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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蝴蝶效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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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时间不多,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闷油瓶坚持把族长铃铛和六角铃铛留给我,我犹豫了一下,没有推辞。一方面是怕他怀疑,另一方面,如果真的遇到了敌人,或许可以防身。
这个地方离我们当初煮苔藓汤的地方不远。我慢慢地走过去,把那铃铛,还有九州鼎的钥匙,都用干净的布包好,塞进最深处的石缝里,用石片垒了一层算作记号,又压了压,确保它绝对不会被水冲走,或者被不相干的人发现。
这是我们临别前的约定。
我坐下来歇了一会儿,从背包里把所有还算能写的纸都翻了出来,平摊在腿上。我打算把这些年经历过的所有的事,只要是可能与闷油瓶有关的,都一条一条写下来。
很多秘密,其实说穿了也就那样,不值一提。只不过总有人用它们当筹码来要挟别人,甚至动手杀人。希望闷油瓶看过这些东西之后,就不用再被人牵着鼻子走,再也不用为了一个所谓的真相,一次次地深入险境。
这一动笔,我就忘记了时间。
关系到的隐秘太多,有些我甚至不确定是真还是假。但我知道,我写下的每一个字,他都会信。
也正因为如此,我不敢有半点疏漏。我只能把它们原原本本地写下来,圈出自己特别确信的事。剩下的,就让他自己去判断吧。
一直到纸张全部用完,我用油布包好和铃铛放在一起。肚子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我想着,反正也走不动了,就再熬点苔藓汤,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从地下河出来,又要往地下河去,我自嘲地笑了笑,这一路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要绕回原点。
原点!
我一下子直起身子,张瑞桐,他是怎么把我弄到这里来的?
张瑞桐死前,根本没可能离开遗迹。他被反对者困在里面,连带个卵出去都难,更别提什么大手笔的布局计划。他不可能先出去启动什么穿越机关,再优雅地走回遗迹里等死。
那他是怎么做的?
我一瞬间意识到自己漏掉了什么,真正的九州鼎,还在遗迹里。
那个摆在祭坛上、被无数人追着抢的,不过是个障眼法,一个用来引诱的诱饵罢了。
泗水本来就是张家的隐藏核心秘密的地盘,做一个假的放在祭坛上引人注目,完全符合他们的行事逻辑。
把真的九州鼎藏起来,控制在自己手里,很可能就是整个穿越计划的一部分。
我的内心一阵狂喜,忍着疼从地上撑起来,努力地回忆所有的细节。
蛇矿里那一段信息,张瑞桐的状态还非常稳定。可鸟骨阶幻境中,他却遭遇了刺杀。那么,计划一定是在两个地点之间开启的,九州鼎可能会出现在其中任何一个地方。
我仔细地去想,突然注意到一个被忽视的细节:鸟骨阶幻境的最开始,有那么一小段,星星点点的幽蓝。
那不是别的,是苔藓。
潮湿石壁上才能生长的幽蓝苔藓,只有这个位置才有。
碰巧的是,我最初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从地下河漂出来的。
我转过头,看了看四周,同样是潮湿,阴冷。石缝中泛着幽蓝的光,与幻境之中看到的景象一模一样。
冥冥之中,真的有天意存在吗?张起灵,你真的在护佑我,祝福我。
我的心怦怦直跳,不知道从何处得来的力量,一下子站了起来。我扑上前去,抓起九州鼎的钥匙,跌跌撞撞地朝着通道口奔去。
走出几百米,我听到了尖锐的啸鸣声。一只通体漆黑的玄鸟,双翅遮住了整块岩顶,带起一股冷风擦着我脸边掠过。
我整个人僵住了,心里瞬间凉透。直接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睛,准备等死。
死亡却没有如期到来。
我睁开眼,玄鸟并没有攻击我。
它还在头顶盘旋,双翅轻轻拨动空气,带出一阵冷风。我能感受到它在盯着我,不停地发出短促的鸣叫声,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确认。
等我抬头看它,它翅膀一展,竟毫无征兆地飞了出去。
心跳已经快得不正常,手还在抖,掌心里全是汗。我深吸了一口气,一只手搭在石壁上,撑着自己站稳,慢慢地,跟着它往前走。
