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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屈辱交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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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底比斯的谎言)
上埃及底比斯王宫,议事厅。巨大的莲花石柱支撑着绘满星辰与圣书体的穹顶,本该庄严肃穆的空间,此刻却被一种沉重得令人窒息的低气压所笼罩。
曼菲士王高踞于王座之上,琥珀色的眼瞳深处翻涌着压抑的怒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下方,宰相伊姆霍德布,这位睿智而沧桑的老臣,眉头紧锁,沟壑纵横的脸上写满了忧虑。西努耶将军则神情肃穆,银亮的甲胄上还带着风尘仆仆的痕迹。
“陛下。” 西努耶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遵照您的旨意,臣已将底比斯城内所有可能匿人的地方——神庙、贵族府邸、贫民窟乃至尼罗河沿岸的芦苇丛——都彻底搜查了一遍,连一根属于赫梯公主的银发都没找到。”他顿了顿,艰难地吐出结论,“恕臣直言,米达文公主……恐怕已经遭遇不测。”
这残酷的结论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伊姆霍德布沉重地叹息一声:“陛下…赫梯的最后通牒,就是明天。若那时我们仍交不出公主…哈图沙的战车和铁骑,恐怕会马上像洪水般涌来……”
后面的话,已无需再说。埃及虽然刚打赢努比亚,粮草充沛,可因为米达文公主失踪这样可笑的理由与赫梯开战,绝不是曼菲士王想看到的。
曼菲士王放在王座扶手上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爱西丝那双燃烧着悲伤与倔强的黑眸,闪过她抱着塞芮斯决然离去的紫色背影……
是,他气恼她的狠绝,气恼她的不计后果!然而,当愤怒的浪潮退去,一种更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情绪却牢牢占据了他的心——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将爱西丝推出去,让她独自承担赫梯王室的滔天怒火!
她是他的王姐…是他唯一的亲姐姐…纵使她万般不该,也轮不到赫梯人来审判!
曼菲士猛地睁开眼,琥珀色的瞳孔深处再无半分犹豫。他必须为王姐遮掩!为埃及争取喘息之机!
“传令下去:今晨,尼罗河的渔民在阿拜多斯河段打捞到一具银发女尸。尸体在水中浸泡多日,面容肿胀溃烂…已难以辨认五官。但衣着华贵,佩戴有赫梯王室星月纹的项链,经查证……是米达文公主的遗骸。”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凶手,是城中一位嫉妒米达文公主即将成为埃及王妃而心生歹念的贵族小姐。她买通奴隶,在公主前往伊西斯神庙途中,将其推入尼罗河灭口。”
他目光转向伊姆霍德布:“宰相,你亲自负责。以埃及法老的名义,准备三百车小麦,五十箱黄金,连同公主的遗体…即刻送去赫梯!”
“至于那个‘凶手’……”他的声音低了一分,却更添残酷,“割掉舌头一同送去赫梯,任凭赫梯王处置。”曼菲士的目光掠过窗外炽烈的阳光,“告诉她…本王会厚待她的家族,给予他们足够的土地与财富,让他们……永远‘感激’法老的仁慈。”
(下篇:哈图沙的悲鸣)
赫梯,哈图沙王宫。宫殿内燃烧着无数火炬,却驱不散那仿佛冻结了空气的寒意与焦灼。
老国王坐在铺着雪熊皮的王座上,他的三个儿子侍立两侧:大王子伊兹密和二王子达瓦沙都继承了他们父王的蓝眸,唯有三王子苏毗都,拥有一双遗传自生母的、如同绿松石般的眼眸。苏毗都姿态慵懒地靠在一根石柱旁,绿眸中闪烁着精明的、如同狐狸般的光芒。
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碰撞的锐响,打破了宫殿内死一般的沉寂。
一名侍卫几乎是小跑着冲入大殿,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与惶恐,扑跪在地:“报——!陛下!埃及人抬着一口巨大的金棺…已到城外!他们说…是送…送米达文公主…回来……”
“哐当——!”
伊兹密手中酒杯脱手坠地!紫红的葡萄酒如同泼洒的鲜血,瞬间染红了冰冷的黑色花岗岩地面,蔓延开一片刺目的猩红!
妹妹…死了?!
这个被强行压抑在心底最深处、不敢去碰触的可怕猜想,此刻被冰冷的现实瞬间证实!一股尖锐的痛楚,猝不及防地攫住了伊兹密的心脏!
