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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商君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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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二世而亡。”
她一向荒唐的嘴里说出更荒唐的话。
秦王眼神越来越冷,“二世而亡?”
都到这个关头了,鹿卢也不藏着了,“可陛下,亡秦者秦也,非六国也。”
秦王一怔,“什么?”
鹿卢觉得可以把以前看过的论调拿出来,毕竟不管秦王受不受得住,反正又奈何不了她,不然陛下一意孤行,统一六国后,却成了惨剧的开始。
“陛下灭六国,却未灭六国之心。”
殿中死寂,连铜灯爆芯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您筑长城却失民心——”她掰着手指一一数来,“骊山陵征夫七十万,阿房宫累死刑徒半,更戍渔阳者,十去六不还。后来一介戍卒,陈胜吴广起义,揭竿而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天下云集响应。”
“你知道名字杀了他们,还杀得了天下人吗?他们是戍卒,天下戍卒何其多也!”
秦王指节捏得发白,鹿卢数完却上前三步,一改往日看乐子的态度,踏到丹墀之上。
“您日后统一天下,书同文,却焚百家之言;车同轨,却断天下活路! 禁止百姓家有私书,禁止一切驳您的声音——”
秦王眼中竟有血丝浮现,“说下去。”
鹿卢深吸一口气,说就说,她从案上翻出《商君书》。
“您用商鞅之术,却忘其法顺民心之本!”她指尖点着驭民五术字迹,“疲民、弱民、辱民...让黔首道旁相逢,不敢言而敢怒!”
她看向秦王年轻的脸,此时秦还未统一,可民心可顺不可逆,“日后您最瞧不上的蝼蚁,能啃塌您的江山!”
秦王手微颤,这些难道不是治国应该的吗?“商君之法...”
“商君立木时,秦地不过千里。”
鹿卢说完就准备溜,“可如果法度如缰,勒死的是龙自己的咽喉。”
秦王猛的一怔,看向鹿卢,“你竟有如此见识?”
鹿卢正经不过三分钟,得意的昂首挺胸,“那是自然!我可是王剑!”
“那那个刘季呢?”
“他最后平定了乱世,十几年把天下收服了三遍,然后大汉的地基就牢了,自此四百年,但天下归心,汉人万万年。”
没毛病,反正她当时身份证上还是汉人。
秦王很是沉默。
鹿卢想了想,还是给秦王一点安慰,“秦为汉基,汉承秦制,刘季几乎全部继承了秦的制度,法律,文字,轨道,所以您的威名不曾败,天下人慕强也慕您。”
秦王是个政治家,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杀心慢慢消了,却被商君书的不行给刺激到了,什么时候,黔首需要费这么多心?
鹿卢就溜了溜了。
天气慢慢变热,又是一年酷暑季,烈日当头,她觉得咸阳宫热得地面都能生煎鸡蛋,六月暑气不是人能消受的。
虽有宫娥时时打扇,陛下额头上的汗仍是依旧,连接胜的战报,兴趣缺缺,燕太子丹的头被送了上来,看都不看直接让人拿走,多少天了,这么热盒子里面得多恶心。
于是在越来越热的咸阳,听到秦王要搬去避暑行宫消息,笑容逐渐变态的鹿卢,是第一个点赞的!
六大国已死三国,其他的三个也不足为惧,小国更是不必说了,收服是时间问题,如今秦王并不急着打仗,内里建设得先跟上来。
韩赵燕已经归秦地,但是并不是占了就真正是自己的,韩国的反叛加深了秦王的思考,虽然他想统一结束六国数百年的战乱,但是六国并不领情,反而憎恨,而且打下来的地方秦国官员过去治理还得配个翻译,太麻烦。
于是在烈日炎炎心浮气躁的时候,秦王推行第二种方案,让文官皆整改文字,修改出合理的文字,然后推行到秦地新地盘。
虽然寡人管不了你说话的口音,但寡人管得了你拿笔的手,统一文字。来了秦国,要守秦国的法度,纳税也要合秦国的度量。
他又想到那天鹿卢的话,不必多管,统一了再说,天命在刘,把那刘季放咸阳做官,天命不就一直在秦了吗?
改变也得统一了再说。
这是一项大工程,在车马难行的秦时,是很耗高官与基层耐性与工作量的。
也是天佑,这些年秦国未有天灾人祸,国力发展持续长涨,前几年伐赵时,因赵国天灾,趁虚而入,便收入囊中。
鹿卢在议事殿内陪着陛下一起批折子,经过月余,她的速度与日俱增,工作量大完全不是问题。
“陛下,行宫里面是什么样的?”
秦王身边有宫娥打扇,依旧处理着公文,“有山有水,夏日能凉爽一些。”
“真好,不然我都感觉我快融了。”
秦王看了她一眼,“无妨,融了寡人请名匠帮你重造。”
?“陛下,你是否看到我头上的疑问号?”
“?甚?”
“每当我这样看你的时候,不是我有问题,是我觉得您有问题。”
还重造,想太多拉,鹿卢可是长了脚脚的!
“陛下,我觉得你洗脑能力太可怕,”
“嗯?”
她看了看这堆奏疏,“我被您忽悠的每天在这工作,居然没有问报酬?”
说吧,给秦搬砖的民工是怎么被忽悠的,五年就筑好了万里长城。
“寡人每天给你的宝石,不够你的报酬吗?”
