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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Chapter 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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锅还没开,水声已经有点重。梁书悦站在灶台前,望着那口还在静默中的锅,手握着锅铲没动。
墙上的钟指着六点半,正是林杨出发后她第一次一个人掌勺的早晨。店门还没开,她已经煮了粥、洗了菜、点好了炉火,连米都多淘了一遍,但时间像是比她慢一步。
她坐下,又站起,再坐下。风吹进来,把菜篮的塑料边角吹得翘起一声轻响,她忽然觉得安静得过头了。
客人陆续进来,一位常来的老人问:“今天只有你一个人?”
梁书悦点头:“老板出去几天。”
老人笑着接过碗,说:“那你得照顾好你自己。”
梁书悦点头,说了声“好”,但声音淡得像刚解冻的汤底,暖意未全。
午后没雨,但天色是湿的,芭蕉叶整天没停地摇,像在替谁不断叹气。她本想中午歇一会儿,结果眼睛一闭就梦见饭锅干了。
醒来时出了一身汗,锅还好好的。晚上梁书悦照例收摊、洗碗、关灯,一切程序没有落下。
但屋里总有一些细节轻轻变了调:林杨的拖鞋被她踢得靠墙了点,桌角她不小心磕了一下,抹布没有人接着换。
她坐在床边,手机亮一条未点开的短信界面。她打了几个字,又删了。最后只剩一句:“今天汤有点咸,你回来试试看。”
梁书悦没发出去,键盘按的作响,最后还是都删掉了。
手机屏幕黑了,夜也黑了,她把电池抠出来插进万能充里,但闪烁着的光并不能给她带来任何的充能。
窗外的芭蕉叶还在响,像有谁,在用没讲出口的方式回答她。
林杨和林青回老家的那天,天没下雨,地却是湿的,家里来车站接两人,大家熟悉度也一般,没多寒暄,只一前一后走着。
老屋还在,只是门口那块木牌早已腐烂,屋檐下吊着一串干掉的辣椒,像褪色的日子还没摘下。他们进门时,脚步声在空房间里显得过分响。
林青开了窗,说:“有股老味。”
林杨没说话,只盯着墙上一道旧水痕,那是他小时候偷喝水不关龙头,水漫出来留下的。
“信上说要你签字,不然要进公证程序。”
“我签。”
林青盯着他看了两秒,“你这次……是打算真卖了?”
林杨点头,“留着也没人住。”
“她知道吗?”
林杨沉默片刻,“你说书悦?她不会问。”
林青轻轻哼了一声:“你不说,她就该不问?你们俩不是在恋爱吗?还是现在算复合?真看不懂你们年轻人的恋爱。”
“我怕我说了,她就回不来了。”
林青靠着窗沿,“你这人就是……怕得太多。”
屋外树叶响了一下,风穿过走廊带起墙角一张旧报纸。
林杨伸手按住,低声说:“这地方早就空了,我现在才来动它,也晚。”
林青看他,“可你也晚晚地在等那个人留下。”
他没接话,只是盯着那道水痕看了好一会儿,仿佛那不是墙,是某段错过的时间。他终究还是签了字。笔迹不稳,像是手在颤,或者心在迟疑。
……
夜已经很深了,饭馆后屋的厨房灯还亮着。
梁书悦没睡,坐在灶台边的小方凳上,手里捧着一杯温水,指节贴着瓷壁,不动。屋外芭蕉叶轻响,像梦没做完的尾音。
她刚刚醒来时梦见火熄了,锅里剩下一层没搅开的粥底,她起身查看,一切都安好,但睡意散了。
她坐着,脑子里一遍遍回放林杨把毛巾叠整齐的动作。与此同时,老屋的窗边,林杨也没睡。他坐在旧藤椅上,翻着一只掉色的铁盒,里面是他母亲留下的老物件,底部压着一张旧照片。
