暄……谢谢你。不过……殿下这边……”他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我还有些事。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最后那句“早些回去休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心,像一根羽毛轻轻拂过,却让盛暄的心猛地一沉。
盛暄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那句“早些回去休息”像一盆冷水浇在他心头的火上,浇灭了希望,却激起了更深的委屈和不甘。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死死地咬住了牙关,眼神如同受伤的野兽般狠狠剜了萧祈昀一眼,又带着不甘和委屈看向苏泽兰,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就这样跟他走了?
萧祈昀的唇角笑意加深,那笑容温柔依旧,却仿佛带上了一丝得偿所愿的满足。他握着苏泽兰的手,缓缓站起身,动作优雅从容。
“那便随我来吧。”萧祈昀的声音温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他没有再看盛暄,只是牵着苏泽兰的手,转身便向花厅外走去。
苏泽兰被萧祈昀拉着,身不由己地跟着起身。他脚步有些虚浮,在经过盛暄身边时,他终究还是忍不住飞快地、带着更深歉意地瞥了盛暄一眼。
那一眼里,有无奈,有挣扎,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理清的混乱。
然而,只是一眼。下一秒,他便被萧祈昀牵着,踏入了花厅外清冷的月色中。萧祈昀的脚步沉稳,握着他的手温热而有力,带着他径直走向太子居住的、位于将军府最深处的那个独立院落。
盛暄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苏泽兰被萧祈昀牵走,消失在回廊的拐角。那句“早些回去休息”还在耳边回响,像针一样扎着他。
花厅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有满桌狼藉的杯盘和渐渐冷却的残羹。暖黄的宫灯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柱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胸中那股无处发泄的怒火、失落和被“打发”走的憋屈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狠狠一脚踢翻了脚边一个空酒坛,任由那陶罐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刺耳的碎裂声,然后头也不回地、带着一身戾气,大步冲出了花厅,朝着与萧祈昀院落相反的方向——他自己的院子疾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