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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凉夜 ...

  •   陆应迟高二时,陆父陆母关系降到冰点,易晓玲跟陆建华大吵一架后怄气,一口气没顺过来,竟然就这么去了。

      噩耗传来的时候,陆应迟正在上晚自习,全力备考即将到来的八校联考。

      班主任把他叫出去,跟他说了这个消息,然后拍肩膀安慰他,最后让他先回去处理家事。

      这整个过程很冗长,但陆应迟一直没回过劲儿来,知道这个消息时,他心里没有特别难受的情绪,如果非要描述感受,那就是懵、特别懵,身边的声音都变成立体环绕声,连班主任都跟游戏里的NPC一样,好像跟自己不是一个维度的。

      班主任盯着陆应迟看了会儿,最终叹口气,又拍了拍他肩膀:“快回去吧,丧事处理完之前可以不用来学校。”

      “……哦。”

      坐在陆建华的车上,对方一边哭一边讲话时,陆应迟还是懵的,他脑子只有一个想法:他到底在哭什么,到底在说什么。

      一直到站在病房门口,看见易晓玲那张苍白的、没有血色的面容时,陆应迟才仿佛突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路上NPC的面孔,陆建华的声音在这一刻与他自己的维度重叠,一切终于落到实处。

      易晓玲,他的妈妈,居然就这么过世了。

      她不会再说话、再生气、再笑,不会再有任何动作。

      陆应迟那时候十六岁,对死亡的认知多浅薄,这个年纪,不过青春起头,整天盼望的事情是能长大,能独立,做梦都是自己在写字楼当风光的白领,他好像不会想到‘死’这件事情,分明是每个人的人生终点,但他从未放在心上。

      他似乎不会死,那他的父母也应该一样。

      可易晓玲竟然就这么走了。

      陆应迟终于从‘懵’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他走到易晓玲身边,细细看着她的脸。

      其实没有任何表情,和睡着没什么两样,但或许是母子连心,陆应迟就是能确切地感受到,她走之前十分痛苦,可能还在呢喃着自己的名字。

      陆应迟抿唇,伸手整理她的鬓发,胸腔被一股巨大的悲恸填满,他的眼睛、鼻子、喉咙都酸胀无比,明明快喘不上气,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身边的陆建华都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

      陆应迟听着周围的哀恸哭声与唏嘘声,心想: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丧事由大人操办,陆应迟全程没参与,他把自己关在房间,开始昏天黑地地玩游戏看动漫。

      返校后八校联考不出意外考砸,他从雷打不动的班级第一滑到三十多名。

      老师们可以理解,但这个成绩未免太不合预期,于是个个找他谈心,一通思想教育一碗鸡汤,纷纷表示还是很相信他,希望他能尽快调整状态,重拿第一。

      可事不遂人愿,一碗接一碗的鸡汤灌下去,陆应迟非但没重振旗鼓,状态反而越来越差,他黑眼圈严重,几乎整节课都发呆走神,白天这么心不在焉地浪着,晚上回家再继续熬夜火拼。

      接下来两个月的大小考,他排名下降得更加厉害,直接在班上倒数,答题卡都是乱写乱涂,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成绩了。

      班上老师跟他说不通,就叫家长,陆建华并没有因为易晓玲的去世难过太久,自己抽离出来了就觉得陆应迟也该正常了,他脾气大,劝了几次无果直接上手,狠狠甩了陆应迟一巴掌,然后让他自己反省。

      这一巴掌没把陆应迟打醒,反而叫他越来越觉得学习没意思,生活没意思。

      活着有什么意义呢,好空虚……人生好空虚。

      陆应迟拒绝与任何人沟通,骆也很多次想陪着他聊天,都被他百无聊赖的眼神回绝,一般人到这个程度,都会识相滚走,不去热脸贴冷屁股,但对上陆应迟,骆也就比一般人脸皮厚点,他跟个狗皮膏药似的,有机会就贴到陆应迟身边。

      找着机会贴到了也不说话,就在他旁边看书,或者写作业。

      陆应迟甩不掉骆也,干脆无视他,虽然两人不交流,但骆也在旁边时,陆应迟会刻意把动漫和游戏的音量调的巨大,还会开麦大骂对手队友,骂的十分粗鄙、极其难听,对面受不了怒了,两边就开始对喷,一直喷到大半夜。

      骆也在这种环境下居然能依旧赖着不走,还能低头把作业写完。

      陆应迟都有点佩服自己这个弟弟了。

      一个晚上,陆应迟看着看着动漫竟然从兜里摸出一盒烟,抖出根点燃了。

      他咬住烟嘴吸过一口,没控制住呛咳两声,缓过来又吸一口。烟雾很快弥散开,陆应迟回头看了一眼骆也,跟他说了这段时间的第一句话。

      “小孩儿别吸二手烟,出去玩儿。”