“那是我每日保护陛下的奖赏。”
秦王的眼中,有明显的疑问号。“那你要什么报酬。”
“嘿嘿,陛下,你可以亲亲我的,我可好哄了。”
秦王一卷竹简砸了过去,脸上的神情明明白白的写着,滚。
撇撇嘴,认命继续翻下一卷,陛下如此傲娇,这样不好。
“寡人一直疑惑,为何至今也无法看透你的脸皮,今日才明白,原是无脸无皮之故。”
哼,你倒是给我铸血肉啊。
她翻着竹简,最近竹简给她打开新世界,什么杀人分尸都是轻的了。正巧翻到一个案子,犯事的原来是赵国世族人,他只是迷信了赵国的一个教,秦国看来是邪教,他宣扬想让更多教徒进来,但犯了秦法,秦吏去抓捕,他不服,出剑伤了秦吏。
拔剑伤秦吏者,是死罪。原本只是轻罚,如果变为重罪,事迹还上了秦王的案桌。这个在赵人看来,不过是小事,但秦法不容,他们肯定有怨。
矛盾便是这样一点一点累积的,积成一个火药桶,在始皇的威压下不敢发声,一旦大秦帝国的王倒下了,他们还会怕什么?
他们只有讨伐与追债的仇恨。
“陛下,你看一下这个案子。”
秦王接过,看了一眼便丢给她,“不过是小事,赵人犯事,按法处理便是。如今无需死刑,可以充作无期劳役。”
“陛下,赵国法律并非秦法,有很多触犯秦法而入狱,但初时并非他们过错。”
“非是他之过,难道是秦法之过,是寡人之错?”
“被秦所灭,百姓对秦原本便是有所不满,您用秦法压制,又对各国王室重臣不理不踩,不用不杀。”
夏日天气多变,炎热几日便乌云密布,风雨欲来。恰此时殿外风雷大作,殿内有些暗沉,一道闪电如灵蛇窜过,窗上一道白影,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
鹿卢清楚的看见她的模样倒映在他的眼里,但是他眼神却是冷硬的,尤其如鹰般锐眸,看着更为冷厉与心凉。
鹿卢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那寡人如何?将他们供着?为何秦人受得,他们受不得?”秦王明显有了怒气,宫娥有些心惊,白了脸仍作镇定打着扇。
“赵人受得了秦法,能免他们被贵族强权所欺,所以无声,你看不到。而贵族子弟受不得,因他们欺压鱼肉惯了百姓,犯秦法而又不服,故而入了你的眼。”
“若因这些恶人,寡人改了法度,秦人如何看?秦国将相如何看?那些贵族变本加厉,寡人与秦国颜面何存?”
秦王将手中竹简丢于桌案,一身黑色王袍,金丝绣着蛟龙。起身向殿外走去,“与寡人来。”
他也不知是哪出了错,这剑灵明明生长于秦,却常常为六国的懒政辩驳,为儒家说话,甚至质疑秦国法度。
秦法度要改,但不是那么个改法,他听那日鹿卢之言,想了很久,想了半天,得出结论,寡人无错。
她忙起身跟上去,唉,知道未来的她,也是很难啊。
秦王带我来到一处地方,这里布置很大,院后宫墙侧门直通宫外,殿内一间比一间深,排排书架皆是满满的竹简与帛书。还有很多机关,她被带到一个木头机器前,对,机器……
这间屋子仿佛看见了科技。
秦王对一宫侍说,“旧赵人赵庄的一切情报。”
然后她看见那宫侍拉动了一根线,她身边从上面小隧道滑下来一个书简,她又惊又疑的打开这卷,发现是刚才那犯法的赵人的籍贯与案底……
我去,这也太牛了,项羽烧了什么科技文明。
赵高从里面赶过来,看了秦王来了,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忙要问,秦王挥手制止了他的话。“你去忙罢,寡人无事。”
“诺。”
秦王待他走了,看着鹿卢。“此人是赵国贵族,挑事生非,故而犯了重罪,是他自身过错。你可看见每日众多案子,有几个百姓犯过事?”
“儒家名以仁爱治国,人治得人心,得的只不过是王族贵族与恶徒之心。”
她张了张嘴,又无声,握紧了手中竹简,才道,“陛下,权力的根本,是掌握在少数知识分子与贵族手上的。”
百姓哪有什么话语权,历代历朝为什么能长治,不就是附和了世族利益。后世的隋也是二世而亡,不过就是侵犯了大多世家利益,被世家所灭。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水,百姓从来只占一小小份。
“寡人不知你是被什么坏了脑子,权力掌握在寡人之手,从此没有六国贵族,只有秦的王侯将相,再过几年,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秦法自有公道。”
他拿起一卷儒书,翻开看了看,“儒家不足以谋事,想必那刘季得天下,也不是以儒家得的吧?”
“汉初黄老治国。”
“黄老?那也太散漫了。秦为何强?是因为秦人的血是烈的,秦军如矛,勇而不惧,锋利无比。秦法是后盾,使秦人慕强,但不欺弱,能让百姓堂堂正正的活着。只要法度不变,依秦法秦制之治,哪怕出了平庸君王,也出不了事。”
陛下自省,得出结论,错的是天下,寡人无错,鹿卢觉得,行吧,又不是她的天下,再说秦王还没统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