照片里,是十几岁的他坐在溪边,衣服湿了一半。他低头盯着照片许久,忽然笑了一下,像不小心咬破记忆。那时候的水是冷的,人是急的,鞋是丢的。现在的水在远处,人没走,却不敢说留。
他把照片重新压回铁盒,关上盖子,风吹过屋檐,门缝发出一声轻响,他忽然站起身,在黑夜里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我回来晚了,但我还想回来。”
那一夜,厨房与老屋的两道光没有重合。但他们在不同的地方,靠着彼此没说完的话,一直坐到了天快亮。
梁书悦接到母亲打电话来的时候,锅刚刚冒气。她接起来,那头声音温和而笃定:“你现在待的那个地方,不是归宿。”
她没接话,只听着,她母亲说:“你是不是觉得他安静、稳当、好相处。”
“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是不是真的想在那种日子里待一辈子?”她听完,还是没答。
只是看着锅盖微颤,那点热汽像什么话到了舌尖又退了回去。挂电话后她坐在灶前,窗外芭蕉叶滴了一滴水在地砖上,她没擦,起身继续洗菜。
但指甲不小心划破了黄瓜皮,流出一丝黏液——她第一次觉得连黄瓜都难剥了。
与此同时,林杨在返程途中,走过一个露天花市,不是特地去的,只是刚好路过。他看到摊位最角落有一盆快开败的金盏花,花瓣边缘卷着,像热水里泡久的信纸,他问价,摊主说:“没人买了,便宜给你。”
他点头,没讲价,抱了走。车上,他用手指托住那几朵最塌的花,风吹进窗缝,花轻轻晃了两下。
他忽然想起她第一次来的那天,手上拎着豆腐干,说“我也不是常吃辣”。
那时林杨没信,现在想来,那句话可能比她说过的其他任何话都认真。他没回消息,也没提前打电话,只是把金盏花抱在腿上,一路坐到了她那座城市。
梁书悦没想到他会提前回,天刚放晴,门还没锁,他就站在门口,金盏花像一团沉默的光捧在他手里。
她手上还湿着,一只手握着抹布,一只搭在门把上。
“你怎么……”她话没讲完,林杨没说话。
林杨只是把花举了举:“快蔫了。”
她接过来,手指碰到他指背。两人都没退,也没靠近。梁书悦把花插进店角那只旧陶罐里,那地方原来放的是调料筐。
林杨换了鞋,进屋,自然地拿起桌布擦了一遍桌角,又顺手去煮水,她看着他熟悉的背影,忽然意识到他在每个她习惯动作前,早已先做完。
风从窗缝吹进来,把墙上的纸扇吹得摇了两下,林杨递给她一杯温水。梁书悦接过,问:“你不是说明天回来?”
“想早点回来。”
“怕我跑了?”
他顿了下,“怕锅干了。”
她笑了一下,没再问,两人站在厨房之间,隔着一口刚沸又被调小火的汤,水声不响,但正好能把不想讲的话压住。
她轻声说:“我妈打电话来了。”
林杨看她,“她说什么?”
“她说,这里不是归宿。”
林杨没有回,他只是转身把锅盖合紧了一些,说:“汤会凉得慢一点。”
她站在他身后,没再出声,只是听着那一点点腾起来的热汽,像谁在她心里慢慢挪开一张椅子。梁书悦突然很不喜欢林杨这样回答。就像最初她曾为林杨这样的回答心动。
……
晚饭很简单,是梁书悦做的,一碗汤,两碟小菜,还有剩下的凉粉重新蒸热。
两人吃得不快,却也没有尴尬,风吹进厨房,窗外灯光照在芭蕉叶上,反出一点青亮。吃完她去洗碗,他收拾桌子,灯是暖黄的,屋子也不大,每个动作都像彼此贴近,又小心回避。
洗到一半她忽然说:“我妈妈问我,那个男孩值不值得。”
林杨没回话,只走到门边靠着站。
她继续:“她说,人不能为了喜欢,就留在一个临时地方。”
林杨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没让你留。”
“你也没说不留。”
“你想走吗?”
