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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7、发亮眼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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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宜林昏过去前还在安慰她。
  “别哭了,我在,江宜林还在呢。”
  小金喜露擦干眼泪,推开门朝屋外走出去。
  她不能再等了,这些天她都会趁着江宜林睡着躺在家,自己出去找路。
  第一天认熟了村里的窄路,再远点是没有人认领的脏水井,再远点是土坡背后的酸枣树,最后总一天,她会带着江宜林离开这个地方。
  现在时间紧迫,她要帮江宜林找到医生,一次不行就多去找几次,一天不行,她就每天去找路,这座山没有,就翻过去到下一个山,总会有机会的。
  乡道的小路总是弯弯绕绕,打着滚的石头不知道从哪时候起就滚到来这边,大石头碎成小石头,小石头碎成砂砾,最后都化作这乡道上扑面而来尘土。
  小金喜露朝外走去,她连叹气的力气都化成了土尘,叹气是没有用的她告诉自己。
  小金喜露只好一次又一次朝外走去。
  她不想等灰尘扑灭自己,而是想踩着灰尘上。
  凌空而飞的大梦也做过,泪水浇湿墙壁蠢事也笑过,到头来她踩着太阳的影子,继续丈量自己的步子。
  她站在土上,脚下是土,身前也是土,身后的土地一动不动,却在仰头望去的时候,土开始流动。
  她的眼睛是身体当中最轻很畅快的部分。
  她看见了。
  看见远处的山一点点开始泛青,她能看见的地方,心总比她沉重疲惫的身体要先到达。
  她始终向往憧憬能看见树的地方。
  一点点向前,继续向前,告诉自己还不够,还没有到达。
  金喜露觉得世界在运行中,她也正在长大,没有什么比自己的成长,更容易能带来希望的。
  小时候的金喜露,她害怕的东西很少很少,但在乎的人很多很多,她常常就靠着这股莽劲,摔倒了,也像得到鼓励一般继续向前。
  因为她有想要保护的家人们,她总想快快长大。
  另一边被困在记忆中醒不过来的成年金喜露,她跟丢了。
  “奇怪,我明明记得我不是在江家的地下室吗?”
  “我是跟着谁来的?”
  她愣在原地,她不想再前进了。
  周围一片黑暗,她冷漠的眼睛始终盯着地面,她的脚没走几步就酸了。
  她早就停了下来,她不去想她身处何地,这里有没有树,有没有花,有没有流动的水,她都不去想。
  这样走下去会走到哪?她好像早就该停下来了。
  金喜露就这么想着,双手抱胸站着,眼眸垂下盯着地上的不大的脚印,随后换了一个站姿,揉了揉发酸的肩膀,始终兴致乏乏。
  她停下来了不动,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就很清楚了。
  噔,噔——
  小小的手电筒在黑暗中胡乱划开,灯光罩出她小小的身体,她走走停停似乎在努力地辨认这里有没有来过。
  金喜露没有那么好的耐心,等到那个只到她腰上位置高的女孩靠近,就被她拦下来了。
  “喂,傻不傻,来来回回你还没有走够?”金喜露又变成抱胸低头看着,语气凶狠,就差伸出手拉开她。
  事实上后来她也这么做了,她扶着女孩的肩膀,将她往后推:“离我远一点。”
  “不够,当然还不够,我都还没弄清楚这些路都是去哪里的?”小女孩手里攥着手电筒,丝毫不怕生,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睛望着旁边。
  “不和你说了,我要抓紧时间继续找路了。”小女孩好像又看见了什么似的,她睁大眼睛笑了起来,眼睛亮的刺眼,甩开金喜露,迈开腿又跑走了。
  金喜露被她甩开的手停在半空中,她动了动自己的手指,没有声音,接着一脸鄙夷地朝她跑走的方向看去。
  “神经兮兮,什么都没有啊,不知道在积极个什么劲。”
  最后金喜露收起自己的手,插进外套口袋,犹豫几秒后,仰头看了看还是什么都没有。
  她当然不知道,原来同一个世界,小时候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看到的都不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了吃力的脚步声。
  她人都还没走近来,金喜露就已经迫不及待,撑着腰扬起头冷漠又无奈地嘲笑她。
  “呵,我早就说了,你这样子走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她又看见了女孩,她还是攥着一个手电筒,背上背着一个小布袋,不过布袋子也是轻飘飘的,看起来也没装多少东西。
  那女孩似是脾气也上来了,朝金喜露哼了一下翻了个白眼,接着不理会她,眼睛始终望向前面的路,继续向前走。
  “唉,喂,你,个小丫头片子,我叫你呢,你没听见那!”金喜露气急败坏,却还是停在原地,没有跟上她的步子。
  留给金喜露的是小女孩倔强的背影,空荡荡的,她没留住。
  往后,金喜露还是哪里都没去,就待在原地等着女孩来路过她,可是无论金喜露怎么挑逗,都无法在拦住一心找路的小女孩。
  终于,在被拒绝的第三次,金喜露忍不住了主动跟上女孩,边走边问她。
  “你到底在找什么路,这里哪里有什么路,到处都是黑漆漆的,傻了吧!”