“什么?!米达文她…死了?!” 老国王猛地从王座上弹起!浑浊的蓝眸充满了血丝与难以置信的疯狂,“我的小米达文!她走之前还抱着我的脖子说要做埃及最耀眼的银星……开城门!立刻开城门!” 他嘶吼着,身体因巨大的悲痛而剧烈颤抖。
“父王!”达瓦沙和苏毗都连忙上前搀扶几乎站立不稳的老国王。父子四人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压抑了多日的愤怒与焦灼,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沉重的宫门缓缓开启。在无数赫梯守卫冰冷的注视下,一队表情肃穆中带着一丝惶恐的埃及使者,抬着一口刺目沉重的巨大金棺走入哈图沙王宫。
金棺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王庭中央冰冷的地面上。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伊兹密冰蓝的眼眸死死盯着那刺眼的棺盖。四名强壮的赫梯士兵上前,合力将棺盖缓缓掀开——
一股淡淡腐败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棺内,躺着一具经过仔细处理的银发女尸。尸体穿着华丽的赫梯公主服饰,身形纤长,皮肤苍白,银色的长发也梳理得一丝不苟。然而,最令人心碎的是她的脸——由于长时间在尼罗河水中浸泡,面部已经严重变形,五官肿胀塌陷,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白与暗紫色交错的斑驳,根本无法辨认出原本清丽的容貌!唯有那银色的发丝和身量轮廓,勉强能与记忆中活泼娇俏的米达文联系起来。
“啊——!我的女儿!我的小米达文!” 老国王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扑倒在金棺旁,颤抖的手指悬在那张面目全非的脸上方,却不敢触碰,“埃及人!你们怎么敢!怎么敢把我的女儿害成这副模样!!!”
“父王!” 达瓦沙的眼睛瞬间染上赤红,他与米达文前后脚出生,感情最为深厚。看到妹妹如此凄惨的遗容,那滔天的怒火与杀意再也无法抑制!他猛地拔出腰间的长剑,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形:“父王!请让我领兵出征!我要用埃及人的尸体填平尼罗河,为米达文陪葬!”
站在一旁的苏毗都则显得冷静得多。他碧绿的眼眸扫过妹妹的尸身,又扫过埃及使者呈上的那份长长的、令人咋舌的赔偿礼单——三百车小麦,五十箱黄金,孟菲斯河谷的过冬牧草…这些物资,足够支撑赫梯整个军队度过一个极其富足的寒冬。
他轻轻咳嗽一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父王,二哥,且慢!米达文妹妹遭此毒手,我也悲痛万分!但人死不能复生,此时贸然出兵埃及,即便能攻下几座城池,也必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恶战。我们赫梯勇士的性命,难道要用在这种…只为逞一时之快的复仇上吗?”
他走上前,接过那份礼单,“再看埃及送来的这些…小麦、黄金、牧草…这份‘诚意’,不可谓不‘厚重’。如果我们赫梯能忍一时之痛,将这些钱粮用于养精蓄锐,扩充军备…待时机成熟,何愁将来不能一举踏平埃及,为米达文妹妹彻底复仇?到那时,整个埃及都将匍匐在我们的脚下,岂不比现在冲过去,杀几个埃及兵卒来得痛快!”
“苏毗都!” 达瓦沙猛地转身,眼里如同要喷出火来,长剑几乎要指向这个异母弟弟,“死的不是你的亲妹妹吗?!这些冰冷的粮食和金子,怎么能和米达文的性命相比?!你还有没有心?!”
“二哥此言差矣!” 苏毗都毫不示弱,碧绿眼眸迎上达瓦沙的怒视,“我正是为了米达文妹妹,为了赫梯的长远未来,才选择暂时忍耐!冲动只会带来无谓的牺牲!难道你想看着我们的勇士,为了一个已经无法挽回的结果,在埃及的沙漠里白白送死吗?!”
“你这是在向埃及人摇尾乞怜!”
“二哥你才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兄弟二人激烈的争吵声在王庭内回荡,一个要立刻血洗埃及,一个主张隐忍图强。
“够了!”
一声冰冷的断喝,如同寒流瞬间冻结了所有声音!