      骆也抬头看他:“我不想出去。”

      陆应迟眯眼,终于舍得从凳子上起身,他走近骆也,捏着烟嘴猛吸了口,然后弯腰,将脸凑近他,把烟雾吐在他脸上。

      骆也耸了耸鼻子,狠狠咳嗽了两声。

      “还不出去?”陆应迟说,“小心我再呛你。”

      “你呛我吧。”骆也直视他的眼睛。

      陆应迟一拳打到棉花上,不爽拧眉,他转身又坐回凳子上,抽出张湿纸巾,把烟摁灭。

      “懒得管你。”

      骆也把凳子挪到陆应迟旁边,喊他:“哥。”

      陆应迟侧头:“别蹬鼻子上脸,少烦。”

      “哥,我知道你难受,”骆也很不识相地继续蹬鼻子上脸,“难受就哭出来,会好很多的。”

      陆应迟喉咙一哽,好不容易麻木了,为什么非要直面再跟他提?

      “我不管你,”他眼睛没离开屏幕,声音闷闷的,“你也别管我。”

      “哥哥,”骆也很久没再用叠字称呼他,这次却喊的很认真,像陆应迟之前哄他要喊弟弟一样,是很微妙的安慰,“在来你家之前,我一直待在一家很不正规的孤儿院,我在那边年龄最小,所以大家都爱欺负使唤我。”

      陆应迟手上动作停滞一瞬,微垂下眼。

      骆也的事情老妈跟他说过一些,但不详细,不过从并不详尽具体的小事中,陆应迟也知道他从前过的不好,他不爱戳人痛处,所以这些年从没问过骆也之前的事,骆也是个闷葫芦,自尊心又强,自然也不会主动讲这些。

      这个时候说这些,骆也挺会挑时间。

      陆应迟明白骆也说这些的动机,本来不想理,晾了他一会儿,还是暂停动漫,转身跟他面对面。

      “但是园长对我挺好,她很温柔,说话的声音总是很低很轻,当然,可能是因为这个,她才管不住那些大点的孩子,任由他们欺负使唤我,可抛去这些,她会给我缝衣服,会给我藏好吃的菜,还会哄我睡觉。”

      “我从小没父母,又总被打骂,难得感受到几分温情,心中肯定是依赖喜欢她的,其实那时候我已经把她当成妈妈看待了,和她待在一起,我很安心,认为自己有勇气去做任何事情。”

      “我三岁那年,她生病去世了。”

      “听其他人说,她身体一直不好,走了是不用继续受苦了,可对我来说,就像天塌了,唯一对我好的人就这么走了,没有人会再给我缝衣服,给我带好吃的,哄我睡觉。”

      “白天我不敢哭,晚上就躲在被子里哭,哭的确不能改变什么,但至少在那段时间,我不用伪装,可以用力宣泄情绪,尽情想念她。”

      骆也眼眶发红,低头牵住陆应迟的手。

      “哥哥,如果麻木到连想念一个人的时间都没有了,是对自己的酷刑,”眼泪直接从眼眶滑落,砸在陆应迟手上,溅出一朵小水花,“阿姨也不会想看到你这样子的。”

      陆应迟感受着手背上的冰凉触感,背稍微弓起来,嘴巴张开,小口又有些费劲地呼吸。

      妈妈。

      ……妈妈。

      电脑空格键被不小心按下去,屏幕上的2D卡通人物重新动起来,是一部很经典的番——寄生兽,正好播到寄生兽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放弃生命,男主联想到自己母亲,终于重拾人类感情,流下眼泪那段。

      或许是动漫太应景,或许是骆也的一番设身处地太应情,又或许是自己实在憋不住了,在这一刻,这么多天积累的、被他刻意抛之脑后的悲痛终于找到机会,在胸腔中冒头。

      最初只有一丝,但那一丝冲破桎梏后,其余的便如同海浪一般声势浩大地呼啸而来,将他的心理防线轻易击溃。

      陆应迟肩膀耸动,低低哭出声。

      骆也抱住他,将他的眼睛压在自己肩膀上。

      “哭吧,”他双手收紧,声音荡在陆应迟耳边,“哥哥,还有一件事我想让你知道,在园长去世后我一度认为自己再也遇不到她那样的人了……”

      骆也同样把眼睛埋进陆应迟肩头。

      “可是我遇到了你,”他说,“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有勇气做任何事。”

      陆应迟肩膀耸动的更加厉害,哭声愈发清晰。

      他的生活烂透了,人生空虚透顶。

      可是依旧被人需要着。

      陆应迟哭得越厉害,骆也抱他越紧,最后陆应迟嚎啕大哭,骆也跟着无声流泪。夜风很凉,两个小孩就这样紧紧蜷缩在一起,度过了冰冷却又带着些许温暖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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