  “那你又在这里干什么?像个傻子一样。”小金喜露的嘴毒也是不遑多让。
  被一个小孩骂了的金喜露有点恼火,她撩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势必要找回一点自己作为大人的尊严:“见鬼了,我也想知道我在这干嘛。”
  可金喜露一放手,小女孩就往前走,差点又跟丢她。
  小女孩人小,气性可不小,一步等于金喜露的两步。
  “你跟着我干嘛?我可没空陪你玩什么猫抓老鼠。”
  突然小女孩回头,不知道是终于感觉到累了,还是突然想起什么,泪眼汪汪,她的脸上多出来几道伤口,泛红的眼睑配上她锐利的眼神。
  不知道为什么,金喜露明明和小女孩面对面站着,却仍然感觉中间隔着至少几万步的距离,她始终无法真正触碰到小女孩。
  金喜露在心里叹气,她几乎是看见小女孩的第一眼就在想着:太犟了,这样她长大后一定要吃亏。
  回神后,她对自己这个想法感到荒谬,那些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记忆碎片冲散了她和小女孩。
  就在这时,小女孩抬手擦去自己眼泪,语气还是那样有些不识好歹:“不和你说了,我赶着去给江宜林找医生,晚了,晚了他可能就醒不过来。”
  说完小女孩抿了抿嘴,有些别扭转了过去,只留给金喜露一个小小身体的背影。
  她的影子被金喜露踩在脚下,金喜露却很激动,心里重复着她的话,难以置信颤抖着迈开脚步去追她。
  “你是谁?”
  金喜露朝她伸出手,她们的关系瞬间颠倒,金喜露仿佛变回来小时候那个渴望有大人能够带路的小女孩。
  小女孩惊恐地回头,她奋力地张开手臂,去与金喜露呼应。
  可还是始终差一步,金喜露的手指触碰到她的发丝,然后抓了个空,小女孩消失不见。
  “我是金喜露啊。”小女孩稚嫩又强装镇定的声音始终萦绕在她耳边。
  金喜露再次哭了出声,她哭得特别伤心,她想起来了。
  那次她出门,心思干净得像一根只牵了棉线就迫不及待要飞走的风筝。
  她越努力地挣扎,越想要挣脱这个地方,最后心中的线“嘚吧—”一声断开,跌入悬崖。
  自我怀疑自己这些年做的事情每一件,每一次,每一个念头都愚蠢可笑至极,只会拖累的别人的一个人,难怪被抛下了。
  记忆中她出门遇上个瘦削的男人,他说他是山村医生懂一些中医理论和药草,金喜露便欢天喜地地拿过他的篮子,将他往家里带。
  但年幼的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将希望寄托在瘦削男人身上,最后也不知道男人喂了江宜林什么,江宜林醒了一会精神看着好多了。
  金喜露也放下心来,跟男人道谢完就昏睡过去了,以为是今天走了太多路了,醒来却发现又被人关在一个屋子里。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数不清的虫子,各种各样的虫子,发光的,尖叫的,又或是变形的,总之虫子的叫声一直没有离开过她的脑子。
  金喜露瘫坐在地上,她与小金喜露面面相觑,黑暗包裹住她们两个,金喜露确定她看不见自己。
  “不对,这不对?我不在里,我不应该躺在这里。”
  金喜露明明记得自己是被山里的奇怪男人带了出去,按照他的原计划想法要一个女孩子去献祭山神,要关两三天,让这个女孩子饿得身上不带肮脏的气息后才好献祭。
  她不应该躺在这里,她明明自己记得两天后被江宜林和奶奶找到事在一颗树底下,不在这样的破屋里。
  “好奇怪。”金喜露在黑暗里沉默许久,她的记忆欺骗了她吗?
  很快金喜露就有了答案。
  小金喜露一醒过来,她的棕色发丝被挤在了墙壁与脸之间,擦过她的鼻子打了个哈欠,她睁开眼四处张望着,眼睛还是很亮。
  之后金喜露从原本面朝着小金喜露,到还是瘫坐在地上抬头仰望着小金喜露磕磕碰碰砸窗离开的背影。
  “她走了,她怎么又走了.....”金喜露叹息,她终于记起来真正的记忆了。
  原来救她的从来都不是其他人,只有自己。
  小金喜露托着受伤的身体,一瘸一拐,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金喜露终于想通了,困住她的不是别人。
  能救她逃离这个记忆困境的也不是别人,没有别人。
  只能是金喜露。
  她不是累赘,不是废物,不是没有人爱的小孩。
  不用一次次自我怀疑到越来越沉默孤寂。
  金喜露追着小时候的自己,步子越来越大,跑得越来越快,风乱她的发丝遮住眼睛,她一把撩开。
  她的眼睛能看见更远的地方。
  空气再次流动起来。
  一声“着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