伊兹密缓缓上前一步,冰蓝的眼眸扫过争吵的弟弟们,最终落到金棺旁边那个被绳索捆绑、只能发出绝望呜咽的埃及贵族少女身上。她的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与泪水。
“你们相信……就凭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贵族小姐,敢谋划杀害赫梯的公主吗?她哪来的人脉和胆子?又怎能在戒备森严的埃及王城,成功对米达文下手,并且处理得如此‘干净’?” 伊兹密冰蓝的瞳孔深处,翻涌着洞察一切的寒意,“这不过是个可怜的…替罪羊罢了。”
爱西丝…葡萄园那个夜晚,她听到米达文名字时那瞬间凝固的眼神…那份隐藏极深的惊惶…伊兹密回想起那晚爱西丝的反应,心中的猜测愈发清晰——米达文的死,绝对与爱西丝脱不了干系!甚至,极有可能就是她亲手所为!
这些丰厚的赔偿,这口金棺,这个被割掉舌头的贵族少女…都不过是曼菲士王那个暴烈却又优柔寡断的法老,用来掩盖他姐姐罪行的遮羞布!
“大哥的意思是…” 苏毗都碧绿的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接话,声音带着一丝恍然与试探,“能让一个身份不低的贵族小姐甘心做替罪羊,那幕后黑手的身份,必然高不可攀?比如,两个月前,突然迁居下埃及孟菲斯王宫的那位…爱西丝王妃?”
伊兹密面无表情,微微颔首:“不错,苏毗都想得和我一样。” 他看向悲痛欲绝又怒火中烧的父亲,“父王,恐怕…这才是米达文遇害的真相。凶手,极可能就是那位爱西丝王妃。只是…我们注定拿不到任何证据。埃及法老已经用这些赔偿、还有这个替死鬼…堵上了所有的路。眼下,与其为了一个注定无法立刻清算的真凶,与埃及彻底撕破脸开战…不如先接受这份‘赔偿’。” 他特意加重了“赔偿”二字,带着浓浓的讽刺。
老国王看看金棺中面目全非的女儿,再看看那份沉甸甸的礼单,最后看向两个针锋相对的儿子。愤怒、悲痛、不甘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然而,作为一国之君,他更明白伊兹密话中的残酷现实。
埃及的赔礼丰厚得令人无法拒绝,而咬死一个王妃需要铁证,他们确实拿不出。若强行追究,埃及很可能反咬一口,指责赫梯无理取闹,破坏两国邦交。
“唉……” 一声沉重得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叹息,从老国王喉咙深处溢出。他颓然坐回王座,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米达文的死因…明面上…就只能是这样了。” 他声音沙哑,带着无尽的疲惫与刻骨的恨意,“被一个…因嫉妒而丧失理智的埃及贵女…推入了尼罗河…”
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蓝眸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死死盯着南方,仿佛能穿透宫殿的石壁,看到遥远的尼罗河畔,“但是那个爱西丝王妃…赫梯的怒火不会熄灭!终有一天…终有一天!她要为米达文的血,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憋屈!真他妈的憋屈!” 达瓦沙怒吼一声,猛地将手中长剑劈向旁边石柱的基座!他死死盯住那个跪在地上、抖得几乎要昏厥过去的埃及少女,如同盯住一只待宰的羔羊!所有的愤怒、仇恨、被愚弄的屈辱感,在此刻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不管你是不是替罪羊!先拿你的血,来安抚一下我的怒火吧!” 达瓦沙一步步走向那名少女,如同索命的死神!
少女拼命地向后缩,却被身后的赫梯侍卫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老国王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无力阻止,亦或根本不想阻止。伊兹密冰蓝的眼眸深处没有任何温度,如同在看一件死物。苏毗都的绿眸中则闪过一丝淡漠的兴致。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刃穿透血肉的闷响!
达瓦沙手中的长剑,带着所有的愤怒与不甘,毫不犹豫地、狠狠地捅穿了少女单薄的胸膛!
少女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双充满恐惧和泪水的眼睛瞬间睁大到极致,随即瞳孔中的光彩迅速熄灭。殷红的鲜血顺着剑刃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她华贵的裙裾,也染红了哈图沙王宫冰冷的、如同霜雪般的地面。
粮食、黄金、牧草…还有这无辜少女滚烫的鲜血…一场屈辱交易在赫梯王宫弥漫的血腥气中,暂时落下了帷幕。但那复仇的种子,才刚刚开始。