梁书悦洗碗的动作停了,水继续哗哗地流着,她背对着他,没出声。
林杨在身后,没再问,只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给你归宿,但我记得你怕冷。”
“我昨天加了两层被子。”
她终于开口:“我没冷。”
“是你不在的时候,我自己加的。” 风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像听他们说了很久,又什么也没听懂。
……
“摊子再摆几天吧。”是林杨提的。
那天早上,他就没有开饭店的营业,而是一边把锅架搬出来,一边像说昨晚梦话一样丢下这句。
她没答,只顺手拿了把折叠椅,擦了两下就放在老位置。阳光还没太亮,街面还有些潮气,他们并肩挑水、切菜、装调料,动作慢,但极默契。
没有人提起“回来”、“走”或“以后”,只有锅盖响了三次,汤浓了一点,辣椒籽翻滚时发出熟悉的声响。
第一波客人来得早。摊边站着个邻居笑说:“你俩这像老夫老妻。”
林杨抬头笑笑:“不算,还没吵够。”
梁书悦没接话,只低头舀了一碗汤。摊子撑到天黑,她帮他收锅,手上还沾了点蒜泥。
林杨说:“你以后想做什么?”
她说:“我想写完一本书。”
他停了一秒,说:“那我不能打扰你。”
她挑眉:“你不怕我写你?”
他笑了笑:“怕你不写。”
风从街角刮过来,把一页纸菜单“咝啦”一声吹到地上。梁书悦没捡,林杨也没,他们只是看着那张纸,在地砖上打了几个圈,最后停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
……
夜里她发了点烧,不是突然,是从晚饭前就开始有点晕,脸颊烫,声音低了些。她没说,只是动作慢下来,洗碗的时候差点摔了勺子。
林杨看出来了,他说:“你去床上躺一会儿。”梁书悦点头,扶着桌边走进后屋。
他把厨房收拾完,开始熬粥,米是早上淘好的,他加了两片姜,火调得很小,水咕咚咕咚响着,屋里只剩这一个声音。
她迷迷糊糊醒来时,是他蹲在床边给她换毛巾。额头上的凉意一点点缓过来,她喃喃说了句:“对不起。”
林杨说:“说这个干嘛。”
她又睡过去。粥熬好了,他舀了一碗放凉,又找了只小勺。她第二次醒来时,他正坐在床边读一张旧纸——那是她写了一半的手稿。
她问他:“你看得懂吗?”
他点头,“字不多。”
梁书悦笑了一下,又咳了两声。林杨喂她喝粥,动作慢得像怕弄碎什么。
她问:“你以前也照顾过人生病?”
他想了想:“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该怎么做?”
“我看你那时候切姜,就这么切的。”
窗外风停了,芭蕉叶一动不动,林杨握着她的手,说:“你明天就别下摊了。”她点头。
但谁也没提离开的事。
……
清晨,她醒得早,屋里没开灯,天刚蒙蒙亮。她靠在床头,看着窗外芭蕉叶一片片叠着光。林杨在厨房煮粥,火声细碎,她没出声,只听着,像听一场安静的重演。
等他端粥进来,她已经起身穿好了外套。
林杨说:“你真要出去?”
她点头:“摊还没收。”
“今天就歇一天。”
“你不是说,再摆几天吗。”
他们就那样看着对方,谁也没急,她咳了一声,终于说:“我没事了。”
阳光透进厨房时,她已经把餐具擦好,桌布铺平。林杨把锅抬出来,两人并肩站在炉边,看火慢慢旺起来。
她忽然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一起下摊吗?”
“记得。”
“那天你穿灰T恤,鞋是反的。”
林杨笑:“你是第一个看出来的。”
她看着火光,“我那天想过,要是一直这样也挺好。”
“现在不好吗?”
她没答,只是摸了摸那张纸菜单,又放下。风穿过街尾,带来隔壁铺子的锅盖声,他们谁也没再说话。像都听见了什么,但谁也不敢先开口说出那句:是不是该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