玄鸟没有飞远,始终保持在我视线范围内,像是刻意在控制速度。它带着我在一连串互相连通的溶洞中穿行。通道越来越窄,岩壁上凝结着水珠。
我已经分不清后背是汗,还是伤口再次裂开的鲜血。每迈出一步,都像是踩在现实与幻觉之间。地下河中无限重复的场景,让我甚至一度怀疑,这是不是又是一次鬼打墙。
尽头出现了一面笔直的岩壁,几乎垂直地挡住去路。玄鸟低低地鸣啸了一声,从上方一掠而过。
我抬头看了看那高度,知道自己绝无可能翻过去。正当我犹豫的时候,注意到角落里有一条几乎被黑暗吞掉的缝隙。
这条通道极窄,是岩石自然裂开的缝隙扩张而成,勉强能让人侧身通过。
我侧过身体,一寸一寸地挤了进去。岩壁锋利,手臂擦过去的时候火辣辣的,伤口也隐隐作痛。
穿过那道缝隙,前方忽然开阔起来。火折子的光晃过去,是一个半开放的洞穴,顶部没有完全封死,石壁上有一个大洞,那只玄鸟在上方飞舞。
然后我看到了九州鼎。
它静静地立在洞穴中央,半埋在地底,仿佛天然生长在这里。鼎的身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我极其熟悉的、密密麻麻的纹路,顺着它的轮廓向下蔓延,那是一种无法模仿的金属纹理。
但这一次,是真的。
我怔怔地望着空中的玄鸟,忽然有了一个几乎不敢相信的念头。
它是张瑞桐。
只有他,才可能知道真正的九州鼎藏在哪里。也只有他,能带我避开地下河那些死循环一样的岔路,走进这个从未被人发现的洞穴。
他并没有真正死去。
或许,在临死前,他选择了另一种方式留下来。
他吞了卵,借助九州鼎,完成了某种变异。张家古楼的那具遗骸,也许只是他脱下的壳,也许干脆就是别人的尸体。
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活着,成了一种只存在于东夷神话里的生物。
这事听上去匪夷所思,但在这里,看着眼前这口鼎,再回想过去一路上零碎的线索,就仿佛一切都顺理成章起来。
鼎的位置距离神殿很远,反而离地表很近了。如果我猜得没错,事情的过程,也许是这样的。
最早发现这片东夷遗迹的,是戴王。他找到了鼎,也隐约察觉到了它的不凡,却没能真正理解它。他把鼎搬进了酒具室,想要借鼎去延续生命,甚至建立起自己的王朝。
可他失败了。或者说,他走的是一条错误的路。
后来,张家人找到了汉墓,察觉到这个秘密。他们应该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鼎的真假,于是悄无声息地,把真正的鼎转运到了这里。最终,它作为一件只有族长才能知道的机密,留存下来。
是否真的如此,也已经无法考证了。
我该走了。
我无比庆幸,自己竟然还有机会活着回去。
我朝玄鸟招手,向“他”鞠了一躬,心里忽然升起一种说不出的轻松。
感谢“他”没有在利用完我之后,就把我丢在这里不管。在这个局快要收尾的时候,棋手还能留给棋子一条生路。或许,“他”并没有将我当作一枚棋子吧。
“他”在洞口盘旋了一圈,低低地啸鸣了一声,渐渐飞远了。
其实我更应该感谢的,不是“他”放过了我,而是“他”给了我一个机会,一个能陪闷油瓶走过那段最艰难岁月的机会,刚好在我自己最撑不下去的时候。
我将钥匙扣在鼎身上预留的卡槽里,听见一声轻微的咔嗒声,接着极其缓慢地爬进鼎内。
一切就绪,可偏偏就在这时,脚步声响了起来。
在这种地方,这种时间点出现的人,不可能是善意的。我绝望地睁开眼,看到光线在洞口晃动,有什么人正朝这里走来。火折子的光斜照过去,映出一个瘦小的影子。
是她。
那个梳着羊角辫的女孩子。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搭在了钥匙上。我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原来她也是汪家的人。
越来越多的细节,从脑海深处浮了上来。
第一次见到张家孩子们的时候,她为什么要那样突然出声,惊动敌人。当时我误以为她是在害怕。还有,刚进汉墓时甬道中突如其来的水,是谁打开的水闸。那个机关室的入口,闷油瓶和我说过,只有小孩能够进去。
她一路尾随我,直到找到这里,找到了真正的青铜鼎。
我苦笑,几乎已经能预见,她拔掉钥匙,打断我的回去的路,甚至干脆在这里杀掉我。
可出人意料的是,她只是轻轻地推了一下,把钥匙拨到了启动的位置。
“活下去吧。”她说。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整口鼎就开始轻轻震动起来,眩晕感像海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上来。
下一秒,世界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